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迎亲,本该遵从一套复杂的、一丝不苟的礼仪流程。

这流程无论如何,都绝不会出现天子亲自登门的情况。

但此时情况特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天子一旦完成联姻,便会要带走三万瀚州铁骑,然后沿途攻伐,将这乱世的江湖横扫一遍,然后重新入主玉京。

自天子从玉京离开后,玉京便由“五行势力之首的山字堂”,“道庭的天师府”以及“藏龙道节度使——嬴山行”共同把持。

山字堂的势力在玉京以南二十里。

天师府,则本就在玉京城中,甚至前任国师都是由天师府的老天师担任,只不过老天师云游天下,已经很久未出现了……

藏龙道节度使本是个闲差,因为这节度使的势力都被皇家掌控着。

可事实证明,世界上没有傻子节度使。

这位藏龙道节度使在天子逃跑时,他居然把那些兵力一点一点扣下来了,而之后天子“北狩”逃往荒南道时,更是逃兵无数,可那无数的逃兵便如散落在外的百鸟,又一只一只地飞回了藏龙道节度使的“怀抱”之中。

天子恨死了山字堂、天师府道庭和藏龙道节度使这三家,此番自当将三大势力横扫一遍,杀的鸡犬不留,然后将其传承纳入库中,由他重新创造全新的山字堂、天师府。

哒哒哒……

哒哒……

哒……

富贵的九龙楼辇终于停在了谢府门前。

而谢府的人们早已在外恭迎。

有趣的是,家主谢建安,以及他的那些兄弟们都是并排而站,好似分不出个上下来。

再后则是李元这等赘婿,家中各大管事等等……

最前站着的则是在谢家神龙见首不见尾那位老祖——谢师衡。

这是位白发的老者,双目锐利,有着久居上位而动威严,且又带着几丝历经沧桑后的淡漠……

天子未曾直接下辇,反倒是赵古同迎了上去。

那大红寿衣的男人,带着阴柔且恶心的笑,对着谢家老祖拱了拱手,道:“繁文缛节虽然省了,可最简单的礼仪还是要遵循的……这便如普通人家的媒人。嘻嘻嘻……”

他尖尖地笑了起来,管事里稍稍抵抗力差点儿的直接鸡皮疙瘩狂涌,胸中满是一口淤积的呕意……

谢师衡知他意思。

这是为天子打前哨,要来谢家先探查一番,毕竟天子大婚入洞房便得在谢家。

所以,他微微躬身,道了句:“谢建贵,你带上使去府中看看。”

话音落下,赵古同却捏着兰花指,剜了一眼周边,阴阳怪气着叹息道:“哎呀,我这国师也是虚有其名,当不得老祖招待也就罢了,居然连家主都当不得么?”

谢师衡忽地闪身,侧手往后一指,哈哈笑道:“国师,我谢家岂敢如此?”

赵古同奇道:“那是何意?”

谢师衡道:“请国师辨一辨,这里头哪个像家主。”

赵古同恍然地“哦”了一声,也不推脱,饶有兴趣地笑着走了过去,“有趣,有趣……便容咱家看一看。”

他一一走去,双目在最前排的五个人里看着,扫着,然后落到了其中精气神最足最威风的一个人身上,道:“定是他了。”

谢师衡哈哈笑道:“这便是谢建贵。”

赵古同愣了下:“居然不是家主?”

谢师衡又道:“建安,还不出来拜见上使?”

话音落下,一个恹恹的男子从哪五人边上走了出来,对着赵古同行了行礼,道:“谢建安,见过上使。”

赵古同回了一礼,眼珠子咕噜噜转了转,笑道:“你谢家倒是有趣,不过这等事儿咱家也管不了,那……咱家便入府看看吧。”

谢师贵昂首踏步而出,双目神采奕奕,道:“上使,请!”

赵古同随之而入,他阴气沉沉的双目又扫了扫后面的那些人,忽地停在了一个白衣男子身上。

那男子风度翩翩,白衣胜雪,完美无瑕,从上到下竟是挑不出半点瑕疵……

他站在那儿,虽在人群中,却显得宛如萤火之于黑夜,宛如仙鹤之于鸡群。

冷,傲,遗世独立。

赵古同问:“他是谁?”

