终于,下邳到了。
徐庶一行人刚刚出现,远处就有骑兵上前迎接。
策马的骑兵队率脸上的表情非常冷漠,告诉徐庶新任徐州牧刘备已经在城外迎接。
这倒是让徐庶非常意外。
按理说自己是曹操手下的泰山太守,刘备应该做做姿态,不能在众多徐州人面前对徐庶太过热情。
可刘备还是出现了。
他带着城中的文武一起在城外等候,排场不大,但是诚意十足。
城中的不少百姓也纷纷驻足围观,看着这些从北方赶来的使者。
徐庶能清楚地感觉到人群中透出的杀意和怨毒,甚至有人已经暗暗从地上捡起了石块。
要是打起来了,他们拼死也得把石块扔过去,至少能给敌人带来一点点的慌张。
没办法,曹操在这一带的名声实在是太臭了,臭到胆小的人已经跑了个遍,还留下来的人人跟他有仇。
就算他能征服这里,没有几十年的时间,是别指望这里的百姓能真心归附,不过曹操的思路好像跟别人不一样。
不服的人只要都杀了,剩下的人就自然服了。
从这方面说,好像也有一定的道理。
徐庶看着人群中簇拥着一个中年汉子缓步走出来,立刻意识到此人的身份。
他似乎感觉一股久违的暖风灌入自己体内,从冬日抵达兖州之后一直积郁在心中的寒意消减了大半。
徐庶款步上前,用恭敬且诚恳的姿态俯身下拜,沉声道:
“泰山太守徐庶,拜见徐州牧刘公!”
他叩拜在地,等待刘备的接近,不多时,一只大手缓缓探过来,放在徐庶面前。
徐庶下意识地伸出手,紧紧攥住这只手,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轻轻拉起来。
正午炽热的烈阳下,徐庶看清了眼前人的面容。
这是个四方脸、皮肤黝黑的汉子,身材高大,却瘦地厉害,眼眶有些凹陷,脸上、脖子上有几道深浅不一的伤疤。
他的头发败缨般随意散开,散而不乱,像一团乌云停在山间,身上的衣服略显破旧却不肮脏,质地朴素平常,并没有繁复的花纹,脚下更是只蹬着一双草鞋,看起来并不像特意迎候一位诸侯的使者,倒像是随意迎接一个造访的朋友。
“足下便是独斗吕布的豪杰徐元直?”
刘备的声音中气十足,说话时棱角分明的脸上绽开非常诚恳的微笑。
尽管刘备笑得很是温柔,尽管刚刚就任徐州牧的他掌握的势力也不算太大,可此刻刘备笑得诚恳,徐庶立刻感觉到一股睥睨天下的壮志豪情,让他不由得更拘谨了几分,点头道:
“正是在下。”
“徐府君的书信我已经收到了!请,随我进城!”
刘备一把拉住徐庶的手,冲徐庶身后众人挨个点头示意。
众人被这个豪气纵横的汉子看着,不禁都从心底生出一股热血,连之前躲避刘备目光的艾先生都感觉到了一股炽热。
哇,这是刘备吗?
不愧是大汉魅魔,要不是我提前知道他的底细就被他给洗脑了啊!
艾先生挺胸抬头,在心里默念刘备是坏人。
可无论如何都没法抵消对刘备的一点点好感——
毕竟来到汉末之后艾先生跟徐庶见到的都是美食家程昱、爱狗人士吴资之类的人。
这些人实在是有点反人类了,刘备可以说是他们见过的这些诸侯中少有的正常人。
有其他不做人的同行衬托,刘备一下显得高大雄伟,甚至笑起来都如春风一般,让人非常安心。
高顺看着刘备,铁面下的双目中也露出一丝敬重,他低声道:“不愧是天下闻名的刘使君,果然不俗!”
“不俗个屁啊!”艾先生默默抬杠,“也就忽悠忽悠你们这些没有见识的古人。
吴资那个畜生东西天天把仁义放在嘴边,你看看他做的是什么人干的事吗?”
艾先生这么说着,可看着下邳城中的光景,他心中又有些意动。
下邳城池残破,好像已经许久不曾修补。
可城中的道路干净,秩序井然,百姓和商贩已经开始渐渐活动,一副颇有生气的模样。
这是艾先生在哄骗徐庶离开荆州后第一次在汉末的土地上看到一座城池里充满秩序和生气。
这是后世最平常的东西,却在这个年代格外难得。
尤其是刘备麾下的这些士卒……
艾先生刚见过吴资麾下的士卒。
自称仁义的吴资手下的士卒各个瘦骨嶙峋,而吴资虽然也瘦,可气色极好,一条大狗都能养的油光水滑,身上连一丝伤痕都没有。
而刘备明显不同。
他的脸上、脖子上都有各种伤痕,此人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搏杀,在多少尸山血海里打滚,九死余生的他举手投足都透着一种从容和稳健。
他并不是典韦那种让人一眼可知的天生猛将,可他站在这,就是让人安心。
刘备不用手下的护卫开路,百姓已经自觉地散开在路两边,看着刘备心中满是希冀。
刘备一边走一边冲他们点头微笑,全然不像一个掌握一州之地的诸侯。
他们也盼着这位新来的徐州牧可以给他们带来安宁和祥和,让之前的战乱变成一场噩梦,就这样过去。
艾先生有一瞬间突然觉得,要是这会儿能在这种安宁的地方了此残生也不错。
但他随即想到自己可是穿越者,来到这个位面就是为了做大事,岂能郁郁久居人下?
再说了,刘备也配?
