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街,深处,

羊肠小道一畔的某个灯火通明的杂货店里。

一家三口坐在窗侧的座榻,茶几前。

不远处,有披发于面的“白衣店员”凤儿,一动不动,僵硬地站在柜台后。

气氛诡异,又温馨。

阎娘子觑眼看着自家男人,听着他那死不要脸的话,美目忍不住翻白,嗔了句:“想得美。”

李元在外形象沉稳,霸气,谨慎,可在自家婆娘面前,却是有些小赖皮地不依不饶道:“凭什么不行?”

阎娘子托腮,叠腿,看着他,道:“一张画,就能代表我去触发规则……我还没那么大的本事。”

“哦?那就是还能变强。”李元抓住了重点。

阎娘子想了想,道:“也许吧,不过那应该是我还没有能够触碰到的层次。”

李元道:“那奇兽园呢?”

阎娘子沉思了会儿,摇摇头道:“它们应该也不行,否则它们的画像岂不是贴的到处都是?毕竟这种拉客的法门,它们就算没有意识,也会去做。”

李元这才作罢,他前世也看了些恐怖电影,电影里的鬼怪也大多是需要“某一个特定本体媒介”才能生效,譬如诅咒录像带,受了污染的河水之类……这种“任意画像等同本体”的力量,已经不能算是恶鬼了,至少已经超越了恶鬼的范畴。

若自家婆娘真有这本事,那岂不意味着其他同层次的恶鬼也有类似能力,如此一来,这异界怕不是早就灭亡了。

但同时,他对这奇兽园产生了好奇,便问:“阎姐,你给了我这些钱,够不够我去园里逛一圈?”

阎娘子道:“还是别去吧,那是个地方我不太了解。”

略作停顿,阎娘子又道:“大周九道,应该对应着九条鬼街,我们这里伏江道对应的便是这奇兽园了。”

李元道:“那千里一线,应该对应着另一条鬼街上的‘奇兽园’。”

他脑海里闪过之前那瘦小男人以“无形之线”拉他飞鸟时候的场景。

本能的,他觉得那“粘物之线”和“千里一线”应该是一体的。

阎娘子道:“是的,我在那个行骸身上看到这线,花了10钱才给你买下。

这条线上蕴藏了至少两种以上可怕恶鬼的力量……

不过……”

她托腮笑道:“过段时间,我们小店也能推出凤儿与小贩联手做出的商品了,等有了,我先拿两个给相公试试。

所以,即便相公无法将妾身的模样制成胸甲,贴在门上,也不必丧气。”

……

……

七天后。

李元的身体慢慢恢复。

他也开始努力地调节自己,以让自己去适应这种全新的生活,全新的家人。

反正都是一家子团聚,日常相守在一起,岁岁平安,那么……是怎么样的形式,又有什么关系呢?

而且,换一个乐观的角度想,阎娘子虽然变得不再是人了,可是她却解决了寿元的问题,至少不会如老板娘般在百年后故去。

但这种解决,和他却还是不同的。

他的长生不老,是没有条件的,没有限制的。

而阎娘子的却是在钢丝上行走。

她的存在,是一种平衡,是凤儿的规则,也是依托于鬼域的阴气。

她的存在,还是一种羁绊,这种羁绊主要需要他,小琞去维持,否则久而久之,阎娘子怕不是会丢了人性,而变成一个新的特殊的恶鬼。

幸好,他长生不老,这隐患也可以解决,并不需要特别地花费心思去为之奋斗,努力。

……

十一月中。

稻田再度歉收,且越发贫瘠。

但因为凝玉商会的缘故,不少价格还算平易的粟米,糠谷从外运了回来。

再加上田亩多开的缘故,整个山宝县的情况竟还算是好转了些。

原本仅有银溪坊一处的坊门外开设了粥铺,现在却是山宝县的十二坊都开了粥铺……

这些粥铺只救实在无粮可吃之人。

阎牧便在粥铺前,一勺一勺地盛着粥给往来的人,然后有时候看着那看不到头的队伍,眼里常是显出无比的黯然和难受。

但是,他算什么呢?