谢师衡道:“是我谢家赘婿,姓西门,名孤城。”

赵古同道:“生的这般的人物,世上可不多……”

说罢,他道:“西门先生,可否走近,让咱家看看?”

李元遵言走近。

赵古同看着面前这天神般的男子,感受着那灼热的气息,再不多疑,忽地笑道:“吕大将军,这里倒有个天资异禀的人儿呢。”

不远处,金辇一侧,吕玄仙昂首傲然轻哼一声,却并未投来目光,似这天下没什么人能入他之眼。

赵古同找了个没趣,便随着谢建贵入了府邸。

许久之后……

赵古同缓缓走出,到了金龙楼辇前轻声说了几句。

楼辇中沉默片刻,天子又吩咐了几句。

赵古同道:“陛下说,今日便是黄道吉日,今晚便可大婚。”

谢师衡笑道:“国师有句话说的不错,繁文缛节虽不需要,但简单的礼仪还是得有的。”

赵古同道:“老祖何意?”

谢师衡道:“我谢家只有三个要求。

其一,陛下远道而来,我谢家自当安排沐浴,为陛下褪去旅途劳累之尘气。”

这话一落,周边尽是心儿明亮的。

楼辇里传来天子淡淡的声音:“准。”

谢师衡继续道:“其二,我谢家求得仙药,以助陛下早生龙子,陛下今夜既当洞房,不妨服之。”

赵古同道:“哪儿来的仙药?”

谢师衡道:“幽骑在此,我谢家岂敢放肆?

高品武者固然极难孕育后代,不过这些年,鬼域肉田纷纷扩张,附近可没少生出一些稀罕的草药……这等草药之下,自是可以配出之前配不出的秘药来。”

楼辇中,天子声音继续传来:“准。”

谢师衡继续道:“其三,陛下从前纳后,需得祭告天地,宗庙。

不过现在……这天地也来不及祭了,宗庙更是尚在玉京。

臣恳请陛下可往将军庙祭告,许下娶后之言。”

这一次,楼辇里沉默了许久。

然后才有了天子的回应:“你倒是知道的很多。”

谢师衡道:“臣不过是活的久了些。”

天子道:“准。”

谢师衡道:“将军府路道遥远,一来一回至少需得一日,臣请将婚礼便安排在明晚。”

“准。”

谢师衡庄重道:“谢陛下!”

他身后的老老少少也跟着行礼。

……

……

天子携幽骑,飞熊入明月府之事很快扩散开。

这让原本还在考虑着怎么对抗天子的人彻底凉了心。

明月府对天子敞开了大门,这意味着什么,谁都清楚。

三万瀚州铁骑冠绝天下,若是再入天子麾下,真正能与之匹敌的还有多少?

有人主张逃离是非之地,去往边远处……

可这边远之处也不过苟延残喘。

各大势力思来想去,便是只有两条路。

主战派想去往玉京,协同各方之力,力抗天子。

主降派则是主张投降。

莲教和天子主张的“阴阳大同”,在高层其实已经不是秘密了。

而在这过程里,不少修炼者都享受到了好处。

毕竟“阴阳大同”确实带来了更多的资源,这从高品次武者开始变多,六品武者比比皆是就可看出。

主降派便是拿这个说事。

但主战派的想法也很直接。

其一,“阴阳大同”是一个将普通人彻底置于地狱的计划;

其二,“阴阳大同”带来的资源看似很多,其实也有限,天子不会给他们这些曾经的对抗者,心怀侥幸只有死路一条;

其三,“阴阳大同”是否能够提升武者境界还是两说,但却必然会带来更加恐怖的恶鬼。

高层们或多或少都已知道“恶鬼生灵智”的事。

到时候,有着灵智的恶鬼会把还未成长起来的武者屠戮殆尽。

那一刻,这片土地便不仅仅是凡人的地狱了,也是武者的地狱。

这一日……

不少势力都在争吵着。

主降派说着:“我们之前是与天子和莲教对抗,但只要投降,天子总不会再杀了我们……大战之后,百废待兴,他还需要我们。”

主战派道:“你没看到问刀宫么?

天子是怎么对待问刀宫的弟子的?

那幽骑是如何建立起来的?

你若降了,天子是要一个个曾经对抗的敌人,还是要听话的军队?”

主降派又道:“我们实力强大,可以镇守一方,天子总不至于将我们都杀死。”

主战派道:“那你的弟子们呢?

