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百花庄园。
与哭唧唧的小平安不同,小琞常常嘻嘻笑着,常常拄着她的小拐杖在屋檐下“哚哚”地敲击地面,听着那清脆的声音,用乌鸦的眼睛看着自己行走的模样。
一个人,若是永远用第三视角看着自己,心底会产生什么样的情绪?
若是个成年人,怕是有种在玩游戏的感觉。
说好听点儿是这么说……
不好听点儿,那就是……漠然。
可若是个……从未用第一视角看过这世界、又发现身边除了她爹外其他所有人都和她不同的孩子,那就不单单是游戏了。
具体是什么,无人经历过,所以……无人知晓。
雪霁,天晴。
小琞粉装玉琢,乖巧可喜,才一岁多,就能自己走路,还不怎么哭闹,简直让老板娘羡慕的不得了。
可以预想,她会化身为“别的孩子”让小平安的童年活在阴影里。
李元走后,她气呼呼地敲着拐杖,缠着妈手,奶气地喊出新学到的词汇:“肘!”
“肘!”
阎娘子听了半天,才弄明白她的意思,于是蹲下轻声道:“想找你爹呀?”
小琞扑闪着琉璃白般的眼睛,这眼睛看多了,就不那么吓人了,反倒是有种特殊的可爱。
她继续缠着妈手,纤夫拖船般,把妈往外拖。
才拖一下,小脚一歪,身子一个踉跄,往前平地摔倒。
阎娘子一把搂住她,哭笑不得,道:“你爹会回来的,我们在家乖乖等他好不好。”
“哇~~”
小琞哭了起来。
阎娘子急忙抱着她,哼着歌儿,哄起来。
屋顶的乌鸦平静地看这一幕,如在看戏。
小琞却哭的稀里哗啦,很伤心,等哭完了,又喊道:“肘~”
阎娘子无奈,道:“那……那娘带你去街上逛逛吧。”
说罢,她抱起小琞,又去约了约老板娘。
可小平安还不会走路,去了陌生地方又会哭闹个不停,老板娘便拒绝了。
……
片刻后,马车缓缓驶出。
周甲御车。
这头发花白的男人在李元坦白他就是血刀老祖后,又看李元用出了那一记摧城。
李元用完摧城,就如后来拍着赵纯心的肩膀般对周甲道了句:“老周,如果是心里的伤,那就早早好起来吧。这一招,我教你。”
周甲如在梦中,先是瞠目结舌,恍然难信,然后是激动的发抖,再而夙夜难寐,辗转反侧,只是想着那一式摧城。
为何?
若只是单单的强大,他不至于此。
真正的原因在于周甲在摧城中,看到了春雷、惊蛰、跃渊的影子,这一式是那偃月门三式的融合,是基于那三式再往上一步的招式。
若说过去,周甲只是想默默看着、守护着这偃月门最后的希望。现在,他就生出了更大的期待,甚至他整个人都开始勃发出新的生机。
别人都道李元是老祖,周甲却在相信着另一种虚无缥缈、根本不可能的可能。
那就是,李元是个万载不出的天才。
否则,他为何不用自己的招式?