他身为六品,在这山宝县或许是超然在上,可在一府,一道,一国,却什么也不是。

他能改变什么?

他什么都改变不了。

他这种悲天悯人的难受,就是个不自量力的笑话。

于是,阎牧压下这心底的火焰,他决定帮助眼前人,所以……他会给每一个来求救济粥的难民认真地打满粥,也会每一个落魄麻木的难民最大的尊重。

他不会用施舍的态度去面对这些人,而会用一种正常的语气去交流,甚至他在看到了一些有孩子,老人的难民后,还会悄悄地将一些被褥,衣服放到他们屋子里,却不让那些人知道。

以他的本事,想做到这个,实在太容易了。

好事做着做着,他心里莫名地拾起了一种充实。

他甚至有一种冲动,散尽财产,去购买上大量的棉被,衣裳悄悄送给那些穷人,再购买大量的谷物以远低于市场的价格卖给这些穷人。

但是,他其实身上钱并不多,血金倒是可以换很多很多钱,只不过……他不能卖血金。

在一次饮酒时,他把这想法和李元说了。

李元赶紧帮他打消了。

阎牧知道不靠谱,也只能叹息着作罢,然后在散粥之余,将几乎全部的经历投入到了修炼中。

神木殿有三条功法道路,分别是《长青诀》,《枯荣法》,《回柳功》。

之前那妙植园,农衣帮修炼的其实都是《长青诀》,也就是种花种草种田就能提升的一门功法。

而阎牧修行的则是《回柳功》,这门功法需求的其实是一种洒脱,一种随风舞柳的轻盈。

阎牧越是如此怀着沉重的心思,六品修炼之法便越是艰难。

李元没劝,他知道劝不了。

他和阎牧相交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当初阎牧可以护送他眼中的清官去玉京城,这便是将生死置之度外,如今见乱世如此,他却没有能力去改变,岂是可以用一句两句话就可以消抹的?

……

这一年,稻田歉收,而肉田却是前所未有的丰收。

此时驻守在内城肉田边的正是方家兄弟里的方成豹。

这位曾经面貌俊美、佩戴宝石长刀的贵公子在这几年功夫里已是大变了模样。

这是个卷着裤管,撸着袖口,恍如乡下汉子般的胡渣男子。

他抛却了表面的奢华,而一心苦求修行。

修行亦未辜负于他,让他如今距离七品只有一步之遥。

此时,他站在内城肉田边。

肉田之东,已尽是黑市鬼域。

只不过,好似疆界一般,这肉田和鬼域的边界分明的很。

鬼域再如何扩张,却是不往肉田这边来了。

深秋,肉田之中,一坨坨肉正在滋生出来,边缘是九品肉,中间是八品肉。

往年皆是如此,可这一天却是不同。

方成豹瞪大眼睛,怔怔地看着那肉田中央,刺目的如同火焰般的红色耀的他双瞳几乎失明,那一晃一晃的肉坨子弥漫着强大的血脉能量,即便隔着距离,那风依然在将血味儿飘来,传来……

方成豹只是吸上一口,便觉着神清气爽,血液悸动。

他不敢置信,死命地揉了揉眼睛,看了个真切后,脸上的沉稳才被打破,然后失声兴奋地大喊道:“七品肉!”

“肉田里,生出七品肉了!!”

他压下兴奋,飞快地将这消息告诉了鱼门主。

那位儒雅且有着洁癖的门主便独自赶到了现场,他盯着肉田看了良久,终是确认了肉田确是长出了不少七品肉。

若他还是之前的副门主,除了兴奋,什么情绪都不会有。

但做了这两年门主,他的视线却开阔了。

他哈哈笑道:“这是老天爷给我们的奖励,这是要我血刀门再生几个强者!”

