炽烈的火,滚烫的火宛如潮水淹没李元。
从他每一个毛孔,每一个窍门处涌入,又从另一边涌出。
他整个人已经近乎失去了模样,而化作了一道光明的轮廓。
他手中的铜铃早已被熔成了汁水而不再作响,他的衣裳长裤早已被烧成灰烬,无暇的肌肤、雄浑的血肉则在这枯火的汪洋里不停被洗涤,冲刷。
若是他体内无火,这一刻怕不是早也被烧成灰烬,然后只得等着阎娘子处的那滴血慢慢重生。
可即便有火,他此时也是极为难受。
这些阳气霸道无边。
这是来自于永夜扩展后的阳气。
李元去看过,永夜的边界线其实已经往外扩展了数十里,甚至淹没了一些原本的小村落,这也亏了唐门与蛮族一直注意着边界线的迁移,而提前将那些村民进行了迁移。
至于再远处的则是完全不可控了。
外扩数十里,听起来不多,但这不过是纵深,其宽度却是难以测量。
西方,是一个方向,其宽度其实乃是覆笼了“云山道”、“绵州道”、“瀚州道”、“藏龙道”、“荒南道”、“北极大荒”、“南极雨林”
而这外扩数十里,其覆笼的面积,其实多的吓人。
各自纵深便如锯齿,深浅不一,难以计数。
这些地方化作永夜,而阳气则是被囤积到了九焱氏族的那九团火中。
李元此时就是在汲取其中的一团。
火,也是存在极限的。
他原本的火已经达到了原本的极限,而现在……他则是在进行一种他自己也不明白的突破。
火,在洗涤他的身体。
血肉,五脏六腑,影骨,一切……
人体之实,皆为基于阳气构建,而在这些火的冲击之下,他的身体皆是若隐若现,好似将要在这火里毁灭,死去。
时间流逝……
这一场祭祀般的祈福已经持续了足足月余。
孟杏仙几乎每日都能听到来自白鹿氏族的消息。
她和神灵墓地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自然知道老蛮王和火融合了。
可正因为如此,老蛮王其实和她的男人一样,都很短寿。
孟杏仙忽地明悟了。
这是一场“英雄末路”的狂欢。
老蛮王是在拥抱更炽烈的火,让族人看到太阳神母长子的威严;
老蛮王也是在选择自己谢幕的方式,他已白发苍苍,可他不甘平庸地卧榻而死,不愿承受死前的无力与孱弱,所以宁可在火的光热里,在狂舞和歌唱里为自己的一生画上句号,向世人昭告,他真炎元一世辉煌;
老蛮王更是在告诉她,他走了,他那边的人已经没有任何威胁了,而他的死去却是一直在为她的孩子祈福,其意不言而喻。
“宁在火中高歌死,不在人间贪苟活。”
“罢了,公公,你这份人情,我孟杏仙承了。”
“只不过……似乎还存在大变数。”
这位野心勃勃、来自咔布罗尔、沉寂之海的神秘狼母缓缓闭上眼,回想起公公的一世,她也不禁感慨万千。
任何人都不得不承认这位老蛮王乃是真正的枭雄,是他以铁血手段统一了九焱氏族,又以诡诈手段夺走了神灵墓地,逼得她不得不从沉寂之海走出。
而现在,这位老蛮王又在用他的死亡来换取与她之间真正的和平么?
此刻,孟杏仙轻轻抚摸着怀里的男婴,道:“你们真炎家的人,都是英雄,你呀,也要做英雄。”
她说着话,眸中光泽却越发阴郁,闪烁着莫名的寒光。
忽地,她喊道:“小烟!”
门外,作为她心腹的侍女急忙入内,恭敬道:“蛮后,请吩咐。”
孟杏仙道:“帮我看着白鹿氏族。”
说完,她又加了一句:“若是老蛮王死了……立刻告诉我。”
“是。”
侍女应了一声,正待走出,身后却又旋即传来声音,“传沉木铁将军来见我。”
沉木铁,是蛮王心腹,也对她忠心耿耿。
片刻,沉木铁入内。
孟杏仙淡淡道:“沉将军的狼骑已经备好了吧?”
沉木铁二话不说,应了声:“是,蛮后旨意,末将不敢违背。”
说罢又问了句:“可需告知蛮王?敌人又是谁?”