为何摧城之中,尽是偃月门的痕迹。
周甲原本早已枯的心,忽如老枝发新芽,重新焕发了活力。
过去,他想守护住偃月门的这一株小幼苗。
现在,他这一株小幼苗却变成了他的信仰。
所以在李元离去前,他点了点头。
他原本已经绝望的心里,再一次生出了炽热的渴求。
此时……
周甲沉稳地一扬缰绳,马车正欲动,不远处却有道黑影“嗖”一下窜了出来。
那是个如小山般的危险轮廓拦在车前。
周甲缰停马车,看着前方比人还高的黑色妖犬。
荧绿的妖瞳,凶煞的气势,嘴角还滴着骇人的哈喇子,好像一副随时要吃人的模样,而獠牙之间还咬着什么东西。
要不这里还是内院,他已经拔刀了。
他听说过内宅里的护家妖犬,可没想到长这样……
阎娘子感到车停,一手搂着小琞,一手掀帘往外看了看。
拦路的是七品黑侯,是在护主状态下能咬死铁门主的存在。
李元什么都和她说过,所以阎娘子一想就知道原因了。
李元通过那只海东青看到了她们要出去,便叫了一只黑侯和她们一同出门,以充当保镖。
在八品都可以横行的山宝县里,这么一只可以咬死铁门主的黑侯,已经是顶级保镖了。
过去,没人知道李元是“血刀老祖”,这掌控妖兽的本事自然要藏着掖着。
而在李元自曝身份后,内宅的妖犬都不系锁链了……
这出门,自然也可以有七品妖犬大大方方地跟着了。
“老周,自家的狗,它要上车。”阎娘子喊了声。
周甲让开了些距离。
黑侯一溜小跑跑近,纵身一跃上了御手席,整个马车顿时往下陷了陷。
继而,黑侯跑入了车厢里,凑到阎娘子面前,张开嘴巴。
而它咬着的东西居然是个遛狗的项圈和绳子。
阎娘子嘻嘻一笑,心中暗道自家男人可真细心,居然还想到七品妖犬不系缰绳在路上跑容易吓到路人,所以才让黑侯把项圈衔过来。
她喊了声“老周,走吧”,然后开始给黑侯系项圈。
黑侯乖乖的,一旁靠妈而坐的小琞天不怕地不怕,摸着自家狗狗,口中拖着长音奶气地喊着:“汪汪~~”
马车轮毂转动,两只乌鸦展开漆黑羽翼,破开寒风,随车而行。
……
片刻后。
银溪街头出现了回头率极高、且令人震撼的一幕。
一个体态玲珑的娇小美妇在遛狗……
这是一只比美妇都要高的可怕黑狗,这狗浑身散发着妖气,能让哭泣的孩子一瞬间止住啼哭,能让路边的行人拔腿就跑,能让剁肉的屠夫身子都僵硬住……
而这大黑狗上还坐个可爱的小女孩,只可惜任何人都能看出来,这小女孩的双眼是瞎的。
然而此情此景,却没人敢嘲笑这个瞎子小女孩。
周甲虽然觉得自己可有可无,毕竟那狗能一口咬死他……可他还是抱着刀,默默尾随其后,充当着第二位保镖的角色。
妖犬可怕,但银溪坊的众人却认得美妇。
有人喊着“阎菩萨”……
有人喊着“阎奶奶”……
阎娘子笑着对众人点头,她自然不可能真带小琞去找李元,此时她就是哄着自家女儿,带她来街上走走而已。
她买了点糖,给小琞吃。
小琞“哈哧哈哧”地舔着糖,顿时不闹了。
阎娘子想了想,又遛着狗跑到了棚区。
棚区管事急忙出迎,毕恭毕敬,甚至有一些汗流浃背的感觉。
过去这位只是李长老的夫人,现在却是血刀老祖的夫人,这原本就挺高地位一下子拔到最高了。
阎娘子溜着黑侯,在棚区走着,路过她和她家男人第一次入住的棚区小屋时,屋里传来吹嘘声“你们知道吗,别看这屋子破,但血刀老祖当年就是住的我这间屋子”……
管事面色一冷,急忙要去敲门教训吹嘘的小子,却被阎娘子抬手挡下了。
她来棚区的最终目的地并不是这儿,而是凤儿家。
凤儿家并没有租出去,也没有换锁。
管事上前匆匆开锁,周甲率先窜入,到处看了一遍,这才站立一旁,示意屋内没有异样。
阎娘子走入屋里。
木桌,梳妆台,衣橱等等皆已上灰,墙角还有些蛛网。
桌上,那两年前写的信依然在,一侧的大钱都未曾有人动过。
她轻轻叹了口气。
而小琞却忽地“哇哇”地喊起来,奶声奶气地笑着,双手对着镜子在摇个不停,好像是求抱抱。
阎娘子跑到镜子前,哈了哈气,又把镜子上的尘埃擦去,露出她和小琞以及黑侯的模样。
“只是铜镜呀。”
阎娘子笑道。
可下一刹,她忽地察觉了些异常。
自家女儿的乌鸦并没有飞进来,也就是她现在应该是什么都看不到的,那为什么还对着镜子招手?