他的脸笑着,可他心里却有些低落……

他知道,今年的稻田前所未有的歉收,今年的鬼域……就在几天前又扩张了,扩张到几乎包容了山宝县区域里所有的银溪。

好似地为人间,而这水却是鬼域。

银溪是从长眠江延伸下来的,而长眠江又流入神秘的东海。

鱼朝瑾的笑容戛然而止。

方成豹的笑容也忽地停了。

停的速度之快,好像兴奋都是演出来的。

鱼朝瑾见左右无人,忽地问道:“你哥有家书来吗?”

方成豹捏着拳头,道:“我靠自己。”

说罢,似乎又觉得失礼,他急忙又恭敬道了声:“启禀门主,我兄长入赘朱家,但朱家却早遭了大劫,我兄长……至此依然没有任何下落。”

鱼朝瑾抬手,想拍拍这位下属的肩膀,可似乎又觉得脏,便随手掸了掸自己衣裳,然后道:“你哥是我们联系圣火宫的重要途径……”

想了想,他又幽幽道:“别让老祖知道……”

老祖那一系在武堂修行。

而他们血刀门却渴求着圣火宫的馈赠。

说到底,若是周边危险,那血刀门以老祖为首。

可若是和圣火宫联系上了,那么该如何选择,鱼朝瑾并没有任何犹豫。

只是,有些事只能做,不能说。

所以,他又加了句:“成豹,有些事靠自己没用,你哥娶了圣火宫长老的女儿,我们就得靠他。”

方成豹低头,叹息道:“我只是不想再失望。”

鱼朝瑾笑笑道:“失望的事还多着呢。”

他想了想,道:“我听说你们安排了些人进入商会,其中还有进入凝玉商会的,就是在外面寻找你哥吧?到底有没有消息?”

方成豹摇了摇头,道:“他大婚当天消失了,看模样应该是被红莲贼带走了……”

说罢,他沉默下来。

鱼朝瑾也没继续问。

之前他渴求门主之位,现在得到了这位置,才觉得不过如此。

他又开始羡慕铁杀,因为铁杀走出了山宝县,虽说未曾再听到他的下落,可鱼朝瑾总觉得以铁杀那样的人,最终很可能会抵达他想到达的地方。

而现在,他渴求与圣火宫联系的心思越来越强烈。

至于老祖,老祖说到底其实也就是个六品,他若是能修入六品,那也不会差。

短暂的敬畏,在时代动**、周边和平以及变强的渴望里,慢慢被削弱。

鱼朝瑾面色儒雅,可心底却开始生出一些异样的、阴郁的心思。

……

……

啪!

啪!

啪!!

小平安举着木刀,有模有样地砍着。

这几天,他姐一直在看他练刀,这让他很自豪。

他在用行动告诉他姐,他……李平安,不是个哭包儿!

小琞在旁坐着,屁股下是冰凉的石凳,两条小腿安静地垂落并紧,静的像是个天生的淑女。

她的头发格外黑,黑的深邃、闪耀,且显出一种诡异,甚至盯久了还会让人产生一种头疼的幻觉。

原因很简单,她已经把乌鸦们都压入了她头发之中,就好像娘亲说的那位凤儿姨娘一般,这种包含阴气之法,自然会让阳气之人看着难受。

两只乌鸦从她长发上脱离下来,站在她肩头,让她看清远处的情景,然后她奶声奶气地问:“弟弟,你练的什么刀法?”

小平安举刀,挥了挥,自豪道:“我练的是天下最强的刀法。”

小琞问道:“天下最强的刀法是什么刀法?”