孟杏仙道:“蛮王正在紧要关头,就不需说了。至于敌人……”
她轻轻一笑,道:“你发过誓,会对我剑之所向的任何人出手,因为这是我和蛮王的共同意志。”
沉木铁垂首,道:“无论敌人是谁,您剑之所向,便是我狼骑所向!”
孟杏仙道:“下去吧。”
沉木铁告退。
孟杏仙微微仰头。
……
……
转眼,又是月余过去。
孟杏仙正坐在金帐中,看着明明半岁都不到,可却已经会走路了的男婴,露出微笑。
平心而论,最好的种子其实应该是老蛮王的。
只要老蛮王愿意,他就可以诞下许多的“生来圣王”层次的存在。
只可惜,老蛮王只诞下了一位。
原本她还担心她的儿子会弱小,可现在看来“枯火”的存在弥补了这一点。
他的儿子,真炎灭,依然会是个能比拟他父亲的存在,而这就足够了。
她粉拳微捏,双眸凝视着远处,正在思索什么,忽地金帐外传来匆匆的脚步声。
侍女小烟掀开帐篷。
“冒冒失失的。”孟杏仙淡淡道。
小烟顾不得赔罪,而是上气不接下气道:“老……老蛮王……走了……”
孟杏仙霍然起身,问:“怎么走的?”
小烟道:“他离开了枯火,走在漫天雪地里,他不停地燃烧,周身不停地窜出枯色的火焰,然后他似乎察觉到大限已至,便盘膝而坐,然后在火焰里安详地化作了一具白骨……
那是一具未曾灭却的白骨,即便是火焰也未曾能够烧灭。”
孟杏仙不再多言,抓起男婴,仰天发出狼王似的咆哮。
顿时金帐外,狼步切切。
不一会儿功夫,数百头双头狼就已经围住了帐篷。
孟杏仙带着男婴走出帐篷,坐上双头狼,然后也不多言,直接往白鹿氏族而去。
她要去亲自确认。
次日……
蛮后领着孩子来到了白鹿氏族之外。
外围的冰雪大地上依然围满了蛮人,还有正在哭泣的真炎雪,李平安……
崔花阴,景水香,姑瑶珏等人则是不敢置信地看着被包围的中心。
唐年则是恍如天地塌了似地,一个人站在包围的最中间。
蛮后看去,却见那雪地中央有一副格外特殊的白骨盘膝坐着,这白骨浑然如白玉,透明似琉璃,又散发着腾腾热气,便是风雪弥漫也无法挡住。
它微微仰头,如若一尊神像,也不知生命的最后时刻在想些什么。
只可惜,白骨终是成了白骨,一点血肉都未曾留下。
蛮后已经确定了,这便是老蛮王的骨架。
他确实已被枯火烧死。
他即便运气极好,融合了火,但终究垂垂老矣。
他此番去拥抱更强的枯火,未必不曾存有继续融合这火的念头。
若是老蛮王成功了,那就可以卷土重来,重新高举蛮王大旗,将一切都夺回去,将蛮族重新至于他掌控之中。
那一刻,就是她令沉木铁将军直接发动攻击的时刻。
若是老蛮王失败了,那也是留下了一条真正的退路,毕竟她于情于理都没有理由再对老蛮王的势力下手。
所以,她来了。
蛮后心中轻轻舒了口气,幸好老蛮王失败了,否则……蛮族还未入中原,内部便要刮起腥风血雨了。
诸多念头闪过,蛮后带着男婴下了巨狼。
狼群似护卫,将周边围绕的蛮人分开。
蛮后牵起男婴的手,一步一步走到白骨面前,然后半跪在地,对着那尊白骨行了个大礼,然后又拉着男婴跪拜。
男婴好奇地看着那白骨,竟是不哭不闹,小脑袋左右摇摆之间,忽地瞥见不远处一个面容未老、神色沧桑、发佩枯枝的妇人在看他。
男婴就侧过了脑袋。
蛮后顺势看去,看到了王母——真炎雪。
真炎雪双瞳泛红,正死死盯着她。
而祖母和孙子的第一次见面,竟是如此情况。
蛮后牵着男婴的走了过去,然后道:“小灭,叫祖母。”
男婴还不怎么会说话,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好似在回应。
真炎雪喘着气,红着眼,却不应答……
蛮后柔声道:“公公一世英雄,这或是他最好的归宿了……婆婆,今后来与我们一起过吧。灭儿还需要你。”
蛮后真正忌惮的其实一直是老蛮王。
即便老蛮王已经那般地让这她了,但她却还是如鲠在喉。
她未让小灭去见祖父祖母,其实便是一种挑衅。
所以,她已经做好了老蛮王暴怒而起的准备了。
可现在,老蛮王却已经给出了最好的结果。
那么,从今往后,她也会做一个好儿媳。
而就在这时,不远处忽地爆发出一阵怒吼。
“啊啊啊!!”
