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那个黑妞儿以后,忽大年遇上了另一个女人。

他直到那年深秋才找到太行山游击队,摆弄了两年三八大盖,还负过一次令人惊悚的轻伤。那次队伍反“围剿”被鬼子打散了,他扒了身黄狗子衣服穿上,混过白区跑回山里的宿营地,隐蔽的暗哨以为敌人来偷袭,扬手就是一枪,军帽腾地掀掉了,头皮灼了一道烧痕,从此什么时候都要戴着帽子了。后来他从一名小战士干到小队长被派往延安去学习,一路上穿烂了三双布鞋,湿透了厚实的褡裢,终于赤脚站到了宝塔山下,头埋进清冽冽的延河里喝了两口,便径直走进了抗大的校门。

后来的成司令也在抗大学习,发现忽大年读过《孙子兵法》,便像发现了一个宝贝,几经折腾把他带到麾下,还提醒他把做游击队内应的经历填到自传上。

忽大年果然不负众望,在晋北接连打了十三场伏击,紧急关头表现出的冷静让人吃惊。那次鬼子不知从哪儿得到情报,把忽大年率领的二连围在一片陡峭的山坡上,他迅速把全连带进一处废弃的煤窑,本来队伍可以顺矿洞跑掉的,可他发现矿洞在半山腰上易守难攻,便像钉子扎在那里守了一天一夜,吸引兄弟部队把追击的鬼子反围在山崖下,打了一场漂亮的反围歼战。从此成师长见人就夸他是块当将军的料,一觉醒来就成了团政委,刚刚二十五岁就有了勤务兵,讲话走路便带着一股风。

后来日本人投降了,在攻打太原的战役中,为阻止国民党两个师突围逃窜,忽大年率领两个连守在岔路口,整整三天三夜,机枪管子打红了,手一碰烫掉一层皮,急得机枪手团团转。忽大年趴在战壕里想出了个歪点子:有尿的都憋住,都浇到枪管上!没想到这个降温法还挺管用,机关枪哒哒哒欢实起来。可勤务兵见人撒尿就扭过脸去,忽大年见敌人反扑过来,一顿臭骂:你装个文明,快过来,浇一泡!靳小子迟疑说:我……我没尿呀!忽大年急喊:他妈的,有尿没尿挣着尿,没见枪管打红了?

当时子弹就在头顶嗖嗖乱窜,机枪要是哑了,就只能等着拼刺刀了。忽大年随手把一根刚卸下的枪管扔过去。靳小子看出这当口尿比子弹重要,抱住发烫的枪管就往后边枣林里滚,只见军衣马上燃着了,咝啦啦冒着青烟。忽大年眼看又一根枪管打红了,回头未见靳小子火冒三丈,这小子关键时刻掉链子?他急忙滚进了枣树林,想让他去通知预备排也压上来。我的妈呀,靳小子撅着屁股,半蹲半就,一股细泉正嗞嗞浇在枪管上,冒起一股尿骚味,见人滚来像被针扎了,腾的一下提起裤子,也忘了隐蔽,挺直了身子。忽大年陡然意识到勤务兵是个女人,不由得瞪着慌乱的眼珠惊叫:我的妈,你咋没把啊?

突然,一串炮弹携着哨音砸到阵地上,等他爬起来抖掉浮土,枣树不见了,靳小子倒在泥土里,他上去拼命摇拽,竟然一动不动。他以为勤务兵一定死了,只是没想到人家还是个女的,可在一个女人面前,自己吃喝拉撒没一点样子,他越想越羞愧,越想越难受,不由得搂住勤务兵一阵哽咽。随后,忽大年连续换了三个勤务兵却没一个顺眼的,后来他听说靳小子抬下火线后,居然在担架上睁开了眼睛,便兴冲冲跑到野战医院去探望了。

呵呵,病房里四个女伤兵,见他进来都一瘸一拐出去了。忽大年走到床边习惯地想揭被子察看伤口,却被靳小子死死捂住,脸蛋也腾地红了,红得像初春的桃花,一双黑眸闪着从没见过的羞涩。政委倏然发觉这个勤务兵虽不像城里唱戏的会撩拨,也不像村姑那么腼腆,若扎上小辫还是挺姑娘的,心里便像有窝蚂蚁爬过来,好一会儿都不知该说什么了。

你咋不早说,早说就不让你去尿了。

那……那我是尿错了?

你伤好后,还给我当勤务兵。

我……我当然可以……

不过,靳小子伤口痊愈后,不再给他当勤务兵了。她那天轻轻敲开忽大年房门,戴着黄军帽,穿着黄军装,露出齐耳的男娃头。咦,以前咋没发现这双眼眸这么动人,像两潭泉水,清清亮亮的,好像能一下子看到泉底。忽大年愣怔一下,本能地想上去拥抱,却被人家一闪身躲开了,他这才意识到靳小子已不再是小子了,已经还原女儿身了,但他还梦想着她能继续做勤务兵,说:我这儿的活还得你干,谁干我都看不上。靳小子左手攥着右手拇指,羞赧地低下头没吭声。

忽大年扭身就去了师部,正巧师长和政委在讨论部队休整,见到忽大年便问兵员补充情况,可他答非所问:我们团靳小子归队了,我打算还让她做勤务兵。

师长哈哈大笑:你小子想得也太美了,找个大姑娘给你当勤务兵,别把部队都搞成大肚子了?忽大年急忙辩解:她以前就是我的勤务兵。师长一针扎到了要害:以前她是女扮男装,现在,谁都知道她是个没把的娘儿们。

你要是想让她暖被窝,干脆就把她娶了吧?