你弟子的家人们呢?

天子想要重建势力,只需接过我们的传承,再过上二十年,便可孕育出一批又一批新势力。

无论是你,还是你的弟子们,都只会死去,或者成为幽骑那般的怪物!”

各处议论纷纷,但却已经没人想去获胜了。

天子,莲教大势已成。

无可逆转,如之奈何?

……

……

春日,暮色。

将军庙前,天子祭礼,诉说着“敬禀九道忠魂,纳谢薇为后”之类的话。

而庙中则是传来轻轻的击缶声。

听到这击缶声,谢家老祖终于舒了口气。

他最担心天子以替身来此,可“忠魂”却不会回应假天子。

除此之外,得到“忠魂”认可,这便是真的成了。

但“忠魂”究竟是什么,谢家老祖却又不知道了。

随后,便是开始回府。

次日午后,来到府前。

天子在赵古同陪同下,进入府中。

而八千飞熊军在吕玄仙统帅下就驻扎在谢府旁边。

周边巡逻之严密,便是连一只苍蝇都不可能飞入此时的谢家。

飞熊军外,还有幽骑,以及大量藏在暗中的白莲教妖女,以及红莲教武者。

此时的谢家,已是普天之下最最最难入的地方。

可以说,就算各大势力把最顶级强者调集起来,也休想进入谢家。

如此局面,已成大势。

而随着天子从此间走出,他手中军队便可灵活调动,攻防兼备,且不必担心修养的问题。

……

天子既已祭拜完了将军庙,这里完全就是走过场了。

婚礼之前,天子完成了血浴。

四品血浴并未洗出一张陌生面孔,这再度证实了天子是真。

随后,婚礼举行。

天子一袭红婚衣,牵着绣球,绣球另一边的谢薇遮着红盖头。

完成礼仪后,天子便坐在高位,开始了简单的家宴。

家宴之上,谢建安的几个兄弟居然坐在上首,举杯纷纷敬酒,嘴里说着溜须拍马的话。

反倒是谢建安坐在下首,在那边恹恹欲睡地喝酒……

李元,谢瑜也都坐在下首。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不知是喝多了,还是怎么的,之前那领着赵古同入谢家的谢建贵忽道:“我谢家不仅有英雄,还有美人……

而最出名的美人便是谢薇,谢瑜两姐妹。

在这明月府里,从来便有小谢大谢的美名。

说是‘双姝艳绝,神仙可娶。’

天子与我谢家一家亲,我谢家这小谢大谢若是都归了天子,岂不是两全其美,妙哉,妙哉,哈哈哈……”

他说罢,旁边老祖直接哼了声道:“建贵,你喝多了!”

说罢,老祖又拱了拱手,道:“陛下恕罪。”

老祖这么一说,谢建贵的“失言之罪”顿时没了……

“小谢大谢?”天子来了兴趣。

他向来有收藏癖,甚至是人妻癖,这个癖好有些朝中老人都是知道的,否则之前天子也不会说出“册封阴妃为阴贵妃”之类的话。

因为他真的不在乎阴妃成了别人的妻子,这反倒是会让他感到更有些意思。

此时他听到这“小谢大谢”的名字,顿时来了兴趣。

他飞熊,幽骑在外,天下唾手可得,数十年的隐忍如今终将收获,心中志得意满之情难以遮掩。

借着酒意,他唤道,“小谢……小谢何在?”

谢瑜愣了下。

她实在没明白这怎么突然就整上她了?

