划清界限?

我本来就没打算跟他睡,听他这样说,倒像是我使计勾搭他一样。他以为他算哪根葱啊!

“腾”地一下,火气就上来了。

看着他,哪哪儿都讨厌。

我脑海中想出一个整他的妙招。

待药力稍稍退去,我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跳入河中。

开封府地处北方,夏末秋初的后半夜,河水清凉。

赵玄郎正把头钻进水里,竭力压制着情毒的药效。

见我也跳进河中,他怒道:“王兰因,你要干什么?你懂不懂得廉耻?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就对男人那么渴求吗?离本将军远一点!”

我懒得跟他废话,动手扒他的衣裳。

他本就意乱情迷,又受了重伤,根本奈何不得我。

我闷头扒衣裳,一件,两件,三件,扒得他只剩一条亵裤。

然后,我抱着他的衣裳,径自上了岸。

他怔道:“王兰因,你想干什么!”

我站在岸上,冲他扮了个鬼脸:“死老赵,我看你只剩一条亵裤,怎么回去?”

“你!你!你!”他咬牙。

“想要衣裳嘛,也容易,你跪下来,给我磕个头,说一声,姑奶奶,我错了。我就把衣裳还给你。”我认真道。

“你做梦!本将军死都不会向你求饶!”他偏过头去。

“啧啧,赵统领真是有志气。那你就这样回去吧。这儿离开封城,好几十里地,你的马又被契丹人偷走了,你这样一路跑回去,天都亮了吧?让沿路的人看着,可真是奇景啊。”我摇着头,学着朝堂上大臣们说话的语气:“有伤风化,有伤风化!”

赵玄郎已经被我气疯了,爬上岸,就要来抓我。

我举着他的衣裳,拔腿就跑。

他在我身后撵:“王兰因,你太过分了!”

“谁让你嘴欠,总损我,这下知道我的厉害了吧?”

哈哈,老赵越是气急败坏,我就越是高兴。

他纵身一跃,将我扑倒。

我抓紧他的衣裳,就是不撒手。

天不觉蒙蒙亮了。

不知从哪儿涌来一群叫花子,他们兴高采烈:“方才有个壮士说,破庙这里有人施馒头,在哪儿?”

他们刚好看见身穿亵裤的老赵压在我身上。

突如其来的状况,让我傻眼了——

怎么回事?

怎么忽然来了这么多人?

赵玄郎赶紧别过脸去。

还是有叫花子认出了他:“那不是赫赫有名的赵统领吗?我在城里见过好几次的!骑在马上,带着兵,好不威风!怎么在这里跟人乱来……也不知那女子是谁?”

另一个年老的叫花子道:“那女子是彰德军节度使王大人家的小姐,王家去年阖府到云清观里打醮,舍米舍钱,那一群坐在轿子上的奶奶小姐里头,就有她。”

“当真?别是你眼花看错了吧?王府可是大户人家,王府的小姐怎会同人在这破庙前私会?”一个叫花子问道。

年老的叫花子道:“我确定没看错。那日我得了一吊钱,喜得不得了,记得可清楚了。”

“呔,大户人家怎么了?没见话本子里唱的吗,大户人家跳墙会佳人的事儿,多了去了!郎才女貌,干柴烈火,保不齐就……”一个年轻些的叫花子道。

他们看得目不转睛、兴致勃勃。

赵玄郎夺过我手里的衣裳,一边匆匆穿着,一边向那群叫花子道:“本将军不过是公干到此……”

“赵统领,小的们懂,小的们很懂……”

叫花子们笑着,跑远了。

赵玄郎穿好了衣裳,吼道:“王兰因,你闯大祸了!”

“能有什么大祸?只是乞丐们看到你的丑相罢了……”我狡辩道。

“乞丐们走街串巷,消息散播的最是快。若是传到同僚耳中,传到主上耳中,叫本将军情何以堪!”

“那,那,那我们快去将他们捉住吧。”

乞丐们已经跑得影子都不见了。

“那么多人,捉得过来么?最难堵的,便是悠悠之口。另则,无故捉住乞丐,岂不更让人怀疑?”

他愤愤然离去。

我回到宫里,柴荣已上朝多时了。

肉团团的伤,脓毒排出后,好了许多。

我做了莲子粥,喂与他。

王总管过来,跟我说:“王宫令,您昨夜去哪儿了?主上在荷花亭,等您等到后半夜……”

“我,我回王家了……”我胡乱寻了个由头。

这才想起昨日我让柴荣在荷花亭等我的事。

我是打算告诉他,我已经决定要嫁给他了。谁知后来出了那么档子事?