那……咋能行?

正好利用部队休整,给你们把事办了。

那不好吧?整天打仗……

有啥不好?你今年二十七,她今年二十六。

靳小子能不能答应,忽大年心里没底,但他回去把师长的话撂出来,勤务兵头趴到膝上久久不见吭声,他看问不出啥话便说:你不吭声,就是同意了,明天师长给咱们张罗婚事。靳小子头埋到膝盖下说:医生说我伤得不是地方,可能要不成娃了。忽大年不假思索地说:部队整天打打杀杀的,没有娃正好,省得操心你挺个大肚子东跑西颠。靳小子又提出个难题:结婚是终身大事,该不该给我爹娘说说呀?忽大年不由得一愣:老人家现在在哪儿?靳小子说:我家在保定的白洋淀,那年他们捞鱼回来被鬼子刺刀挑了,我躲进芦苇**才逃过一难,我娘临咽气说过,将来我嫁人记着告诉爹娘……忽大年这才放下心来说:这事好办,你爹娘在天之灵就在你头顶上,你朝老人家坟头方向喊一声,磕上三个头就算告诉了。

两天后,忽大年和勤务兵结婚了。晚上吃饭时,师长和政委带了两瓶泥坛汾酒,三个人喝得昏天黑地。师长最后硬着舌头说,他也要把老婆接过来,政委听了落下泪说,他也想老婆了,可不知道老婆现在哪儿。忽大年更是喝到了八成,等两位首长摇摇晃晃出了院子,一把将门掩上,却扑倒在靳小子身上号哭起来:

靳子啊,我该死,我骗了你呀!

你咋骗我了,是我自愿的。

我……我不行……不行……

啥不行?

以后……你还做你的勤务,晚上咱俩各睡各的。

你尽胡说,师部人都知道咱俩成婚了,明天我又成了勤务兵,别人会咋说?

可我……我真的不行……

然而,这绝对算是一个传奇了。连忽大年自己都感觉惊讶,他手搭靳小子额头轻轻摩挲着,感觉姑娘像感冒了热得发烫,肚子热得可以暖鸡蛋了。他东一榔头西一棒子说,只要两人在一起互相照应就是个家了,有家啥都会有的,有没有孩子无所谓的。靳小子翻身摸着他头上的疤痕问:你到底咋不行吗?你可说清呀?说着她的手就伸过去,没想到裆下那上不了台面的宝贝竟然昂扬起来,一下子就把男人的桀骜坦露到女人面前了。

那天晚上,忽大年疯狂了,就像一头饿极了的野兽重重地扑上去,一路突进,冲锋陷阵,第一次尝到了**的滋味,也让新媳妇尝到了被**的快慰。呵呵,就像是取得了一次绝对的战场胜利,新郎官陶醉得忘乎所以了,连他自己都没想到,他竟然有这般强大的本事,从月上树梢,到东方透白,始终处于亢奋之中,好像这些年受到的压抑,一朝释放便势不可挡了,直把所有的怨气和渴望毫不掩饰地宣泄出来,让他在女人面前丧失的雄风又呼啦啦起来了。

当他终于完成了男人原始的任务,蹲坐炕头点燃了一支烟卷,看着蜷曲在棉被里头发凌乱的靳小子,好像自己成了一场胜利的指挥员,在欣赏鏖战之后的战利品,心情是那般惬意释然,这场几乎酝酿了快十年的战斗终于有了结果,终于可以扬眉吐气地向黑家庄人炫耀了!

天亮后新来的勤务兵眼露诧异,把洗脸水端进屋就说:政委,你不能欺负靳嫂了,她晚上咋哭得那么惨,我都怕院子外边谁听见。忽大年没听完脖子就红到根了,晚上他捂住媳妇嘴没敢让她再出声,还不知不觉把对媳妇的称呼也简化了。

以后就叫你靳子吧?也就是金子。

金子?可我是个穷命人呀?

然而,就是那些天疯狂的劳作,靳子婚后三个月就呕吐了,想吃酸枣了。

忽大年不由得发蒙,问:你不是不能怀孕吗?怎么卫生员说你怀孕了?靳子抑制不住喜悦:我咋知道?可能是我瞒着你,给村头送子娘娘烧了三炷香,讨了一把红枣……尽管忽大年的头直摇晃,心里还是乐开了花,行军打仗一有空闲就过来嘘寒问暖,今天拿个烤红薯,明天揣来半块烧饼,想不到这靳子还是块肥沃的土壤,随便撒下种子就能生根发芽。

第一个孩子出生了,取名忽子鹿。

第二个孩子又出生了,取名忽子鱼。

等忽大年转业到八号工程的时候,忽子鱼马上三岁,忽子鹿已经五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