现在诸葛亮还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里哭唧唧呢,刘备肯定守不住徐州,就是不知道蛆庶这次又想整什么大活,不行,我得贴身盯防才行。
徐庶和刘备并肩前行,目光所及,又看到了一些艾先生观察不到的东西——
刘备在徐州应该挺得民心,但离得到这里世族的全力支持还有很大的距离。这次跟随刘备来迎接自己的世族少之又少,连下邳相曹豹都没有来,来的只有刘备自己手下将校。
看来陶谦新丧,大多数的世族都不认为刘备能保住徐州,都在作壁上观。
下邳的存粮可能还不少,可之前被曹操杀得严重缺乏青壮兵员补充,此城都是如此,周围的桥梁、屋舍、道路也不知道被破坏了多少,恢复起来谈何容易。
刘备在这块地盘上慢慢扩张自己的势力,确实是比想象中难许多。
而刘备的优势是……
能打,此人非常能打!
徐庶自己曾经单挑吕布,最明白刘备这一身伤痕代表着什么。
不只是此人一人能打,跟随在刘备身后的汉子各个英姿不凡,且看着刘备的时候,眼中满是赤诚。
只是……
哎,人太少了。
实在是太少了!
徐庶看着眼前的一切,忍不住低声问道;
“刘使君,你觉得大汉还能复兴吗?”
“能啊。”刘备想也不想,他看着眼前的一切,笑得非常真诚。
“真的?”
“当然是真的!”刘备笑吟吟地看着面前的一切,自信地道,“如果徐府君问我刘备能不能再兴汉室,我未必敢说。
可徐府君刚才问我的是汉室能否再兴,我刘备现在就能很确定的回答——一定能。
逢山开路遇水搭桥,这是我们汉人与生俱来的本事。
这世上只要还有一个汉人,天下就没有过不去的艰难险阻。
我刘备自知本事远不及列祖列宗,可身为大汉子孙,天下如此,就算明知本领低微,总要挺身而出。
有我,再有这天下千千万万的汉人,我等各个不畏险阻,前赴后继,十年,二十年,百年……
呵呵,终有一日大汉可兴。
就算那时我看不见了也无妨,我做梦的时候,醒着的时候,饮酒的时候,厮杀的时候,无时无刻不相信这个,坚信不疑。”
说到这,刘备又扫了一眼道旁的百姓,他脸上的笑容慢慢凝固,又叹息道:
“但愿有生之年天下太平,让这些百姓少生些流离和……苦楚吧!”
刘备来到徐州的时候,徐州已经被打的濒临崩溃。
四方群雄作壁上观,都不敢在此时蹚浑水,对抗实力强大且背后有袁绍支持的曹操。
当时所有人都认为曹操捏死陶谦只比捏死一只蚂蚁稍微费劲一点,可刘备依旧率众赶到,并且多次与曹操交手。
他看到徐州的百姓或被屠戮,或被迫迁移,他们的痛苦和绝望刘备清楚地看在眼里,又怎能熟视无睹。
当时谁能想到张邈会背叛曹操?
刘备心中只道我是汉室子孙,血仍未冷,岂能百姓被如此宰杀。
若苍天有知,必不会任由如此杀戮。
若是苍天无知,那我便血撒战场,能跟兄弟们战死一起也值了。
好在,苍天在最后好像听到了刘备的声音,给了他一点喘息之机。
张邈之乱如做梦一般,让刘备更相信汉室的气数尚在。
那我更要披肝沥胆,斗到最后。
好想看看这穿过乱世,再看看大汉平定的之后是怎样的光景。
徐庶见刘备之前已经想好了好多话术,包括客套、推让和阴阳怪气。
他要拿住曹操使者的姿态,慢慢跟刘备沟通,查看此人是否真的值得与自己结盟。
可刚才刘备的话听得徐庶心潮澎湃,第一次感觉自己在话术上被人狠狠压制。
逢山开路,遇水架桥,多少艰难险阻大汉都一点点走过来了。
刘备怀揣这个梦想投身乱世,可他一定没想到,这是大汉最后的余晖了。
大汉真的能走出来吗?
别说徐庶了,连艾先生都被刘备的话震得有些发木。
他一开始想尽情体验这个宏大的时代,之后只想活下去,后来又想凭自己过人的见识自立一方。
可现在听了刘备的话,他居然猛地生出了匡扶汉室的念头,就像自己童年第一次看三国演义连环画的时候一般。
艾先生用力摇了摇头,把童年的记忆从脑袋里撵出去。
可恶啊,刘备这货的迷惑力果然强。
蛆庶这货平时一刻不停的叭叭叭这会儿都被镇住了。
这第一次见面就特么说这种掏心窝子的话,这就是真诚才是必杀技吗?
刘备亲自送徐庶来到驿馆,让徐庶先休息,又询问接下来徐庶的安排。
徐庶这才定定神,肃然道:
“我奉曹公之命,要先拜祭陶使君英灵。
之后还要与刘使君谈谈臧霸之事。”
“臧霸吗?”
“不错。”徐庶微笑道,“刘使君是徐州牧,臧霸身在琅邪,寇掠一方,人证皆在,刘使君总不能坐视不管吧!”
一直跟在刘备身后的张飞终于忍不住了。
他虽然挺敬佩徐庶,可此刻听徐庶说起如此荒唐的话,张飞忍不住皱眉道:
“汝这少年郎到底胡言些甚事?
臧霸为寇,又不是我大哥在时养起来的,汝南下遭了盗匪,还要寻我大哥的晦气,难道让我大哥率众帮你报仇不成?”
“三弟!”刘备摆摆手,示意张飞克制一下,张飞不快地翻了个白眼,不快地大步朝外走,吓得艾先生也赶紧让开一条路。
抓住这空档,徐庶压低声音,好整以暇地道:
“若是我能帮刘使君剪除臧霸之祸,刘使君又如何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