嗯,今日等他下朝,我一定要告诉他。

可我没想到,破庙那一幕,这么快就闹开了。

情势比赵玄郎预估的,还要严重。

像是有人在推波助澜,赵统领和王家小姐的“丑事”,以疾风之势,传遍开封府的角角落落。

有清倌儿编了曲子,在茶肆、酒楼里传唱,大受欢迎。

“王家娇俏小女娘,妙龄温柔玉有香,今生难得有情人,前世烧了断头香,月色溶溶空惆怅,庙前大胆会赵郎,不愿深闺空寂寞,檀口花面解郎裳,多情风流度一晌……”

赵玄郎在朝中位高权重,嫉恨他的人颇多。如今可算是逮到了由头,在柴荣面前参奏他,私德不修,伤风败俗,有损教化。

无论赵玄郎怎么解释,朝堂上的风浪都不消停。

柴荣听着这样的参奏,面色沉沉,道了声:“退朝。”

最先来找我的,是王饶。

他见了我,老泪纵横:“王兰因啊王兰因,你不是我王饶的女儿,倒是我王家的活祖宗!好端端的,怎的做出这样的丑事!爹在朝堂上大半辈子,从没似今日这般,颜面丢尽!若有个地洞,爹立时就钻进去!你是未出阁的小姐,坏了名声,如何收场!主上看得起你,给你娘封了诰命,你就这样不知检点、辜负圣恩?”

他说着,捂住胸口,喘着气:“爹这条老命,早晚折在你手上……王家成了整个开封府的笑柄了……”

他举起凳子,踉踉跄跄朝我砸来:“与其叫你活着,被唾沫星子淹死,不如爹现在就砸死你,落个痛快!”

肉团团躺在榻上,见状,坐起身,拿出太子的架势来,喝道:“大胆王卿,若敢伤了王宫令,本王抄了你的家!”

偏殿乱哄哄的。

恰杜贵妃来给肉团团送糕饼,忙劝道:“王卿这是做甚?莫要伤了父女和气啊。”

王饶流着泪,给杜贵妃行了礼,颤巍巍道:“臣家中丑事,让贵妃娘娘见笑了。”

杜贵妃款款道:“王卿何必要打死王宫令?事情并没有到那一步。本宫倒是有个法子,可以挽回王卿的颜面、王府的颜面。”

王饶恭恭敬敬道:“臣请贵妃娘娘赐教。”

杜贵妃道:“既王宫令与赵统领有了不才之事,不若顺水推舟,叫赵统领到府上去提亲,王宫令嫁给赵统领,两人名正言顺结为夫妇,慢慢儿的,传言自可止息。”

我骂道:“你胡说什么!我要嫁的人是主上!我跟赵统领根本没有什么不才之事!”

这个女人出的什么馊主意?我都已经拿定主意嫁给柴荣了,怎么能跟老赵结为夫妇?

杜贵妃和善道:“本宫多言了,还请王宫令莫要见怪。”

王饶咬牙切齿,手指哆哆嗦嗦向我道:“还谈什么嫁给主上?主上肯留着你的命,就是千恩万谢了。”

说完,他拂袖离去。

杜贵妃微笑着放下糕饼,也告辞了。

晌午,柴荣到了偏殿。

我刚把肉团团哄睡着。

柴荣把宫人太监都遣了出去,坐在榻边,道:“兰因,昨夜,是怎么回事?”

我坦然道:“我跟赵统领真的没什么。我讨厌他都来不及。也不知那些胡话是怎么编排出来的!”

他看着我的眼睛,良久,道:“兰因,你既这样说了,朕相信你。”

“真的?”

他点头,道:“真的。朕相信你不会骗朕。朕信你的品格。”

他的面孔皎皎如月,眼神里,有深深的湖,有温和的风,风拂过湖面,泛起万千涟漪。

谣言沸沸腾腾,极尽不堪,柴荣居然还能信我。

这倒让我手足无措。

我还准备编些瞎话骗他呢。

他这样子,我倒不好意思撒谎了。

正在这时,外头侍卫来报:“回禀主上,彰德军节度使王大人家的夫人和二小姐,在殿外求见主上。”

柴荣道了声:“让她们进来。”

须臾,王夫人和王梅因母女俩进来,跪在地上,行了大礼。

柴荣道:“王夫人同王二小姐,求见朕,有何事由?”

王夫人用帕子擦了擦泪,道:“此事虽不光彩,但臣妇却不得不说。不能叫三姑娘平白受了委屈。昨儿,与赵统领在破庙相会的,确是王家小姐。不过,不是王三小姐,是王二小姐,臣妇的女儿王梅因。她们姊妹二人,相貌有几分相类,叫人看错了。冤枉了三姑娘……”

柴荣眼中有几分欣喜:“当真?”

“千真万确。三姑娘昨夜回了王府,府上好几个奴才都亲眼瞧见的。倒是二姑娘,一夜未归……主上明鉴,臣妇绝无半句虚言。”王夫人重重磕着头,言之凿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