她转了会儿,没发现异常,就又带着女儿离开了棚区。
这边才离开不久,屋子外便出现了一个穿着“福临商会”衣衫的大胡子男人,男人神色复杂且懊恼地看着才关闭的门扉,又攥了攥拳头,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
此时,不远处传来喊声“小陆子,快来帮忙”。
大胡子男人应了声:“来了~~”
说罢,他匆匆离去。
这男人正是熊哥。
当初,他在清香将军大营里被冲散,便一路狂逃,后来改姓为陆,刻意留须以遮蔽本来模样,可辗转几处,却皆不得安神。
而出羚羊口,熊哥也是不敢的,所以只在花陌县、天南县做点儿杂活,赚点营生。
这一次,他无意间遇到了福临商会招人,便去试了试,靠着壮实的身子过关了,然后便回到了山宝县。
回来后,他也不敢再去小墨坊,这一次在银溪棚区有活儿,他就顺道来看了看故宅。
此时此刻,他也已经知道了山宝县最令人震惊的大新闻————血刀老祖便是李长老。
若是在理智的情况下,熊哥不会如何……
可现在,他心里却突如其来地充满了恨意。
他远远看着那遛狗美妇,以及狗上的小女孩,眼中满是怒火。
凭什么?
凭什么??
该死!
李元,阎玉,你们真是该死!你们凭什么毁了我的未来?要不是你们,山宝县说不定早就被清香将军攻下了!我是百夫长,我是百夫长!!!
在知道李元居然是血刀老祖后,熊哥心底的邪火直接被引爆了。
是宝物,一定是宝物!李元根本不是什么老怪物,他身上肯定有宝物!至于是什么宝物,他不知道,但肯定是宝物!
熊哥胡乱想着,然后又捏紧拳头,满是邪火地撂了句:“这世道,谁都得死,看你怎么死!”
而此时,他头顶突兀地传来一声嘶哑的怪叫。
“嘎~~~”
“嘎嘎~~~”
这似笑非笑的怪叫,让他吓了一跳。
熊哥急忙跳开,然后仰头寻了寻,目光落定,却见刺目阳光的屋檐上站着一只乌鸦。
“晦气!”
熊哥看清后,低头捡起一块石头,狠狠往乌鸦砸去。
乌鸦一闪,扑着翅膀飞走了。
“嘎嘎”的怪叫,充斥着不详的意味,棚区过道的风都忽然变得阴冷了起来,那风穿过孔隙,传动门缝,穿过窗户,尖锐的好像是女人掩面在哭……在笑……在哭着笑……
……
熊哥忙碌了一天,又买了些水酒,喝了个痛快,这才躺在商队在野外搭建的小帐篷里,侧身睡下。
睡了会儿,他的梦渐渐深沉。
忽地,他的身子颤抖起来,呼吸急促起来,胸腔一起一伏好像屏着呼吸狂跑了数千米似的。
梦里,他突然地出现在了一个屋子里。
屋子阴森,死寂。
窗口有的光,刺目无比。
窗前有一道白影。
熊哥想动,却动不了。
想说话,也说不了。
忽地,他背后传来奶声奶气的嘻嘻笑声。
熊哥骇的心底一抽,想转头,却转不了。
他忽地莫名地有了种感觉:这是梦!
既然是梦,那就赶紧醒来!
他拼命地挣脱着,又试着咬舌头,可却无法动哪怕一个动作,就连他的眼珠子都转不了。
屋里的一切都如静止着,透着令人鸡皮疙瘩直冒的诡异,除了那女孩的笑声,就再无其他动静了。
不一会儿,熊哥放弃了挣扎,既然是梦,那就会醒来,他何必挣扎?