谢建安眼珠动了动,他却忽地懂了。

桌下双拳轻轻攥紧。

他一直知道老祖嫌他这一脉太强了,想下了他。

尽管他这些年已经足够地荒唐无道,甚至在家事之上也任由兄弟欺负,嘲笑,可似乎依然没有打消老祖的念头。

然而,即便老祖想要下了他,却也无法动手。

因为,他外有“掌管三万瀚州铁骑的儿子”,内有“掌管瀚州暗卫的女儿”,老祖心知肚明,动不了他。

所以,老祖巧妙地借用了“天子的癖好”以及“天子此时的心态”。

谢建安忽地想起两年前,老祖忽然定下“比武招亲”,要为谢瑜定个婚事。

结果谢瑜这婚事竟招来了一个真正的如意郎君。

这女婿,谢建安其实很满意。

但从始至终,老祖都没怎么出面去见这女婿,甚至也没去关心他背后的势力。

他为的就是在这一刻,让谢建贵说出这般的话,然后“借天子之手将他这个家主彻底废掉”,毕竟……老祖知道这对父女之间的感情。

再理智的人,都会在最在乎的事情面前失去分寸。

而老祖便可以轻描淡写地让他退下,同时趁势让谢建贵那一脉去接手暗卫。

至于老祖自己……他在求阴阳大同后的高品质肉田,以期在剩余的不多的岁月里突破。

谢建安甚至可以想象“自家的三万瀚州铁骑”会成为天子的炮灰。

而老祖亦会默许。

老祖什么都不在乎,他在乎的是他用“谢家这家业换取突破的契机”。

老祖已经没多久好活了,他便不在乎一切了。

谢建安天天琢磨这事儿,自是一叶知秋,什么都明白了。

可明白了又如何?

他又能做什么?

突如其来的一刀,让他猝不及防,愣在当场,然后笑着饮酒。

谢瑜盈盈走出。

高处,天子笑着:“转一圈儿。”

谢瑜面色发白,她看向台下的相公,却见相公只是抱着刀在发呆,好像完全没注意到现场发生了什么事。

谢瑜心中苦楚,却还是转了一圈儿。

红裙如焰,旋成漂亮的圆舞,好似春日里最雍容的花。

天子目光熠熠,赞了声:“不错。”

谢瑜这才退下,回到了座位旁,她扫了一眼相公,依然一副刀痴的模样,不知在想什么。

她轻轻叹了口气,自己给自己倒了一大杯酒,然后饮下。

许是呛到了,她轻轻咳嗽起来,而她身侧的男人这才回过神来,那魂儿不知在何处绕了又绕,这才注意到了自己身在何处。

“小瑜儿,喝慢点。”李元道。

谢瑜道:“要你管!”

“哦……”李元点点头,然后又抱着刀,陷入了沉思。

他这模样简直把谢瑜气的要发疯。

你娘子都被人调戏了,虽说调戏之人你得罪不起,可你也不能这样吧?

谢瑜继续喝酒。

她越喝越呛。

一边呛,一边偷眼看着身侧男人。

可是,今天的男人好似在思索一个大问题,所以竟然没有察觉她的异常……

谢瑜喝了很多酒,甚至取了放入焚心花的烈酒。

时间过去……

长夜忽半,天近三更。

天子服下秘药,与新娘在众人护送下去往了洞房。

其余人也各自散去。

李元搀扶着谢瑜回到屋里,他看着大醉的妻子,将她好好儿搀扶到了塌上,为她褪去鞋履,然后……他走到了门外。

幻身术发动之下,他整个人变得透明。

人间道变化,他化作了一个女人的模样。

不过这女人并不是谢府的任何人。

旋即,他远眺而去。

他这两年的修炼,再加上人间变,使得他对气的感知格外清晰。

他感到了那一对新人正在入洞房。

他感到了赵古同离去。

他感到了谢府之外的重重包围,封锁的蚂蚁难入。

只是,他不在谢府之外,而在谢府之内。

他距离洞房也不过就近百丈的距离而已。

诸神无念,全神贯注……

他已经通过这种极其特殊、甚至可以说独一无二的“观气法”看到了那花烛洞房里的两道气。

那两道气正纠缠在一起,扭动着,**漾着……

天子一入洞房,便迫不及待地揭开头盖,扯开了衣裳。

谢薇也没什么犹豫,配合着褪下了衣裙,她双眸冷静地故作迷离,然后拥抱了面前的男子。

两人快速地、共同完成着这名为联姻的任务。

远处……

李元默默看着。

他没有出刀。

固然,此时或是最好的出手的时机。

但他这一刀下去,无论结局,谢薇必死。

有所为,有所不为,他……终究还存在底线。

长夜漫漫,他整个人已经融入了这夜色,化作了一抹透明的模糊轮廓,他宛如世间最凶残最狡诈的怪物,在等着合适的那一刹,就将目标咬死。

这一刹,他已经等了两年了。

他一直很有耐心。

许久……

又许久……

那两道气分开了。

天子完成了联姻,便不顾那被褥里雪白温香的胴体,只是边提裤子边沉声道了句“待朕重登龙座,自会封尔为后”,然后匆匆离去。

此时已值凌晨,他要快速动身,去征调瀚州铁骑,然后待到黎明便可以以最快的速度出城,去往玉京。

只要玉京攻下,大局已定,那他想要什么不还是他说了算?