蛮后侧头看去,却见一个男子正拄刀跪地,仰天长啸,泪水横流。
她认得这男子,这正是她夫君的一位兄弟,是老蛮王的另一个儿子。
只可惜这般在外可谓是天才的男人,却丝毫入不得她的眼。
她又回过头,看着真炎雪,柔声道:“婆婆,节哀。”
真炎雪眼中火焰烧呀烧呀,但看到那手舞足蹈好似在要她抱的孙子,又轻轻垂了下去……
一世辉煌。
这是她儿子的宿命。
又何尝不是她夫君的宿命?
而就在这时,忽地,一道清冷的声音打破了平静。
“我要把义父的尸骨带走。”
红衣女子排众而出,她身后跟着数以百计、或高或矮、或老或少的人,只是这些人大多没有表情,然而……紧随她身侧的一个魁梧男子和四个曼妙女子却是双眸里带着人性化的情感。
唐年遥遥看向蛮后,目光不偏不移,冷冷道,“我因义父来此,义父既死,那我便该离去了。
今后,蛮族和云山道,一如从前,关系不变。”
她是唐老太太,是掌控着云山道半壁江山的幕后存在,也是蛮族人口、资源的源头。
就算唐门现在已经换了门主,可没有人会怀疑,这些门主对唐老太太的忠诚。
孟杏仙打量着那白骨。
在那白骨之上,她已经无法再感受到任何生命的气息。
她点头,微笑道:“蛮族的大门永远对您敞开。”
唐年对她行了行礼,然后她身后诸多傀儡窜出,将那犹然散发着滚热气息、沉重无比的白玉骨骸抬起,然后又有傀儡从体内“变出”了一具棺椁,将这白玉骨骸盛入其中。
做完这些,唐年面色漠然地转身。
一架奢华的楼辇变戏法地出现在了四个美人傀儡手中,她旋身走入,面无表情地放下帘布。
而四个美人傀儡忽地身形微动,直接飞起,悬浮半空。
那魁梧男子则是扛起棺椁,同样飞起。
一个抬着棺材的男人,四个抬着楼辇的美人,往东飞去。
其余一众老少,则是面色僵硬地融入风雪,不知去向。
崔花阴等人也是请辞。
蛮后一一许了,然后还安排了狼群护送。
只不过,崔花阴等人拒绝了。
至于梅兰竹菊这些小丫鬟,她们也已鬓生白发,却是再也走不入风雪,离不开这里了,便是还留下,住在白鹿氏族。
李平安则是带着妻子妻女们随着崔花阴等人一同离去。
数日之后,蛮族的一切又似恢复了平静,只是老蛮王的离去给这片土地留下了一个永不被人遗忘的传说。
……
……
风雪弥天,这片土地永远处于黑暗和寒冷之中。
蛮后撤去了守在神灵墓地外的守墓人,领着数以千计的群狼来到了神灵墓地入口。
幽蓝巨大的冰柱横七竖八地插着,而两扇高大的冰墙则通向幽深的远方。
蛮后仰头,却见冰墙之上一左一右蹲着两只漆黑的诡异乌鸦。
她抬头,喊了声:“姑子。”
乌鸦瞅着她,其中一只道:“你是小煌的娘子。”
蛮后点点头,道:“公公已经离世了,他的尸骨被唐老太太带走了。
姑子,你已经不需要再守在这里了。”
乌鸦沉默下来。
蛮后安静等待,然后柔声道:“姑子,随我回去吧,这儿天寒地冻,你不该再在这里继续受苦了。”
乌鸦似乎在思索,然后给出了答复:“不!”
蛮后并不急躁,而是道:“蛮王需要你的帮助,你是他的长姐,今后……你和我们便是一起的,我们还有许多许多路要一起走下去。”
乌鸦道:“不!”