过了不知多久,屋子的侧边,亦即是门处传来诡异的“咚咚”声。
有什么东西在敲门!
可这敲击声,就好像是抬手敲着铁笼子栏杆的声音,而不像木头声。
哒哒哒……
一道小小的身影跑过去,踮脚,抬手,想开门,却又缩了缩,喊道:“哇哇哇?”
没人回答。
“爹爹?”
依然没人回答。
而就在这时门自己开了,那斑驳的阴影里的门往里推开。
小小的身影往后退了两步,再看,却见门外一片漆黑。
不详,冰冷,没有半点光,不知门外是悬崖,还是虚无,又或者是某条道路?
而就在这时,窗口前那白衣身影骤然间转过了身,漆黑的长发遮在面前,这身影“咯咯”地走着路,每一步好像都有许多骨头在粉碎。
这身影很快走到了熊哥身边,拉起了熊哥的手。
熊哥只觉在触摸着死人尸体,寒气直冲头皮,但他无法左右身体甚至是眼珠,只能被带着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
他几乎吓瘫了,身子都软了,心底恐惧地大喊着尖叫着,可根本无法发出声音。
然后,熊哥就被那白影牵着,带到了门前。
黑暗的门后,骤然伸出一只腐烂的、烧焦的手,那只手上抓着一张三角形状的“白纸”,“白纸”上写着“一钱”。
好似是做着阴间的买卖般,白衣身影接过了这“一钱”,而那只腐烂的烧焦的手则接过了熊哥的手,将他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地拽出了屋子,拽入了黑暗中,消失不见。
吱嘎~
门扉再度关闭。
白衣身影把钱放在了桌上,继而又站到了窗前,一动不动。
……
……
次日,清晨,天还没亮,福临商会的小帐篷区域就忙活了起来。
这些杂役,都需要提早起来干活儿。
这些活儿大多是装卸类活计,若是夏天还得连夜做,这也是看在冬天的份儿上,才把夜班省了。
荒地上冒起了热气,一群人围在一起吃着热汤热水的早饭。
天色渐明,众人吃的差不多了,忽地一边有人道:“小陆子还没来。”
一个领头模样的男子道:“娘的,肯定没起来,我去叫他。”
说罢,这领头儿骂骂咧咧往远处走去,来到熊哥的帐篷前,冷笑一声,边吼“睡什么睡”,边直接扯开帐篷帘子,结果往里一看。
这领头儿的面色苍白,然后忽觉腹腔翻涌,然后转身撒腿就跑,可这腿一软,不但没跑成,反倒是往后摔了个大跟头,侧边膀子砸在坚硬黄泥土上,却连疼都顾不得喊。
“死……了……”
“死了!!!”
这领头儿地恐惧地大喊着。
顿时间,不少人闻声过来。
还有人道:“怕什么?怕是本身就有点病吧?这年头,死个人不正常?”
说着,就重新掀开了帘子。
帘子后,是一具……难以想象的尸体,阵阵肉香正从帐篷里传来,那是一个被整个儿煮熟了、但却维持着睡姿的男人。
男人完好无损,完全可以辨认出就是熊哥的模样,但他……却被煮熟了。
可诡异的是,熊哥身上穿的衣裳完好无损。
甚至被子,枕头,帐篷也都完好无损,可他……偏偏被煮熟了。
这渗人的一幕,让所有人都忘了呼吸,就那么愕然地站在原地。
一股股随风传来的肉香,终于提醒了他们这诡异的现实。
不少人趴在地上狂吐,还有人瑟缩地往后走,口中不知在喊着什么。
人……怎么会在睡梦里被煮熟?
为什么都被煮熟了,衣服,帐篷,被子,全都没事?
为什么?!