小平安挠了挠脑袋,道:“就是我练的刀法。”

说罢,他又“嘿嘿”地喊着,继续出刀。

他出刀。

小琞就看着他出刀。

她已经看了好几天了,越看越觉得无聊。

可是爹要她和弟弟交朋友,但她总觉得她和弟弟成不了朋友,虽然血脉相亲,但弟弟身上的气息……不……是所有人身上的气息都让她感到陌生与不适。

除了爹娘……

除了凤儿姨娘,那个卖胭脂的小贩姐姐,还有窗外卖花的大姐姐。

小琞捏了捏小拳头,她不会轻易放弃,她要好好和弟弟做朋友。

既然看着无聊,那就一起玩耍吧。

哒……

拐杖的木尖儿触碰到地面。

哒哒哒……

虚岁快要七岁的小姑娘走路已经不摇摆了,不仅不摇摆,她走的还格外稳重,稳的好像一个武林高手。

“呵,姐姐,你要和我决战吗?”

小平安注意到了比他大几天的姐姐的到来,昂起头,不屑的眼神里充满了“欠揍”的意味。

“但是我要警告你,我练刀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小男孩扭了扭脖子,稚嫩的脸上显出几分霸气。

小琞乌鸦蹲肩头,单手举起拐杖,她也不知为什么,自从将乌鸦们压入头发后,她的力量就提升了些。

她喊了声:“奶!”

小平安:???

然后,他反应过来,姐姐说的是“来”。

于是,他拔出木刀,高高举过头顶……

然后……他这一刀没砍下去,因为那根木拐杖的杖尖已经抵在了他脖子上。

“刀,举太高了。”小琞好心地道。

小平安身子僵住,下一刹,不知怎么回事,他身形猛然一扭,好像一片风中柳叶,从杖尖旁不可思议地滑了过去。

这一下很快,又很奇异,小琞的杖都未注意,便被他滑开了。

小平安滑过正指着他咽喉的杖尖后,又往前灵巧无比地一飘一**,继而左脚绊右脚,一扑,一趴,整个人狗吃屎般地摔在了石砖地上。

他身子抽搐了几下,然后哭了起来。

小琞的杖悬在半空,她歪着头,瞪着雪玉般的大眼睛想了想,然后又蹲下,摸着弟弟的头道:“哭包儿,别哭了。”

小平安的哭声忽地止住了,继而如号丧般地大哭起来。

小女孩有些不知所措,而远处传来匆匆的、急促的脚步声。

小女孩本能地想跑开。

小时候,她什么都不懂,可现在……她只亲近那么几个人,便是天天见、天天遇的丫鬟,她也不想见到。

她不知怎么,拔腿跑开了。

在小菊赶到的时候,只见到小公子趴在地上哭。

……

……

“和弟弟相处的怎么样?”

鬼街深处,明亮的窗户前,一家三口如往常般团聚着。

“挺好的。”

小琞道。

说完了,她就从侧边靠在老爹身侧,抱着老爹胳膊,这是她的位置。

李元道:“还是孤独啊……”

“没有呀。”小女孩仰面,露出甜甜的笑。

李元道:“那你去找唐年姐姐玩,好不好?你唐年姐姐也很孤独。”

“好吧。”小女孩应了声。

父女俩正聊着,阎娘子从不远处走了过来,双手别在身后,走到李元面前,又“刷”地一下把背后的身后展示了出来。

那是一个蜡黄色的皮质手环。

阎娘子坐到李元身侧,把手环放到了他面前,言笑晏晏。

李元接过手环,而“装备栏”里自然而然地显出一行信息:【装备6:人皮手铐】。

少年神色微动。

手铐?

他抓着这蜡黄色的诡异皮质手环,反复看着。

除了维持恶鬼物品一贯的阴冷、刺骨之外,便只是个软皮手环,看起来并不具备拷人的作用。

“阎姐,这是新商品吗?”

“嗯,卖两钱。”

“两钱?!是什么作用?”

“只要将这手环套在了人手上,那个人就会失去自身的自由,今后永远服从你,而且对你不会生出半点异心。

不过,这手环初始只能对没有达到六品的武者使用。

但之后,若是那武者达到六品了,也可以继续维持效果。”

李元想了想,道:“这里面蕴藏了凤儿的能力。

凤儿可以把人卖给恶鬼,这是把人卖给人。

而且还跳过了中间过程。

不过,小贩的力量在哪儿?”

