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谁比不上谁。就像大雁该同大雁在一起,鱼儿该同鱼儿在一起,马儿该同马儿在一起,这是注定好的。主上,我同你,并无情爱。从前我总是不懂得,以为只要能采心,跟谁都一样。但是现在,回忆起我刚遇见你到现在的种种,我从来都把你当作一个朋友或是兄长。跟对赵文,对我大哥是一样的。”
柴荣荒芜地笑了笑。满地斑驳的树影摇摇晃晃。
“这样的话真熟悉。前世你也是这样对我说的。你每次选择的人都不是我。可我不想做你的朋友,也不想做你的兄长。我想做你的爱人。一心一意,哪怕只有一世。”
“前世?你知道前世的事情?”
“是。上回亲见你心口被刺了一刀,那一幕让我想起了许多事。此前那些碎片的幻象完整地拼凑起来。
你穿着紫色的袍子,坐在阎罗殿。我第一次见你,沉寂了千年的心便动了。我想了个法子,说要给阎王炼丹药,只有你才能取。于是,你常常从忘川乘舟来找我。我住在一座白玉雕成的大殿里,大殿里有一座铜炉,丹香馥郁。渐渐的,你打架输了,会告诉我,你受委屈了,也会告诉我。我每天站在忘川的出口等你来。如果哪一天没有看到你,我会非常难过。可是当我对你表明心意之后,你就再也不来了,无论我同阎王说什么,你都不来了。”
夕阳的橙红,慢慢地淡去。
柴荣如玉的面孔,越来越黯淡,渐至深沉。
“我涉河而过,去找你,彼岸花开得映红了忘川,我看到你和他在一起追逐嬉闹,亲密极了。我等了一整日。就像彼岸花的花语,无望的等候。我在奈何桥边拦住你,问你对我有没有感情,哪怕一点。你说,你一直都把我当作朋友,没有那样的想法。我无法接受。我想,我一定会想办法,让你再度来找我。”
柴荣凝视着我:“过了很久,你真的再度来找我了,却是求我挖你的心,给他炼药。就算到了那般绝境,你也不肯选择我。不肯。”
我忽然想到什么,问道:“你上回说,你犯了罪,所以转世到人间受一世的背叛之苦,难道是因为炼药吗?”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这不禁让我探寻,这其中是否另有因由。他不愿告诉我,也不能告诉我的因由。
“兰因,你已经不是颜萝了,你是兰因。在人间这一世,我与你既有缘分再度遇见,我怎会放手呢?我只要兰因这一生,只要这一生。”他的声音依然是温和的,目光却是笃定的。
知晓前世的柴荣,比以往更偏执了。
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偏执。
我牵着马,往马厩而去,不再回头。
柴荣在我身后道:“兰因,你别逼我。”
夕阳终于消散了。
夜幕笼罩着后周皇宫。
远处隐隐约约传来有人唱曲的声音:“正月繁霜,我心忧伤。民之讹言,亦孔之将。念我独兮,忧心京京。哀我小心,瘾忧以痒……”
子夜。
延福宫。
外头几个守夜的小宫人倚着门框,时不时打个哈欠。
寝殿内,点着一盏粉色的莲花灯,光芒轻柔。
大大的床榻上,符巧樱坐在床沿,一个眼窝深邃、身型瘦高的女子正专注地给她画眉。
“挑眉淡扫如远山。娘娘面貌好看,眉怎么画都好看。”瘦高女子道。
符巧樱不自信地抬眼:“银镜,本宫真的好看么?为何主上从来都不正眼看本宫?”
瘦高女子修长的手指拂过符巧樱的面颊:“那是他没福罢了。娘娘美貌动人,便是连女子,都会多看您几眼。”
符巧樱眼角湿润:“银镜,爹爹从不知我的苦处,符府只惦记着荣华,主上待我冷漠,这世上只有你觉得我好。知我,懂我。”
“银镜离乡去国,举目无亲。被王兰因所害,囚于天牢之中。艰难逃出天牢,却被那不知死活的豹子纠缠追赶。因娘娘相助,银镜才躲过一劫。银镜这下半生,都会陪伴娘娘,为娘娘筹谋,做娘娘的贴心人。”瘦高女子拥着符巧樱。
谁能想到,这瘦高女子就是卸去人皮面具的契丹细作银镜,从前宫中显赫的杜贵妃呢?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她其实从未离开过皇宫。而是一直藏匿在符巧樱的住处。
“银镜,你会不会有一天,也离开我?”符巧樱仓皇问道。
符巧樱信任她,依赖她,害怕失去她。
“当然不会。故国遥远,无所牵念,您是银镜的唯一。”
那句“唯一”,就像罂粟,让符巧樱迷醉。有皇后之名,而无皇后之尊的符巧樱,是整个宫廷的笑话,整个京城的笑话。只有银镜,让她觉得自己是珍重的。
“唐代时,济源县有一条湖,叫西湖。西湖水是由珠、龙二河和南、北两条漭河汇聚而成。相传,那两条漭河是两个相爱的女子,她们不为世俗所容,便化作湖泊,永永远远在一起。银镜红尘一遭,看破世事,愿与您做这样相守的湖泊。”
银镜说着,贴近符巧樱。
“除了肉体之欢,银镜什么都可以给您。”
两人在榻上,相互依偎,像两棵彼此挡风的树。
“银镜,今晚,主上给王兰因办了一场欢宴,用心之至。宫里头的人都说,主上有废后之意,废了我,立王兰因。你说,该怎么办呢?如果被废,爹爹一定会骂我没用。我不甘就这样被王兰因欺负。”符巧樱沮丧道。
“您别急,我有个法子。”银镜道。
“什么法子?”符巧樱满目期待。
“我有个娘家哥哥,在契丹耶律贤小王爷手下做幕僚,深得耶律贤信任。可……”银镜附在符巧樱耳边,轻轻说了几句。
符巧樱欣喜道:“这法子有用么?”
“这是自然。主上若答应,您就再也不用见到王兰因那个祸害。若是不答应么,会被群臣反对,焦头烂额,自然是无暇顾及废后之事。主上答应与否,得利的都是您。”
符巧樱嘴角带着笑意,入睡了。
莲花灯熄灭。满室的清凉月光。
数日后,契丹忽然偷袭后周大营,主帅李筠吃了场败仗。
后周去岁好几处闹了灾,朝廷因赈灾之故,暂国库空虚。
若是此时,大规模开战,后周不是没有胜算,但恐军饷、粮草供给不足。到头来,两败俱伤。
正为难之际,耶律贤修来国书一封:并非契丹有意宣战,实是因为前番,王兰因假扮契丹中丞大人的新娘,蒙混进中丞院,戏弄中丞大人,给契丹将士们下蒙汗药。契丹上下,对此很是愤懑,引以为耻。若是后周愿将王兰因交出来,由契丹处置,绳之以法,现下便休战,两邦安宁。如若不然,便是拼着两败俱伤,契丹也要出这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