蛮后眼珠一转,道:“其实,我对公公的死很是怀疑,他突然就去了火边为灭儿祈福。姑子,你不觉得这背后有人在暗中怂恿吗?我们一起去寻找真相,不能让公公平白无故地离去。”
她声音恳切,令人无法不信。
可乌鸦道:“不!”
蛮后:……
乌鸦道:“你们谁都别想进入这里。”
蛮后道:“姑子……那是别人呀,我……”
乌鸦叽叽喳喳道:“你也不行,小煌……也不行,没有人可以。”
蛮后:……
“为什么?”她忍不住问。
乌鸦嘻嘻道:“我才不上你的当。”
蛮后:“公公已经……”
乌鸦道:“我不上你的当。”
蛮后:……
“姑子,你自己去看看呀,我没有骗你。”
乌鸦道:“不看不看,就是不上你的当。”
蛮后看着那深邃的神灵墓地,她身后虽然有数千巨狼,这些巨狼在正常的大地上能把乌鸦们轻而易举地杀死,可是一旦入了墓地,她的巨狼就会被乌鸦轻而易举地杀死。
别说数千头了,便是她全军出动,结果也不会有变化。
蛮后看着墓地,心底生出一股强烈的无力感。
她以为老蛮王一死,这神灵墓地就可以重新被夺回,可是……她错了。
蛮后柔声道:“姑子……那我过几日再来见你。”
乌鸦嘎嘎道:“别来啦!我不上你的当!”
蛮后无奈地带着群狼离去,身后传来鸦群“嘎嘎嘎嘎嘎”的声音。
……
而在极远的伏江道,山宝县附近的山域,阎君娘娘庙宇旁。
一只乌鸦却蹭着一旁的小麻雀,道:“爹爹,你又假死啦。”
小麻雀不会说话。
乌鸦道:“爹爹这一次还留下了尸骨,你是怎么做到哒?”
小麻雀依然不会说话。
乌鸦跳到老槐树上,在枝干上扭着身子,晃来晃去,道:“爹爹,感觉我的一只乌鸦要变成这棵老槐树了。”
小麻雀还是不会说话。
不过,它却跟着乌鸦一起跳上了枝干。
这表明这,李元根本就好好的活着,否则他早就失去对这麻雀的掌控了。
……
……
此时,崔花阴一行人已经迅速地撤离了西极。
如今西极之外已是初夏。
阳光在此处不冷不热,却是投下大片大片可以让人瞎眼的金色。
黄绿的草皮,杂乱的树丛,入目皆是。
李平安忽地冲到前面,拦在最前的三女前,泪目道:“三娘,四娘,瑶姨,你们告诉我,爹……到底是怎么死的?爹……到底死了没有?”
崔花阴和景水香沉默不言。
姑瑶珏则是红着眼睛道:“尸骨都寒了,哪儿没死呀,老爷……老爷啊……”
长腿美妇忍不住了,哭的稀里哗啦。
“可是……
可是……”
李平安捏着拳头,“我觉得爹不会死,他……他之前不是就没死吗?”
他激动地抓着美妇的双肩,双目圆睁,大口喘气道:“瑶姨,你告诉我,爹没有死!
爹一定没有死!
那个时候所有人都以为爹死了,可他只是金蝉脱壳了。
这一次一定还是这样,一定还是!”
姑瑶珏也跟着哭了起来,她仰天喊道:“老爷,老爷……你如果真的是假死,你就给我们一点暗示,让我们不必这么伤心。
老爷……老爷!”
她凄厉地喊着。
李平安也跟着大哭。
崔花阴淡淡道:“够了。”
姑瑶珏顿时不说话了。
李平安红眼侧目道:“三娘,你怎么能说够了?!你……你是不是对爹根本没有感情?!你……”
崔花阴冷冷扫了他一眼道:“如今天下重新一统,秩序正在恢复,我们要回神木殿,你来么?”
李平安喘着气,猛一挥手,道:“不来!我不来!”
崔花**:“那你去哪儿?”
李平安狠狠道:“不用你们管!”
可他转过头,忽地看到跟在他身后的妻子,儿子,女儿,悲愤的神色又凝固了。
他发现他自己原来还是个孩子。
可明明他都已经有这么多孩子了。
他不是个好父亲,也不是个好儿子!