……
……
“我输了……”
“我……服气了……”
在山宝县北方的天南县,橙花门里,
一位精神矍铄,双目宛如少年的白发老者正半跪在地,大口大口喘着气。
他右手抓了根绿色长鞭,身侧躺了条双头蟒蛇。
那双头蟒蛇正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不必客气,只是切磋罢了。
你的妖兽没死,只是晕过去了。”
李元淡淡道了声。
他第一站是天南县的橙花门,结果来了门中,因为看起来太过年轻,而这橙花门便想试探一番。
若是寻常试探,橙花门肯定不敢,可他们门中也有一位老祖般的人物。
这老祖乃是橙花门上任掌教,卸任后便通过记忆和“有形无魂的生命图录”苦苦钻研,意图更进一步,可却失败。
即便失败,这位橙花老祖实力却也非同小可。
首先,在李元眼里,这是一位综合实力达到“220~255”的强者,不出意外,他属于那种隐藏的三县第一强者。
其次,他擅长毒功,只可惜……这些毒素对李元用出不大。
生命本质的改变,让六品之下的毒素也失去了效果。
再次,他居然还养了一头七品双头妖蟒,这不是驯兽,而是和这妖蟒相处久了,心意相通。
可这些力量叠加起来,却依然是败给了李元。
“这是一场很尽兴的较量。”
李元看着跪倒在地的橙花老祖,抱了抱拳。
那老祖苦笑道:“尽兴么?血刀老祖,您就别给老夫留面子了。您是和我打了几十回合,可我心里不知道么?您那是……”
李元见他还要再说,便打断了他的话,笑道:“可没你说的这么玄乎,好几次我都差点着了道。”
老祖支着身子,慢慢站起,深深看了李元一眼,然后行礼道:“我叫柳长崇,是橙花门的太上掌教。我对武学和毒素都很痴迷,老祖您应该长我些岁数,如若不弃,长崇想称您一声李兄。”
李元:……
“不必客气。”
柳长崇摆摆手,然后对周边的众人扬声道:“比试,你们都看到了。
但你们看到的都是假的,是李兄让我的。
李兄真要出手,一刀就能秒了我,这是给我面子,给我橙花门面子。
还不快去把李兄要的东西拿过来!”
此时,两人正在橙花门大堂,周围围观的皆是橙花门内门弟子,长老,以及门主。
听到柳长崇这般的话,众人皆是一片哗然,本来看自家老祖和这血刀老祖有来有往地打了许久,还暗暗高兴,此时却都惊愕当场。
但自家老祖的性格他们都知道,老祖是不会说谎的。
旋即,橙花堂门主匆忙取出了一个存放生命图录的匣子,然后亲自上前,面色恭敬,双手递呈给了李元,道了声:“李前辈,我橙花门一共有两份残缺的生命图录,请您过目。”
李元接过。
柳长崇小心地打量着李元,却竟是从李元身上看不到半点老态,他又瞅了瞅人群,忽地招手道了声:“小玉,过来。”
顿时间,一个窈窕的紫衣少女跑了过来,抬眼看了看李元,又急忙低下了头。
远看还没什么,近处一看,这少女竟觉得这位血刀老祖年龄和她差不多。
强大,年轻,神秘,总会撩动那些“不信爱情”的少女的冲动。
柳长崇道:“叫爷爷。”
李元也是没想到自己自曝了血刀老祖身份后,会引来这许多意想不到的事……
紫衣少女盈盈行礼,娇声道:“李爷爷。”
李元心底尴尬,想了想,道:“还是叫叔吧。”
说着,他也招了招手,人群里,唐年走了出来。
李元道:“这是我女儿,今年刚十二,你便和她平辈好了。”
柳小玉乖巧道:“李叔。”
柳长崇也不管这些,柳小玉是橙花门年轻一辈里最有天赋的人,柳长崇只是让她来血刀老祖面前刷刷存在感,此时道:“之前听李兄说,想加深三家盟之间的联系,不知李兄打算如何做?”
