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步履急促,到了东宫。

看到写意正在给林妙擦脸。

林妙身穿寿衣,眼睛睁得老大。

她死不瞑目。

东宫的雨林殿,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眼睛里有许多惊恐,许多意外。

那个杀她的人,一定让她觉得不可思议。

写意哭泣:“宝林,今天是嫡皇孙的满月宴,您怎么就这么走了,奴婢伺候您一场,实是不舍……”

我问道:“夜里,你可听到什么动静?”

写意摇头,眼泪滚落:“奴婢昨夜一直守在帘外,什么动静也没听到……”

林妙全身没有伤口。

太医验过,说她是梦中心悸而死。

所有人都相信了。

我不信。

为什么偏偏她准备告发幕后之人的时候,暴毙。

我命太医院所有太医,东京官府所有仵作来验尸。

结果没有例外。

心悸而死。

林妙被装进一口棺材,抬走。嫡皇孙的满月宴,照常举行。

林妙,只是太子的一个侍妾,东宫六品宝林,位分并不高。

满月宴上,歌舞升平。

众人对林妙之死,毫不在意。

宫人们也只是唏嘘一阵,而后各自忙碌。

好似宫中根本没有出现过这个人。

德芳更加颓唐了。

东宫频频出事,他饮酒逃避现实。

惟叙的满月宴上,德芳喝得酩酊大醉,被太监们抬走。

“天命不佑,父皇,儿臣天命不佑……”德芳哭道。

赵玄郎大喝道:“你看看,你哪里有东宫太子的体统!妄谈天命,朕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天命不佑你,是你之过!”

德芳喊着:“父皇,皇家不幸,父亲不是父亲,儿子不是儿子……”

赵玄郎命人赶紧把德芳抬去东宫。

肉团团急急跟着德芳一道去了东宫。赵喜宁抱着柴郡主,也去了。

满月宴上的人,都静悄悄的,不敢说话。

玉蝶跪地,道:“陛下,玉蝶为您舞新学的剑法。”

赵玄郎点头。

玉蝶耍起剑来,最后,用剑把几个苹果削成小块,苹果在地上摆出四个字:万寿无疆。

赵玄郎面色缓和,道:“小玉蝶,剑法很好,朕赏你一斛珍珠。”

“谢万岁。”玉蝶笑道。

宴席上的气氛,好了些。

赵玄郎抱着惟叙,跟众人说:“朕这个皇孙,一看便是聪明的孩子。”

大臣们自然全都附和。

赵匡义带头道:“嫡皇孙天资英奇,必成大器。”

赵玄郎大笑。

他似乎把对德芳的全部期望,转移到了惟叙身上。

他以为他能活到惟叙长大。

我没有泼他的冷水,静静离了席。

走到御花园,见散了值的焦子辰急着往回走。

我道:“子辰,惦记女先生了?”

他颇窘。

我笑道:“回吧。不耽搁你了。”

焦继勋和焦玉儿相继离去之后,女先生是焦子辰唯一亲近的人。

宴席散后,赵玄郎抱着惟叙来披芳殿。

“以后,惟叙交给你抚养。”他道。

“是。”

他看着我:“你有什么可气的?我都没处置你,你还这样跟我怄气。”

“我没有怄气。”我道。

“我看得出来,你变了。”他坐下来。

“人人都会变。”我道。

“你非让我按你的意思做,你才不生气。你太霸道了。我自有判断的能力。”他道。

我抓起剪刀。

他站起来:“你想干什么?”

“我想剪几枝梅花。”我拿着剪子走到庭院。

“你到底有什么不满足?”他道。

“你把赵匡义杀了,我就满足了。”我道。

他顿了顿,甚觉荒唐地笑了。

“惟叙不给你带了。朕要亲自带他。这回,谁说都没用。”他道。

披芳殿落梅阵阵,如雪乱。

拂掉肩头的落梅,一会儿的工夫,又满了。

他抱着惟叙气冲冲地走了。

这半年来,他每一次跟我说话,都是以争吵告终。

夫妻之间的争吵,久了,的确让人厌烦。

他相信自己的判断,坚持做一个自己以为的“明君”。

这一次,他从披芳殿走后,很久很久没来了。

他好像忘记了宫里有我的存在。

开宝八年腊月,苗寨与大宋军队发生一点摩擦,大宋军擒获上千名苗人。苗人土司为了赔罪,亲自送了一万两苗银,一千斤苗药,十名苗女到东京。

赵玄郎饶恕了苗人土司,以示宽容。

也许是为了气气我,他将苗女赠予亲贵大臣的同时,差了钱公公来问我:“娘娘,陛下让老奴来问您,他要不要留两名苗女伺候他?陛下说了,只要您说个不字儿,他就不留了。”

“随便吧。”我道。

钱公公回禀后,赵玄郎将福宁宫的东西全砸了。

苗女没有留,他跟我的芥蒂倒是一日深似一日。

腊月十八,赵玄郎带着惟叙去皇陵祭祖。

德芳和我,都没有去。

这天晚上,我在御河边看到了写意。

她手里捧着一碟瓜果。

看见我,连忙行礼。

“你现在,在哪里当差?”我问道。

“回娘娘的话,林宝林死后,内侍监将奴婢拨到了福宁宫,伺候嫡皇孙。”她道。

我这许久没去福宁宫,竟不知道她到福宁宫当差了。

我的视线落到她的耳环上:“你这副翡翠耳坠,看着挺稀罕的,价值不菲。”

她道:“奴婢是从街市小摊子上买的。假货。一副只值5个铜板。”

“你忙去吧。”

“是。”

她离去,我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等等。”我道。

她站住。

“把耳坠给本宫,可以吗?”我道。

“奴婢,奴婢,奴婢……”她迟疑。

“你不是说只值5个铜板么?舍不得啊?”我道。

“……好……”写意把耳坠摘下来。

我拿去司造局请工匠们看过之后,命人擒住写意。

她惊慌喊道:“奴婢犯了什么错?”

“你不过是一个普通宫女,而这副耳坠至少值一千两金子,你一辈子的月钱都不够买,说,这是哪儿来的?”我逼问她。

她咬紧牙关。

“送去披芳殿,我亲自拷打。”我道。

写意被折磨得快要昏死过去,终于供出了一个人:张行。

张行是晋王府的管事,赵匡义的亲从。

张行指使她,杀了林宝林。

她头天将附子、草乌、万年青、蟾酥,放入林妙的饭食里,让其心跳加快。然后又将大量升麻,白芨融了水,灌入林妙口中,使林妙心悸而死。

待写意哆哆嗦嗦写出供词后,我欲命陆良送去皇陵,想了想,又不放心,自己亲自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