他看向他的妻子们,哭着挤出笑,柔声道:“你们跟着三娘四娘回神木殿吧,那里至少回安全点……我,我有些机缘,变强了就会回来。”
柳六雪道:“我们和你一起,你去哪儿,我们去哪儿。”
李平安柔声道:“先去神木殿,之后……我会回来的。我保证……”
说罢,他也不待其他人反应,转身冲向远处,几个起落便不见了人影。
“相公!”
“爹爹!!”
他的妻子妻女们在后喊着。
可李平安却没有回头。
顿时,又是不少哭声渐起。
许久后,崔花阴才道:“哭够了吗?”
柳六雪上前,道:“三娘……我们……”
崔花**:“平安会没事的,我们先回神木殿吧。”
她扫了一眼姑瑶珏,两人目光似是在传达着某种信息,然后又一同看向李平安离去的方向,继而同时收回。
“走吧……要去神木殿,我们还要走很多很多路。”景水香道。
姑瑶珏忽道:“我们慢慢走,平安若是后悔了,说不定还会跟上我们。”
……
……
李平安失魂落魄,发了疯般地往前冲去,中间不知跌倒多少次,又不知多少次从悬崖上摔下。
他全身脏兮兮的,然后跑到了修行的地点,四处大喊道:“师父!!师父!!!”
喊了半晌,一个面色温和、头戴花环的儒雅男子走了出来。
“师父!!”
李平安跪过去,抱着男子的腿嚎啕大哭。
儒雅男子忽地问:“你父亲真的死了?”
“师父,你也知道了,我父亲……我父亲……”李平安已经说不下去了。
苏木神轻轻抚摸着他头发道:“他是怎么死的,你一一说给我听吧……”
李平安深一口气,坐到一旁,慢慢讲来。
苏木神问了不少细节,他是个真正的老狐狸,所以很快推出了真相。
那位叫李元的存在,应该是对上了西极里的隐藏势力。
而他做出了一个决定,那就是融合枯火。
成功了,他就有能力,去对抗那势力。
失败了,他也是一种示好,至少可以让自己的亲友全身而退。
只可惜,枯火哪里是人能够融合的?
借火而塑新身,已是天魂修行法门,哪里能融合?
苏木神轻轻摇了摇头,叹道:“你父亲乃是一代豪杰,即便身死,却也在此间留下了属于他的传说,这般的传说必定会被千年万年歌颂,传诸后人。”
他微微闭目,略作思索,然后忽道:“平安,你知不知道其实……神木殿的所有法门都有问题?”
“啊?”
李平安一愣,也不知道苏木神为什么会突然岔到这个问题,但很快他回忆道,“我父亲也曾说过,所以他让三娘,四娘,瑶姨她们都停下了修行。”
苏木神道:“你去问问她们,若是有那么一个地方,能够让她们修复这些问题,踏上真正的人魂修行大道,她们愿不愿意去。”
“啊?”
李平安又是一愣,“什么地方?”
苏木神道:“东海仙域,一个阴阳富饶之地。
五行势力不过源于那里,我也是源于那里。
对了,这片大陆上一切有关超级势力的传说也正是源自那里。
现在,我想带你们过去,加入属于我的宗门————太玄宗。”
李平安被震得良久难言。
说实话,他丝毫不怀疑眼前这位师父所言。
经过一年多的相处,他完全知道苏木神有多么可怕。
在苏木神眼里,无论是他,还是三娘,四娘,都只是蝼蚁。
只不过,李平安还没明白,他支支吾吾地问:“师父,你……你为什么突然说这些?”
苏木神微笑道:“我只是觉得如李元那般的人物,理应光耀后世。这……便当是我对他的尊重吧。”
李平安点头道:“三娘她们应该还没走远,我去问问……”
……
数日后……
一支原本往神木殿而去的队伍偏离了原本的轨迹,开始往穿越云山、绵州、星海三道,往东海方向而去。
这支队伍在三个月后抵达了东海边。
汪洋的海面泛着粼粼波光,而在这波光之下却藏着不知多少的恐怖。
崔花阴站在海边,看着潮水在海岸的沙滩上缱绻进退,又收回视线,问:“前辈,我们怎么过海?”