阎娘子道:“在那个人失去自由,服从于你的同时,你可以根据你的喜好,让那个人变个模样,胖瘦高矮,英俊丑陋,皆随心意。

这意味着,他不仅会失去灵魂的自由,也会失去身体的自由。”

李元抓着这蜡黄色的人皮手铐,眸中闪过思索之色。

这东西,看似用处不大,但实则却很适合他,并且操作空间非常大。

……

他依然记得,当初方剑龙去江北府时,差点出卖他。

固然,方剑龙的一切做法皆可理解,但对他来说却依然还算是背叛,被动的、轻微的背叛,那也是背叛。

可若是他将这人皮手铐提前套在方剑龙手上,那这种事就不可能发生了。

不仅如此,他还可以将更多的底牌,更多的关于北江府的秘密,以及他部分真实的动机告诉方剑龙。

如此,方剑龙就可以成为一个更好的探子。

这是第一种用法。

……

第二种用法。

直接掌控县级帮派的帮主。

这些帮主实力大多是七品,而且城府深沉,想要得到他们的忠心,绝对不是靠实力就可以的。

譬如那妙植园,农衣帮,这两帮对神木殿可能会忠心耿耿。

那是因为神木殿手里握着这两帮的后续功法。

这种忠心是天然的。

而李元想要得到一些县级帮派的忠诚,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除了血刀门这种,外有困境,且与圣火宫失去联系的门派,才能因为共生共存的关系,而达成联盟。

换句话说,李元其实除了自家院儿里的人之外,其他谁的忠心都是无法确定的。

可人皮手铐,能帮他近乎赖皮般地直接掌控某个势力。

……

第三种用法。

纳妾。

人心难测。

若只是在外边随便玩玩,那倒没什么。

可若是枕边人,那就必须要交心。

这也是李元为什么宁可只碰院子里的丫鬟,也不愿从外另选佳人,再纳新妾的原因。

可事实上,很多时候,婚姻是最好的联盟手段。

譬如他和老板娘,便是现成例子。

他根本没时间去管商会的事,也没时间过多地打探周边信息,经营酒楼等等,可这些事,老板娘都为他做了。

而老板娘同时也从原本小小的蘅芜酒楼,发展到现在横跨周边多县,且暗中收购了不少酒楼的幕后大老板。

两人互惠惠利,却也互相恩爱。

李元根本没有信心再寻找一个像阎玉,像老板娘那样的女人。

而这人皮手铐虽然有着强行的作用,但却也为他把这种麻烦给解决了。

……

阎娘子看着他若有所思的模样,盈盈笑道:“自家商品,直接拿着去用吧。

这一类特殊商品虽然产出不多,但第一批还是做出了三个,后面怕是每个月只能产出一个……

那,我每两个月给相公一个。”

“嗯……足够了。”

阎娘子托腮,从侧边看着他,却也没问自家男人准备怎么用这东西。

一家三口坐了会儿,又说了会儿话。

而这时,门外那通明的道路忽地黑了,紧接着传来“啪嗒啪嗒”的声音,像是在下雨。一道根本看不清模样的巨大鬼影幽幽走到了杂货店门前,然后就杵在门前一动不动。

柜台后的白衣店员忽地动了,她将黑色袋子一个个放到托盘上,然后机械地发出“咯咯咯”的骨碎响声,继而往外走去,来到门前,露出一道门缝。

门外,伸入一只腐烂、浮肿、缭绕着黑烟的手,那手抓过一只黑袋子,又放回;再抓过一只,再放回。

如此几次后,那只手没有再递回。

而白衣店员转身,去到仓库,不一会儿功夫就牵着一个满脸恐惧的人走了出来。

那人眼珠悚然地瞪着,但其他任何部位都动不了。

白衣店员打开门,将手递了出去。

门外的黑暗里,那腐烂浮肿的手拉住这人,然后又递来了一张惨白色的纸钱。

交易完成,门扉再度关闭。

而屋外的道路又有了光。

李元慎重问:“它是什么层次的?”