李元来时确实说了这个,这也是他自曝老祖身份的一个目的。
还是老生常谈……他需要势力。
之前他展示了自己是天才八品后,便扩大了蘅芜酒楼,掌握了一定的经济来源和信息来源。
而现在,他既然展示了自己是血刀老祖,那自然是要想要更大的势力。
他想要的势力,不再是什么酒楼,也不再是纯粹的血刀门,而是……三家盟。
这也是他出行的目的之一。
此时,李元道:“山宝县,天南县,花陌县,三县一衣带水,本就在一处。
往北,合着皆需过羚羊口。
往南,皆是荒原。
而东西两侧,又有群山包裹。
三县本就是一家。
如今中原混乱,危险迭出,正是我三家加深联盟之时。”
“李兄,如何联盟?”
“三家为一家,甄别弟子,传其合适的武学,而不再拘泥于原本门中。”
这话一落,柳长崇以及众人都愣了愣。
李元忽又道:“我也知道若是草率地将三家合一,必定会引来纷乱,所以……我想先试试点。”
“那……如何试点?”柳长崇问,他心底其实不太看好这个。
李元道:“你们三门选出弟子,我来教他们,适合刀法的我教刀法,适合剑法的我教剑法,适合奇门兵器以及毒素的我便教奇门兵器与毒素……若是适合我功法的,那我亦会教导。”
前面还好,最后一句话直接在众人耳里炸开了。
李元又加了句:“六品,我也教。”
他的功法极不完善,所以……他希望多些人来帮他完善,来帮他探索后面的道路。
时间虽长,但他等的了,这是百年乃至千年万年的大计。
而五字落下,全场鸦雀无声。
“六品”这两个字充满了难以想象的魔力……
谁不想入六品?
谁不想多活百年?
“好!李兄既如此说,那我橙花门肯定没有意见!”柳长崇直接道,然后又看向一旁掌教道,“门主,你呢?”
那男人笑道:“求之不得的事,我怎么会有意见呢?
真若是三家在李前辈手里合一了,这也是大好事。
覆巢之下无完卵,如今世道正是天倾之势。
我三家这三根独木,本就该合并一处,共同撑着压下的天。”
柳长崇想了想,又抬手招了招。
人群里,一个剑眉星目的少年郎走了出来。
刘长崇道:“杨腾,叫爷爷。”
李元无奈道:“叫叔。”
少年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然后道:“李叔。”
刘长崇笑道:“李兄既要试点,那我橙花门就把年轻一辈的两位八品天才交给你了……”
一旁的唐年平静地看着一对少年少女。
八品?
天才?
若说这两位是天才,那十一岁就入了八品的她算什么?
孩提时代就入八品,其实是相当相当艰难的,因为孩子气血不足,并不能够完成影血的酝酿。
从这个角度来说,无论唐年还是周甲,都是真正的天才。
……
李元在天南县又逗留了几日,静心地参阅着生命图录。
其间,橙花门附属的三个小门派掌教也纷纷前来拜见。
李元见那三个小掌教居然也都是七品后,便把试点范围也扩大到了他们身上,每个门派给了一个弟子名额。
三个掌教欢天喜地地去了。
……
这一日,
深冬,山地起雾,显出惨白的朦胧,随风漂移,覆笼天南。
少年抓着生命图录,托腮仔细看着。
他大脑飞快转着,想着。
他发现并不是所有生命图录,都只有线条。
譬如橙花门的,明明是两份记录同样功法的生命图录,却画成了完全不同的模样。
其中一幅,是李元熟悉的线条。
另一幅,却是画。
画上,森冷的山地,潮湿的峡谷,一条条毒蛇正游行其中,有的在深沼荒林之间蛰伏深藏,有的则是在刚刚出洞,有的则从长草里探出蛇颅、扬扬吐信,种种百态,不一而类……
而在李元眼中,这画和那线条正叠在一起,只不过叠合的部分并不多,只有一小半。
