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阁领奋力将赵玄郎拖出驿站。

“轰”的一声,继大梁掉落后,整座驿站坍塌了。

南唐乐师李长年,死在废墟之下。

好不容易寻到的线索,就这样断了。

可现在这件事已不是最重要的了。

吕阁领最担心的是赵玄郎的生死。

驿站屋顶的炸药是何人所为?

如果陛下真的就这样没了,大宋会掀起怎样的风波?

手下的几个武德史都死了。吕阁领强撑着一口气,用自己的身体掩护着赵玄郎,恐幕后之人,再有后手。

暗中跟随的兵马,听见爆炸声,急急赶来,将赵玄郎和吕阁领抬上轿辇,送回都城。

几个躲在大树后的黑衣人面面相觑,十分惊奇。他们奉命前来杀李长年灭口,还没来得及向李长年动手,居然出了这样的事?难道小姐有两手安排?

不可能啊!小姐如果另有安排,肯定会知会他们一声。

到底是哪一路的人,悄默声地帮了这样大的忙?

几个人想破头都想不明白。

看来,只有一个解释:有人想让赵玄郎死,这人跟他们并不是一伙儿的。

凑巧在这个节骨眼儿,先动手了。

几个黑衣人不敢耽搁,连忙回去复命。

赵玄郎在花良驿受了重伤、生死未卜的消息,阖宫震惊。

杜太后带着宋淑华在宫门处等待。

杜太后心焦不已,用帕子擦泪。

她虽偏疼老二,处处替老二遮掩,到底老大也是她十月怀胎生的亲儿子啊,怎能不担忧呢?

何况现在,诸事没有着落,老大连个立储诏书都没有留下!

按老规矩,嫡长子继位。

德昭已记在孝惠贺皇后名下,礼法之上,原配之子高于继室之子。德昭地位高于德芳。

可德芳是王兰因所生,身后是王家。王饶,王骏因,都是手握重兵的武将。难保不在这个时候作难,拿德昭生母的卑微身份来说事!

若是德芳做了幼帝,王家一门外戚将会显赫到什么地步?

况王兰因与小叔子有仇,当初在宫里暴打小叔子,传得满宫风雨。要是王兰因掌了权,还有老二一家的活路吗?

自己这个老太婆子,更是人微言轻、无足轻重了。

那王兰因自打过门儿,何曾主动来给婆母请过一次安?连青桃都不如!狂妄桀骜!

杜太后一边思忖着,一边着人去喊符佳樱。

符佳樱一到,杜太后压低声音,咬牙骂道:“老二媳妇,哀家还打量你是个稳妥人,怎么如今这般糊涂?给老二善后也就罢了,怎么还敢对你大哥动手?”

符佳樱连忙发誓:“母后,儿臣万万不敢对大哥动手啊。儿臣给您发誓,此事若是儿臣所为,叫儿臣不得好死!”

害死李煜,不过是想把安插小周后的罪名,赖在李煜身上。灭小周后的口,不过是想抹去自家男人的丑事。她要的是二千岁的干净,整个晋王府的干净。

弑君,她是不敢的,也不能做的。

老二现在根基未稳,拿什么统御天下?

赵普、吕阁领,和满朝文武,效忠的是出生入死的老大,不是捡现成便宜的老二!

符佳樱没有撒谎。

杜太后道:“罢了罢了,莫要说这些不吉利的誓言。告诉老二,让他好好表现。老大生死未卜,少不得他先监国,让他不要在臣下面前摆谱儿,要谦和、温良,礼敬他们。特别是对宰相赵普,要放低身段。”

“是,是,儿臣也是这样想的。儿臣跟二爷说了,叫他穿素衣,近日不要宴饮,一滴酒都不要沾,为皇兄效力。带群臣上香,为皇兄祈福,求天佑皇兄康健。宰相赵普若是不理睬他,就去宰相府恭恭敬敬地请教。”符佳樱道。