阎玉叠腿托腮,随意道:“没什么了不起,只是杀不到人的可怜鬼。”

李元道:“可它来的时候,路都已经黑了。”

阎玉道:“因为连执念都还没有,恶鬼便没了模子,所以浑浑噩噩,还没敛起来,一大团儿直接过来了,路当然会黑。”

李元:……

他以为的“洗白弱三分”、“变成自家阵营弱九分”、“未成恶鬼前,恶鬼恐怖至极;成了恶鬼后,更强的恶鬼遍地跑”之类的事并没有发生。

阎玉,真的很强。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阎娘子妙目翻了翻,她是自家男人肚子里的小虫子,此时挽着李元胳膊,柔声道:“我不还是你婆娘?”

“是啊。”

李元搂住她的肩。

原本,他的压力只是来自于外面的红莲贼和行骸,来自于朱家一夜被灭。

而现在,他的压力又多了一份,那就是自家婆娘。

……

……

数日后。

血刀门原内城之外的某一间府邸中。

鱼朝瑾正坐在秋风里。

他很会享受。

身侧,身后皆是美人,有为他揉捏肩膀的,有为他捶打小腿的,有喂他吃着美食的。

但鱼朝瑾眼神却显得有些深邃和凝重。

这些美人,都是他搜集来的丫鬟。

而这些丫鬟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自家老爷显出这般神色了。

自从老爷如愿以偿成了门主后,便是志得意满,风光无限。

可如今还不到两年时间,他便又露出了之前作为“副门主”时候的忧郁。

贴身服侍他的丫鬟都是懂事的,因为不懂事的都已经死了。

鱼朝瑾眼中郁郁之色越发之盛,他最近又探得了一些事。

也就一江之隔,江北府已经有好几个圣火宫下属门派和圣火宫重新联系上了,而铁杀似乎也跟着一位叫原宗紫的圣火宫内门弟子,回瀚州道去了。

而他……

“滚!”

“都给我滚!!”

鱼朝瑾毫无预兆地暴怒起来,手臂横挥,将桌上的果盘杯盏全部扫落在地,“乒乒乓乓”砸了个粉碎。

周边的丫鬟吓得浑身打哆嗦,还有个直接跪了下来,然后个个儿面带骇色,弓腰跑着离开了。

庭院中,树上最后一片枯叶被吹落,光秃秃的枝丫在西风里显得格外苍凉。

鱼朝瑾儒雅的面容略显扭曲,他越想越是有些不舒服。

凭什么铁杀就去了瀚州道的圣火宫本部?

凭什么血刀门不能和圣火宫联系上?

凭什么他要在这里……郁郁居人之下?

凭……

忽地,鱼朝瑾瞥见了一道身影从门外走来,他急忙起身,神色恢复如常,道:“参见老祖!”

李元走到院子里,扫了一眼地上粉碎的杯盏,问:“鱼门主,我来的不是时候?”

鱼朝瑾脸上堆笑道:“不,您来的正是时候,如今红莲贼在周边再起,我正想着是否要派遣使者去圣火宫,重新取得联系。如此……今后若是红莲贼攻来了,也好有个照应。”

李元忽地走近,从怀里丢出个蜡黄色的皮质手环,道了声:“好东西,戴上。”

鱼朝瑾抓起手环,只觉入手冰冷,冷的根本不像是皮,而像是刺骨的冰。

不过,老祖所言,他却也不敢违背,更何况只是戴上。

他慢慢地,将皮质手环戴在了左腕。

那手环一瞬间消失了,鱼朝瑾只觉整个人灵魂都已经全部属于了眼前的老祖,再也生不出半点背叛的心思,甚至他心底的许多念头也骤然开始产生变化。

须臾后,这位血刀门门主蓦然起身,道:“不能叫圣火宫来,一山不容二虎,若是圣火宫来了,老祖您怎么办?所以……不可以,绝不可以叫圣火宫来。”

