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花锦龙,虽没有功夫,但他十分狡猾。我与他打过几次交道,他在市井很吃得开,如泥鳅一样乱钻。”

肉团团道。

他恐我扑了个空,派了好几个穿着常衣的高手跟着我。

这几个人都跟了肉团团多年。

识得花锦心兄妹。

我带着他们从角门出宫,坐上马车,直奔城北的万发赌场。

穿过一条条路,天上的红霞,烧着烧着,慢慢下沉,慢慢散去。

暮色渐晚。

街道,树梢,都落上青灰色。

途经一条窄巷。

马儿嘶鸣,抬蹄,马车骤然停住。

“怎么回事?”我问。

驾车的人似乎非常吃惊,结结巴巴道:“娘娘,是,是……”

“是谁?”我问着,掀开了车帘。

马车前方,站着花锦心和东宫的一行侍卫。

花锦心为肉团团办了五年的暗差,肉团团手下的人全都认识她,与她相熟,知道肉团团此前非常看重她。这就是为什么马车忽然停下,马儿险些勒不住的原因。

“花,花都史……”驱车的男人仍然以旧称唤她。

花锦心咳嗽着,咳得面色潮红,走近我:“贤母妃,您要干什么?”

我看着她,道“花良娣,这句话应该本宫问你,你要干什么?当街拦马,有多危险,你是个武人,难道不知道吗?”

“贤母妃,”她又唤了我一声,潮红的脸上落满泪水,就像大红芍药上的露珠:“贤母妃,求您了。”

我的眼神渐冷。

她到底是在皇城司待过的人。

从找耳环事件开始,她已经觉察到了,她的哥哥出了问题。

她如此恰好地出现在这里,拦住我,说明她很不简单。

或许,自耳环事件后,她便有了防备,派人盯在披芳殿外。

她傻吗?

从来都不傻。

不过是一切为了自己。

在皇城司办事机敏,是为了获得更好的前途。

在东宫装傻,是为了博得德芳的喜爱。

现在,如此这般,是为了救自己的哥哥。

当初,从她选择利用肉团团为德芳办事、接近德芳、甩掉肉团团毫不迟疑的时候,我就心里不适了。

我盯着她,道:“花良娣,你怎么知道本宫今晚出宫,你不会说是凑巧吧?”

她咬咬牙,道:“贤母妃,妾身着人盯着您,是不得已而为之。求您莫见怪。也求您……放过妾身的哥哥。”

“放了他?他做的事,能够被饶恕吗?恐有十个脑袋,都不够掉!真相已经明了,三月三,是他把万年毒疯,害了你的孩子,嫁祸太子妃,你怎么还要护着他?”我喝道。

这个花锦心,自幼父母双亡,与兄长相依为命,纵兄长如此待她,她还是割舍不下。

“贤母妃,他是个糊涂人,他一定是受人指使的……”

花锦心说着,“扑通”一声,跪在我面前。

“贤母妃,您饶恕他吧,看在郑王殿下的面子上……”

我举起的手,久久,又放下。

她到底是东宫良娣,我不能打她。

可她的话,实在可笑,又令人寒心。

“看在郑王的面子?你当郑王是什么?你需要他的时候,就利用他。不需要他的时候,就一脚踹开!你从边境回来的时候,就是半个死人,郑王为了照顾你,日夜不眠!人各有志,你爱慕德芳,没有错,错在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利用宗训。宗训欠你什么了?你现在还想利用他救你哥哥!宗训喜欢你五年,是他的不幸!”我道。

她艳冠群芳,却自私自利。

配不上肉团团五年的感情。

“贤母妃,”她拽着我的裙角:“贤母妃,您不要把我哥哥交给三司,好不好?求您,我给您磕头,下辈子当牛作马,报答您……”

“本宫不要你的下辈子。现事,现了。无需下辈子。花锦龙敢用狗害你,害本宫,害太子与太子妃离心,敢收契丹的钱,偷走麒麟,实在是可恶至极,胆大至极!你若再包庇他,本宫便让三司查查,你是不是同谋。”我甩开她。

她的声音染了寒意,仰头道:“贤母妃,你既知是契丹,为何不敢去审契丹使者,要去找我哥哥,还不是柿子拣软的捏,世道人心罢了!”

我气怔了,吩咐左右,道:“去,绑住她,别让她拦路!”

她站起身来,喝命东宫的那群侍卫上前,眼睛里的泪水退了潮:“对不住,贤母妃,我也是不得已。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无奈。求您理解我。”

她动手了。

为了她那不成器的哥哥,她要同我对峙。

我不怕与她一战。

怕的是耽误了时间,花锦龙跑了。

更或许,她早就兵分两路,做了两手准备,一面拦着我,一面已经派人去给花锦龙通风报信了。

东宫的侍卫将马车团团围住,拔出剑。

剑出鞘,声音冰凉。

花锦心夺过一个侍卫的剑,架在我脖子上:“贤母妃,你步步不肯让,是你逼我的。”

这时候,脚步声渐近。

花锦心的脸色一变,手中的剑掉落在地。

我回头,见德芳踏着最后一点暮色而来。

天黑了。

他举着火把。

我一时间不确定他信不信我,刚准备开口,德芳斥骂东宫那群侍卫,道:“你们敢跟贤妃娘娘亮兵器,不想活了吗?都退下!”

东宫的侍卫们见太子发了令,连忙后退。

德芳能在这种关键时候,分得清黑白,令我松了一口气。

“表姐说内查,我一直不明白是谁。郑王兄同我说,是你哥哥。”德芳走到花锦心身边,道:“锦心,我原以为你是最理解我的人,心思简单,善良,没想到你竟会对贤母妃动手。看来,真的是你哥哥做的了。”

肉团团到底还是跟德芳说了实情。德芳带人跟过来了。

肉团团是最了解花锦心对她哥哥感情的吧。

他最懂花锦心。

他能这样做,也许,那个在他心中五年的女子,慢慢淡去了。

如斯痴情。

也会如斯清醒。

“殿下,妾身,妾身是有苦衷的……”花锦心拉着德芳的袖子。

德芳仰头,忽而长叹一声:“我对不起表姐。”

他终是信了焦玉儿。

须臾,他看向花锦心,一字一句道:“你哥哥在哪儿?”

“我,我,我不知道……”花锦心哭道。

德芳的眸子染了夜色,与花锦心对视:“若你讲了,我还能勉强留他一条命,流放或是入监。若你不讲,等我找到,我杀了他,并从此不再见你。”

花锦心瘫坐在地,良久,道:“在雨前巷最南边的私宅里……”

她果然已给花锦龙通风报信了。

德芳听了,吩咐侍卫:“把花良娣带回东宫。”

“殿下,殿下,妾身是爱您的,五年前,妾身感于您的慈悲,就爱上您了。为了您,妾身满手鲜血。殿下,想想妾身在北境为您浴血而战吧……您于妾身而言,是全部的光明……”花锦心哭着。

侍卫将她带走。

越来越远。

德芳向我道:“贤母妃,我同您一道去雨前巷。”

我看着他,百感交集。

我的儿啊,在这腥风血雨之中,成长了。

他伴我一道前行。

约莫一刻钟,到了雨前巷。

德芳与我一道,走到最南边的那扇红色的门前。

推开门,听见女子唱曲的声音。

“豆蔻花儿开,蝶儿飞过来,阿姐花下过,情郎快快来……”

都到这时候了,花锦龙还有心思听花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