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河很快便没了动静。

水面细微的涟漪,**着**着,便消散了。

眨眼的工夫,老太监便消失了。

还未开花的芦苇在夜色中随风晃着。

晃啊晃。

焦继勋的副将们在御花园的角落里找到了林妙。林妙哭着说自己落了单,吓得躲在了此处,并一脸担心地问:“姐姐呢?姐姐何在?”

副将们道:“在御河旁。”

“姐姐安宁就好。”林妙道。

焦继勋带来的人马,是戍边的军队,个个持有甲胄,战斗力颇强。

前前后后,厮杀了一个时辰。

黑衣杀手被斩杀了多半。

御河边空****的。

月亮皎洁,洒得河面满是银白色。

副将们拨开芦苇丛,大声喊:“小姐,小姐……”

这两名副将追随焦继勋久矣,从前在彰德军中做事,时常出入焦府。他们是看着焦玉儿长大的,一直都称呼焦玉儿“小姐”。焦玉儿做了太子妃后,他们也觉得脸上有光彩,与有荣焉。

林妙跟在副将们身后,焦灼喊道:“姐姐,姐姐……”

须臾,一个副将发现河边有一处踩滑的泥土,蓦然跪在地上,摇摇头,道:“小姐。”

转瞬,从胸腔里迸出一句悲鸣:“小姐!”

宫苑那边,将最后一名黑衣人追逐到墙角,一刀斩杀的焦继勋松了口气。

焦继勋去往福宁宫,跪在地上迎德芳出来。

女婿做了新帝,焦继勋恭敬行着君臣之礼。

福宁宫的门打开。

德芳走出来,肉团团转动轮椅跟随在德芳身边。赵喜宁抱着小郡主,牵着玉蝶,跟在其后。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老臣接到调令,片刻不敢耽搁,昼夜赶路,前来勤王保驾!但有老臣一口气在,必不会让陛下和皇后娘娘受屈。”焦继勋叩首道。

马上就要当国丈了。焦家将成为本朝后族。

焦继勋激动不已。

德芳上前搀扶:“舅舅辛苦了。”

说着,他觉得自己早该改口,叫“岳丈”才能彰显出焦继勋的地位,遂正色道:“岳丈领兵杀贼,于社稷有功。”

焦继勋感激涕零:“皇恩浩**,皇恩浩**……”

德芳问道:“岳丈,表姐何在?”

焦继勋道:“那孩子仁义,想着林宝林是焦家荐进宫的,说什么也要去救,我派了副将,护送他们。估摸着这会儿应该到了。”

话音刚落,一个副将跌跌撞撞跑过来,哭道:“大人,末将等万死之罪,万死之罪啊。您用军棍打死末将二人,末将愿领!”

焦继勋心里“咯噔”一下:“小姐受伤了?”

那副将磕头不迭。

焦继勋上前掐住那副将的脖子:“说话啊,小姐受伤了?”

那副将指着御河方向:“小姐她,小姐她……”

焦继勋一句话没说,直奔御河边。

德芳脑子一片空白,茫然往御河边走去。

赵喜宁向肉团团道:“殿下,我们去看看太子妃。”

肉团团叹道:“德芳对太子妃早已情根深种,若是太子妃有个三长两短……德芳可……哎。”

玉蝶睁着大大的眼,看着眼前的变故。不管发生什么事,她都握着赵玄郎赐给她的素女剑,站在肉团团和赵喜宁身边。

“玉蝶要保护哥哥嫂嫂和小金花。”玉蝶道。

自从肉团团四下活动,让她实现理想,参加武举,她每次看肉团团的眼神总是浩**绵长。

她得了武举第八名,得偿所愿。

她的功力一天比一天长进。

她已经和赵喜宁一样高了,纤细窈窕。自五月来了初潮后,她有了少女风姿。

在宫廷的岁月里,孤女玉蝶,与肉团团一家人越来越亲密。

以致小金花总以为玉蝶应该住在群玉馆,只要玉蝶一走,就开始哇哇大哭。

御驾到安平山,玉蝶和肉团团一家都留在宫里,玉蝶如愿住进了群玉馆。每日,练剑,给小金花喂牛乳,给赵喜宁研墨,侍弄肉团团最喜欢的花儿们。

六月,群玉馆的月季和九里香都开得特别好。

玉蝶在花丛中明媚地笑,喊着:“宗训哥哥,喜宁嫂嫂,小金花。”