他,会是新世界的皇帝。

是……

新世界的……

天子正想着。

忽地,他整个人极其突兀地沐浴在了一片高温的深红火光之中。

沉寂的夜色被拦腰斩断,滚滚烟雾弥漫而上,好似边塞狼嚣烽火。

整个世界都好似在这火里融化了,一切路径上的房屋,岩石,树木,一切的一切都已熔融……

嘭!!

天子怀中传来一声清脆的声响。

他周身闪过一层防护的波纹,那波纹瞬间粉碎,但却为他挡下了一击,救了他一命。

天子这一瞬间忽地开始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可他才意识到,那世间最凶恶、最狡诈、黑漆漆的魔影就已经到了他面前。

没有任何词可以形容此时的速度。

天子念头才出。

魔影便显。

魔影一显,便是近距离地一斩。

璀璨的、绝艳的、辉煌如大日的红光在这一斩里绽放千重万重。

然而,天子面前却极其突然地出现了一把剑。

这把剑甚至可能没受天子控制,又或者是一念可控。

那是把古朴的铜剑。

古剑一出,亦是光芒万丈。

李元想起了之前得到的信息——天子怀有名器榜上排行第三的兵器,那兵器怕不就是这把剑了。

他出了两刀,逼出了天子的两张底牌。

这一把剑的作用是什么?

他念转如飞,正想着,却很快明白了这剑的作用。

一道散发着污秽黑烟的身影出现在了长剑之前。

那身影手握散发着阴气的大戟,披头散发,发如幽寂深海的昂昂水草,白目獠牙,神色里泛着兴奋和血腥,这不是吕玄仙又是什么人?

只不过,比起那威武的大将军,眼前的“吕玄仙”更像是个恶鬼。

下意识的,李元脑海里忽地闪过“忠魂”、“武神”、“祭拜”……“九道忠魂”、“伏江道万人坑”、“瀚州道将军庙”这些信息。

原本看起来不相关的信息,忽地连接了起来,形成了一个“庇护皇室的大网”。

万人坑里,那前朝大英雄葬于其中,坑中鬼仆各有知觉,行走在外,宛如常人。

瀚州道,却又有本朝大将军奉旨而动。

既有九道忠魂,那便还有七道。

武神是千年之前的人物,镇压那些镇压一世的英才,可以说乃是天下第一……

但武神终究当时破不开三品之命,饮恨断魂于五百年阳寿。

可是,大英雄,大将军能成为忠魂。

武神为什么不能呢?

难怪无论吕玄仙,还是真天子,他们的数据上限后面都有个“(122169?)”,原来这便是眼前存在的数据。

整个世界,时空都好似被按下了“缓慢键”。

李元思绪掠过,双瞳眯起,对上那惨白的双目,对上千年之前的天下第一。

忽地,他所有的战意都被点燃了。

他冷静的眸子里升起了静谧的火焰。

在这电光火石都不足以形容的刹那,他那绽放出红光的一记龙息依然在飞出,被挡住。

可就在这这时候,李元的第三刀又斩了出去,他这一刀看起来慢慢吞吞,却和龙息那一刀构成了几乎重叠的残影。

挡住李元龙息的恶鬼吕玄仙却丝毫不落下风,强烈的爆炸感里,他双手握戟,玄妙无穷的一戟同样构成重叠的残影往李元斩去。

两人一个刹那的来回,天子的念头才有了流动感。

但这流动感里却是无穷困惑。

这是谁?

是……那日万人坑前?

是……山宝县用飞鸟窥探的?

“他”居然是女人?

她为什么在这儿?

她怎么入的这儿?

她为何要杀朕?

朕得罪他了吗?

逃!

逃!!

逃!!!

念头的流动,最终定格在了“逃”上。

他要转身,可是还没转身。

因为挡在他面前的恶鬼吕玄仙,以及那要刺杀他的女人速度、反应、武技都已经超越了想象。

两道暴戾的重影交错在一起。

刀对戟。

可这一次,却却未曾传来巨响。

为什么?