杜太后点头。

符佳樱道:“整个晋王府,要吃斋一个月,为皇兄祝祷。儿臣要带全开封府的贵妇去金明池放祈愿灯。”

杜太后道:“快回去吧。这些日子不要往宫里跑了。非常时期,免得让人起疑,诟病哀家偏心。”

“是,母后思虑周全,儿臣敬佩至极。母后放心,皇兄必吉人天相。”

符佳樱告退之前,不忘给杜太后宽宽心。

轿辇来了。

杜太后听闻赵玄郎被大梁砸了头,不由得哭了起来:“儿啊,我的儿,你受了这样重的伤,叫母亲怎么活啊……”

她一边下令:“把陛下抬到慈圣殿,哀家要亲自照顾。宋才人,你身为后宫嫔御,也要来慈圣殿照顾。”

一边命人将太医都唤去慈圣殿。

躺在轿辇上的赵玄郎,睁开眼,说了句:“皇后,皇后,朕要去见皇后……”

抬轿辇的兵丁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

赵玄郎说完那句话,又人事不省了。

“皇后刚生产完,又产后血崩,需要静养,好生调理。陛下去皇后寝宫,两人都不利于康复。将陛下抬去慈圣殿。”杜太后不容置疑道。

赵玄郎被抬进慈圣殿。

赵普等重臣前来问安。

杜太后下懿旨,陛下受了重伤,由二千岁监国。

大臣们鸦雀无声。

赵匡义态度极卑微,再三保证,本无心朝政,奈何母命难违,必为国为民宵衣旰食,绝不逾矩,赵普等人才道了声:“谨遵太后懿旨。”

东殿之中。

我躺在榻上,宋玲珑用温帕子给我擦脸。

肉团团在一旁给我读着唐人白行简的话本《李娃传》。

“非是我一时胡为太任性,我却是万般苦衷有隐情。我不羡你望门大族宦家子,我爱慕你心纯才高人志诚。鞭鞭血痕印君身,鞭鞭痛彻亚仙心。遭此变故如梦醒,方知这人海风波险又深……”

宫娥又端来药。

宋玲珑喂我服下。

这些日子有太医开的药调理,我从产后血崩中缓过来了。但身体还是沉倦得很。

又在月子中,所以,干脆不起床,躺在榻上养神。

赵玄郎受了重伤的消息,传到东殿,宫中人尽说,陛下被砸中了头,这回险关难渡。

我听在耳里,在榻上来回翻了几个身。

被砸中了头,他能活下来吗?

不愿想他的伤势,可还是来来回回地掂量。

我坐起身来。

不禁想着,我已经与他走到这般田地,还颠颠儿地去看他做甚呢?

几番犹豫,到底是下了榻:“玲珑,我去趟慈圣殿。”

“娘娘,您身体还未养好……”

“我只是去一趟。”

她拗不过我,扶我起来。

我裹上披风,坐上凤辇,到慈圣殿。

远远见宋才人在给他喂药,我停住步子。

杜太后从内室出来,看见我,道:“皇后怎么来了?”

“儿臣来看看他。”

“你尚在月子中,回去吧。这里有淑华在,你不必担心。”杜太后道。

“儿臣看看便回去。”

我走到榻边。

他没有醒。

我看着他头上的淤血,果然伤势极重。

窗棂上的蝴蝶,舞着夏日的绚烂。

我一时间,凄入肝脾。

他命在旦夕,我与他,还有许多许多的遗憾。两度人间,两度残缺。

躺在榻上的赵玄郎听见我的声音,居然有了微弱的反应。

他闭着眼,呢喃:“颜萝,颜萝……”

我很惊诧。

他从来都是叫我王兰因的。

如何知道我叫颜萝呢?

我靠近他,仔细听着。

他忽然将手放在心口:“颜萝,是我误了你。我把心还给你,你回地府吧。你的劫,留给我一个人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