岁月因此有了一种带着花朵清香的美好。

赵喜宁喜欢舞文弄墨,对政治方面的事情心思很淡。

往往肉团团说什么政务见解的时候,赵喜宁漫不经心地画山水,玉蝶却听得非常认真。

在这场动乱里,肉团团坚持要为德芳筹谋,搅进动**中。玉蝶自始至终,支持他。

在玉蝶眼里,宗训哥哥做什么都是对的。

玉蝶陪肉团团和赵喜宁到御河边。

芦苇在夜色中,像极了掩面哭泣的婀娜女子,每一次舞动,都带着极致的悲伤。

御河。

许许多多的兵士跳下去捞人。

未果。

什么也没捞到。

焦继勋看见这样的场景,顿觉脚下无力,走几步,猛地摔一跤。

一个兵士上前搀扶:“焦大人!”

焦继勋麻木地推开,趴在地上,哭得浑身发抖。

遂又爬起来,站在河边,一声声凄厉地喊:“玉儿,玉儿,爹的玉儿……”

那名最早发现河边有踩滑痕迹的副将,见状,道:“末将十四岁入伍,在彰德军中做一名伙夫。三十年来,蒙焦将军提拔,大恩在心。今,末将没有看护好小姐,无颜再面对将军,无颜再苟活人世!末将惟愿来世,还能再次追随将军!焦将军,小伙夫去了!”

刹那间,这位副将拔出腰间的刀,自刎在御河边。

焦继勋坐在湖边,哭得越发悲痛。

老迈的焦继勋,肠断心摧。

没了玉儿,他的谋算、他的逢迎、他应对世人的虚伪,还有什么意义?

“静如,我焦继勋对不起你啊,没有看护好玉儿……”焦继勋失神道。

吴静如,是他的原配夫人。

德芳命所有人下河去捞人。

他不敢相信,焦玉儿没了。

她永远那么镇定,那么温和。无限地包容他,扶着他往前走。

幼年的他就知道,焦舅舅家的表姐,是一个极有主意的人,什么事都能解决。多年来,表姐是他的定心丸。

没了定心丸,他的心就散架了,就空了。

空得骇人。

林妙拭泪道:“姐姐与妾身素来亲睦,如今,宫中生乱,姐姐被乱贼所害,推入河中,妾身痛不欲生,不愿再活下去了。”

她说完,环顾四周,准备跳河。

离她不远的侍卫,自然是拉住她的。

她倒在地上,悲痛地昏厥过去。

侍奉她的宫人连忙将她抬回东宫,又急急喊了太医来。

兵士们、侍卫们在御河里一直捞到天亮。

德芳坐在河边,眼睛直愣愣地看着河面。

他不敢闭眼。

生怕玉儿出现了,而他没有看到。

他原来只知道表姐人好,大气聪慧。

现在,他才知道自己有多么爱表姐。

他从来没什么斗志,也从来不想做皇帝。德昭大哥做,或者别的什么人做,他都无所谓。是因为表姐让他争,他才争。

表姐不在,他一夜老去十年。

林妙醒来后,赶到御河边陪德芳,温柔备至。

动乱过后,内廷监开始筹备登基事宜。

林妙为德芳披上龙袍,眼里仿佛有两盏灯,亮光盈满。

德芳颓丧地任人布置。

林妙陪着他登上金銮殿,宛如正妻。

焦继勋大病一场,老命去掉半条。

六月初九晌午,安平山上,赵玄郎吊着的一口气,快要绝了,他指着我,大口大口地喘气,说不出半个字来。

龙棺已备好。

赵匡义扶着龙棺悲恸号啕,坚信皇兄能好起来,万寿齐天。

忽然,一口浓痰卡在赵玄郎嗓子眼儿里,他登时咽了气……

我握着他的手,几世的纠葛在心头。

“治丧。”我轻声道。

赵匡义猛地推开我,趴在赵玄郎胸口,大喊:“皇兄还活着!一定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