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廿九,黄道吉日。

秋末冬初的开封府,下了雨。

四处湿漉漉的冷。

枯叶与泥水混在一起,把破碎卷入浑浊里。

大红的灯笼,闪耀人眼。

花锦心伸出手,想抓住那片喜庆的热闹,只抓住一手的冷雨和凉风。

她往府门口奔去。

一辆马车疾驰而过,她后退一步,跌在地上。雨水将她淋得湿透。

她爬起来,继续往前,终于走到府门口。

门外的侍卫见她衣衫破烂,拦住她。

“我想看看秦王殿下。”花锦心道。

在契丹闯军营,她拼死厮杀,被砍了七刀,倒在血泊里。她还没来得及见到秦王殿下。

她想见见他,告诉他,皇城司有个叫花锦心的人,希望秦王殿下福乐安宁。她想告诉他,她仍旧愿意为他办事,希望他知道,有这么一个女子,为他拼过命。她叫花锦心,锦上添花花簇美,心同流水白云轻。

侍卫喝道:“秦王殿下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今日,是迎娶秦王妃的大日子,闲杂人等,不许捣乱!”

“我没有想捣乱。我只是想进去看看……”花锦心道。

侍卫动了手。

她本能地还手。

然而,她身上的刀伤没有好,侍卫们一拥而上,她根本不是对手。

肉团团的贴身小太监王和,无意间看见门口女子的模样,吓了一跳。

他知道,花锦心从前常常到群玉馆,是爷心里顶要紧的人。

得知花都史阵亡的消息,主子咯血心灰。

主子常常坐在庭院的花丛中,张望远方。

王和跑到肉团团身边。

肉团团正坐在席上饮酒。旁边的热闹,似一团雾,他是雾里独行的人。

有人敬酒,他微笑举杯,轻轻放下。

王和俯身,悄声道:“爷,奴婢方才看到门口有个衣衫褴褛的女子,长得很像花都史……”

肉团团霎时转头,眼里有了希冀,又怕自己的希冀是一场空,手抖了抖:“怎么会?”

王和犹豫道:“下着雨,奴婢看得不大真切,不过,看着模样,确实有八九分像……”

肉团团又喝了几杯酒,喃喃道:“本王一直盼着她从远方回来,可死去的人,又怎会回来。”

觥筹交错,曲声动人。

秦王府里的乐人唱着乐府诗:“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长跪读素书,其中意何如?上言加餐饭,下言长相忆……”

肉团团忽然转动轮椅向门外。是真是假,是人是魂,他都想去看看。

王和搬着轮椅上台阶。

肉团团看到府门外,一群侍卫在殴打一个女子,那女子躺在泥水中。

只需一眼,他确定了,那是花锦心。

一股酸涩交织着欣喜,从肺腑冲上喉咙。

“住手,住手……”他嗓子眼儿里艰难地迸出几个字来。

王和道:“郑王殿下有令,还不快住手!”

侍卫们连忙停下,道:“回禀郑王殿下,这个刁妇想闯进王府……”

花锦心躺在地上,雨落进她眼里,她迷迷蒙蒙。

她看见轮椅上的男子向她伸出手。

她问了句:“秦王殿下,还好吗?”

轮椅上的人,闭上眼,温和道:“秦王殿下,很安全。锦心,你的任务完成得很出色。”

“我身上有好多刀伤,我怕我的武艺不如从前了,那我是不是就没有利用价值了,皇城司的暗卫,如果武功减退,就会被除名……我无处可去。契丹到东京,一千二百里,我好像踩在刀剑上,一万二千次。我唯一的长处,就是武艺高强,没了武功,我还能做什么……我是废物。”花锦心浑身是泥,艰难道。

她不是冷艳、耀眼的花都史了。她是脏兮兮的寻常姑娘。

肉团团流着泪,笑道:“锦心,我带你回家,我们回家。有没有武功,都没关系。没有关系……”

他想拉起她,却从轮椅上仓皇跌下。

他爬到她身边,抱着她:“锦心,我们回家,回家,回群玉馆。”

王和牵来马车。

侍卫们将两人抬上去。

马车在雨里远去。

这厢,婚宴之中。

热热闹闹。

因秦王妃不是自己心中所想之人的缘故,玲珑心中不悦,中途,推说身体不适,离了秦王府。

赵玄郎在内殿,同几个重臣饮酒。

我坐在亭中的桌上,几个命妇同我寒暄,向我敬酒。

席上的菜肴,都是宫中御厨精心烹制。

梅心站在我身旁伺候,时时给我递温热的湿帕子擦脸。

见我多喝了几杯,她给我夹了一些酸笋鸡:“娘娘,您吃点儿东西,压一压。”

酸笋爽口,我平日很喜欢吃。

然而今天,吃了几口,肚里非常难受,想吐,又吐不出来,胸口烧得慌。

梅心道:“娘娘,您身体不舒服,传太医吧。”

我道:“婚宴之上,不宜张扬,回宫再说。”

“是。”

她搀着我回宫。

一路上,深秋的雨,淅淅沥沥,落在马车的篷顶上,声音沉钝。

回到披芳殿,我胸口的灼烧感,丝毫没有减退。

梅心传来太医。

太医把脉,犹豫良久。

我道:“有什么难以诊断的病么?只管说来。”

太医跪在地上,道:“禀娘娘,倒不是病症。只是,您的孕脉,忽隐忽现,不大常见,故而,微臣迟疑了一会儿,不敢妄言。”

“什么?”我大惊,站了起来。

“阴搏于下,阳别于上,血气和调,有孕之象。娘娘您应是有孕不久,所以脉象忽隐忽现。”太医答道。

怎么可能有孕呢?

我明明服了凉药啊。

我在内殿来回踱步。

外头的雨,下得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