后者,有形无神。
前者,却是有了部分神,但却失了形。
“原来如此。”
李元有一丝明悟,“生命图录,并不只是录,还有图。橙花门偏向毒功,所以绘出这幅千蛇图的人看到的是如此意象……”
等中午,柳长崇捧着虫茶“李兄长李兄短”地来和他套近乎时,李元就直接问了这幅图的事。
“这图是谁画的?我想见他一面。”
柳长崇老脸笑的舒展开:“李兄,这是我画的。我和你说,我能把那七品的双头妖蟒养熟了,也多亏我从生命图录里领悟到的这些。”
几日相处,这位橙花门老祖也算是熟悉了李元脾气,在恭敬中有多了几分随意。
李元道:“说说看。”
柳长崇想了想,肃然道:“我年轻的时候,橙花门还没和上层势力断绝往来,但说来惭愧,我连上层势力的名字都不曾知晓。
我们去那儿,是被蒙着眼睛的。
而只有入了六品的人,才能真正加入那上层势力,才能扯去眼遮,在那里行走。
不过,我在摘去眼罩后,曾经看到窗外有黑色花瓣飘落,也不知是什么。
算了,这些啰里啰嗦的不说也罢。毕竟,那般的大势力可不仅仅是我们橙花门的上层势力,它同时还是许多小势力的上层。
我侥幸见过两次生命图录。
第一次见,眼中只见线条,那些线条杂乱无序,不知道是什么鬼玩意儿。
后来我就想换个角度看看,于是我去学了诗画。”
“诗画?”李元奇道。
柳长崇点点头道:“我想从诗里寻意,想在画中寻境,既然生命图录有玄之又玄的神,那这神很可能就是意境。
第二次见时,我已入中年,那是我最后一次机会。
果然,这一次我再看那些线条,看到了些不同的东西。
我拼命记着,想着,感受着。
回来后,便将一切感受汇聚笔尖,画出了这幅图。
至于另一幅,是我师兄画的,那势力并不禁止当天记录,因为他们知道如果无法掌握神髓,就算百一千张一万张,都不算泄露。
不过,我师兄已经死了。”
李元心中暗暗点头,他终于明白他缺的是什么了。
意境,
玄之又玄的意境。
蕴藏意境,却又融于线条。
落笔时,心中有一副画,可落笔后,却只剩下苍白的线条。
严格来说,这生命图录很可能应该由两部分组成:第一,线条;第二,观想图。
线条直接揭露运行轨迹,而观想图则是帮你看到这轨迹。
可为什么那些大势力都只给线条图,而不给观想图?
是在限制六品人数吗?还是在测试天赋?
不仅仅是这样。
应该是观想图更为难得,那是作为大势力真正秘密的东西。
若想要看到,就需要先成为诸如圣火宫、玄金观这般的正式弟子才行。
而这观想图很可能牵扯到五品境界。
李元如此推断着,然后深深看了眼面前的白发老者。
这是个真正有天赋的人,可惜了……
……
李元又参悟了两三日,心底对于自己的生命图录,也有了新的方向。
这一日,他告别了橙花门,又坐上了去往花陌县的马车。
他确信,霜剑门和浮月庵的生命图录,可以成为他最后一块拼图,让他彻底明确自己功法的方向。
马车往西,而一只信鸽则在往东。
双方错开了,只因马车是往西南,信鸽是往东南。
信鸽扑棱棱地扇着翅膀,仓惶急促如逃命般地往山宝县方向飞去,信鸽脚上缠着的纸条上隐约还能见到霜剑门的火漆。
“义父,我喜欢橙花门。”
车厢的黑暗里,唐年忽然开了口。
李元笑道:“为什么呢?”
大女孩想了想,道:“他们的毒素和我的傀儡很配。”
李元道:“那兼修一门毒术吧。”
简短的对话后,一切复又安静。
夕阳如血,小道羊肠,曲曲折折,而尽头的城门后则是花陌县,也是李元的……最后一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