李元扫了他一眼,道:“委屈你了,以后有机会,我会让你去圣火宫的。”

说罢,他丢下1块【铜制吊牌】,吩咐鱼朝瑾随身携带,然后便离开了。

如此,内部算是安稳了。

回去后,他又从装备栏里取了10块【铜制吊牌】,将这些吊牌放在了一个香囊里,然后挂在了老板娘腰上,道了声:“天天戴着,别让人发现。”

……

……

初冬,一场小雪纷纷扬扬地落下,洒白了这个世界。

唐年终于走出了屋子,却是一个踉跄,晕了过去。

而她身后,却多了个神色木然的男人,正是“唐仇”。

这“唐仇”有血有肉,可眼神却格外冰冷。

在唐年晕倒的一瞬间,他冲过去担住了唐仇,然后缓缓地走到了内宅,却是一言不发。

幸好丫鬟小竹看到了,才将昏迷的唐年扶着入了厢房歇息。

傍晚,李元回来,来到厢房探望义女。

门前的“唐仇”让他愣了下,而“唐仇”身侧飘着的“600~601”的字样,足以说明他已入六品。

塌上,被褥里,唐年睁开眼,露出虚弱的笑容,喊了声:“义父,多亏你给你的丹药,否则……我怕是要失败呢。”

“好难……真的好难……我高估自己了……”

她有些失落。

李元温声劝慰了一阵,也暂时不提后续做六品傀儡的事了。

不一会儿,老板娘回来了,她也来到屋里,和年年说了会儿话,这才拉着李元走到门外,开始将今日探的一些消息一一说来。

这些消息无非是周边有飞天遁地的武者,有神出鬼没的行骸在厮杀……

而且看样子就在山宝县周边。

其实,同样的消息,李元已经从鱼朝瑾那边获得了。

自从他给鱼朝瑾带上了【人皮手铐】,鱼朝瑾便对他忠心的厉害,各种事情都开始积极探查,这让他又欣慰,又恐惧。

“我给你的锦囊要一直带着。”李元打断老板娘的话,又交代了声。

……

数日后。

李元正与唐年说着话,他想弄明白唐年为什么做六品傀儡会那么吃劲,而初步的结果令他颇为沮丧。

唐年自身并未踏入六品,但却要做六品的傀儡,这原本是不可能的事。

这也是唐年本身天赋恐怖,再加上心性虔诚,以及辟谷丹给她带来了专注环境,还有魔心较为玄奇等种种缘故,这才成功。

换做别人,怕不是做一百次失败一百次。

李元量产六品傀儡的计划有些小阻碍,不过……他并未放弃,因为唐家似乎是有六品传承的。

父女俩正说着,门外忽地有丫鬟通传。

“老爷,阎牧求见。”

李元笑道:“让他直接进来吧。”

唐年则起身,道:“义父,年年先走了。”

李元点点头。

不一会儿,阎牧从外匆匆走入,火急火燎的。

李元奇道:“大外甥,发生什么事了?”

阎牧匆忙道:“我收到一封信,说是我神木殿副殿主为绞杀红莲贼,秘密外出,而她需要落脚地点。

这位殿主知道门中有个内门弟子住在山宝县后,便查看了一下山宝县地形,然后,她……她决定住过来。

那副殿主若是来了,小琞绝不能在家继续待了。”

李元:……

他觑眼看着阎牧。

阎牧被他盯的不舒服,问了句:“怎么了,小姨父?”

李元虽然震惊,但还是很快接受了现实。

现在,他只是很想问自家大外甥一句“屁事这么多,你是主角吧”,但却还是咽了下去,道:“和我说说这位副殿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