恶鬼吕玄仙出戟,但那刀看似往前,事实上却是与他的戟同步了……

刀贴着戟,相对静止,自然没有发出响声。

下一刹,那刀好似无形的风,绕着戟旋了个圈儿,来到了戟后。

恶鬼吕玄仙眸光侧动,近距离看到了对手的目光。

两人对上,

一眼如千年,

交错而过。

李元的刀一绕过了戟,便将刀身中蕴藏的力量吐了出去。

这一吐,便是汪洋恣肆,**。

这一刀落在了“才产生了逃的念头”的天子身上,旋即爆发出亮瞎人眼的红光。

————龙息!!!

恐怖的高温在几乎贴肉的距离覆笼住了天子,将他整个人瞬间焚成了脱水的碳尸,又在那刀劲之下“嘭”的一声,灰飞烟灭。

一滴血都没剩……

恶鬼吕玄仙回手,大戟拉出弧光。

李元却飞起。

这一次,弧光未尽,而是如影随形。

高空之上,一个白发老者正从远处飞来,那正是听闻了动静而第一时间破空而知的谢家老祖————谢师衡。

谢师衡是懵的。

他手握一杆灵器长枪飞至此处后,便看到了破破烂烂的房屋,深红的火光,地狱般的浓烟,还有两团速度快的看不清的残影。

李元扫到了谢师衡,扫了一眼他上限三万多的数据,并不减速,而是加速冲去。

在冲的过冲中,他整个人开始变大,胳膊大腿也变粗。

他从正常女人的身高飞快拔高到了两丈多的高度。

他皮肤泛红,肌肉暴凸,一块一块皆如才出炉的厚重装甲,一缕一缕致密的肉食肌理便如淬火前的熔钢,散发着灼灼的热气。

然而这样一个怪物却顶着女人面容,实在是又怪异又恐怖。

这女人越飞越近。

谢师衡虽然什么都没明白,但却拔腿就跑。

但李元从后抱住了他。

双手一箍,将谢师衡的身体整个儿挤爆,只留了一颗满是惊惧的人头滴溜溜地往远飞去。

他这一慢,恶鬼吕玄仙便到了。

戟影重重,落在他身上……

可下一刹,他猛一回肘。

这肘,便如回身的长枪,轰然与长戟对上。

李元此时此刻,全身上下都是武器。

他这一回肘,乃是之前他修行的枪道秘法————六合。

只不过那【六合】在他的修行中,早已不知强大了多少。

肘枪对上大戟。

预料中的声响并未出现。

那大戟居然贴着他的肘枪一滑,绕过了他的刺击,直往他脖子斩去。

一瞬间,恶鬼吕玄仙居然复刻了李元刚刚的技巧,并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可李元的脖子却忽地猛地一扭,这一扭带动着他身子飞了起来,然后脖子贴着大戟一起飞了出去。

一刹后,他又张开牙,咔嚓一声咬在了大戟上。

双指化刀,一记龙息瞬间爆发,往恶鬼吕玄仙腹部斩去。

然而,吕玄仙不躲不让,任由那一记龙息斩至,而他则是手掌翻覆,大戟如蛟龙翻身!

下一刹……

嘭!!

嘭!!

吕玄仙双臂之下爆了。

李元的头爆了。

无头李元立在半空,他虽然看不见了,但感知却没问题,与此同时他的血肉正在飞快地蠕动,试图重新构建出脑袋。

吕玄仙一样。

那只剩双臂和脑袋的恶鬼吕玄仙越发兴奋地看向李元。

而就在这时,李元忽地拉了拉手指。

这儿不是厮杀之处,他已经看到飞熊军,甚至幽骑开始调动了。

希望他杀掉的谢家老祖能够帮谢家洗脱嫌疑。

于是,他拉了拉手指。

瞬息之间,他好似穿越过了阴森的隧道,出现在了云山道晨曦庄园附近。

不过,他没直接进入晨曦庄园,因为他现在这模样实在够吓人。

幽幽夜色,寂静无比。

李元心总算安了下来。

他成功了。

他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进行了一次刺杀。

天子……死了!!

无论什么危局,都已暂时过去,他回家了。

可是,下一刹那,他看到他身侧的夜色里凝聚出一道黑暗的身影。

那身影手握大戟,扫了眼四周,嘶声说出了第一句话:“原来,是这儿啊。”

李元错愕之后,腹中也说出了一句话:“为什么……要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