苏木神笑道:“很快就到了。”
话音落下未久,却见海上云雾忽地排开,一个巨大的透明轮廓好似深海怪鲸从长风里钻出。
那轮廓显露于阳光后便不再隐藏身形,而慢慢地露出了真实模样。
崔花阴,景水香,姑瑶珏等人抬眼愕然地看着那逐渐清晰的轮廓。
“飞在天上的巨船!”
姑瑶珏不敢置信。
别说她了,这一刻所有人都惊呆了。
那空舟缓缓落下,苏木神看向空舟船舷边的一个金衣少女道:“苏吉,记得带他们入宗,让他们成为正式弟子。别的弟子有的他们也不能少!”
说罢,他遥遥点了点李平安,崔花阴等人。
“是,老祖!”
金衣少女恭敬应答。
随后,她微笑道:“诸位请登船吧,你们是这数千年来仅有的能够去往东海的贵客,请珍惜这份大机缘。
临走之前,再回头看一眼吧。
下一次到来,你们将立于这片土地的一切生灵之上,便是帝皇强者皆要摧眉折腰,向你们献上最大的敬意。”
苏木神目送着众人登舟,这才缓缓离去,他拄着黎杖,一步一步地踏向伏江道。
现在,他要进行下一步了。
……
……
月余之后。
苏木神来到了鬼狱前。
他拄着黎杖,面带笑容地看着那阴森恐怖的屋舍后走出的黑裙娘娘,行了一礼,然后道:“在下苏木神,怀善意而来。
天下阴阳大同,阎君娘娘便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与其让其他鬼域吞并,不如去吞并其他鬼域。
至于我……则带来了最大的诚意。”
阎娘子冷声问:“什么诚意?”
苏木神道:“借您手中铜镜一用。”
阎娘子手掌一扬,那铜镜便悠悠然飘到了半空,悬浮于腾腾黑色水草般的阴气里。
苏木神正大光明地看向那铜镜。
内里……他最近所做之事,以及过往皆在照出,只不过这一切却存在截点。
那个截点通向东海。
换而言之,他自来到这片大陆后所做的一切,都直接曝光在了阎娘子眼中。
这其中自然包括了他对于李元一家展露出的无比善意。
吕玄仙,青瀚城,以及历史上无数的人杰都没有能够去得了东海仙域,但偏偏李元那一家子去了。
这不是善意,是什么?
阎娘子收起铜镜。
苏木神道:“比起疯狂的生了灵智的恶鬼,我们更愿意阎君娘娘您这般的存在来一统鬼域。苏木神愿为您先锋之兵,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黑裙阎娘子淡漠道:“那你的目的是什么?”
“阴阳大同!”
苏木神毫不犹豫道,“只要能够阴阳大同,我苏木神便是背负骂名恶名,也在所不惜。”
黑裙阎娘子没有再问,她只是点了点头,道:“去做吧。”
苏木神恭敬道:“为表诚意,我会先帮您统一整个伏江道,我们先从……花店开始……”
说罢,他缓缓退下。
黑裙阎娘子目送他远处,眼中露出莫名的古怪之色。
她脑海里闪过半年多之前的画面。
那是李元来到她面前,一是存放他的血,二是掰着手指和她算着之后的事……
他悄悄观察李平安观察了一年多,终于做出了某种预测。
基于这个预测,他算了许多可能。
而如今,最好的可能就突然出现了。
李元“死”了,那位藏在李平安身后的强者就走出来了。
不仅把“原本已经断绝了修炼希望的崔花阴,景水香,姑瑶珏,以及李平安的子嗣们送去了神秘的东海仙域”。
还把这位名叫苏木神的强者送到了她门前,成为为她奔走的一条“狗”。
除此之外,他还化解了在蛮族隐藏的危机,将原本极可能要和西极神灵墓地势力进一步硬碰硬的风险消弭于无形,可却偏偏没有失去对神灵墓地的掌控。
至于真炎煌,李平安这两位儿子,李元则是彻底放手了。
孩子大了,有自己的命运,作为长辈的凭什么要一直去指手画脚、要去做些“你不懂,我这是为了你好”的事情呢?
他顺水推舟、无声无息地给孩子们搭建好了舞台,又安安静静地在最好的时机全身而退,同时……
黑裙阎娘子抬眼看了看鬼狱外枝头上的那只小麻雀,脸上露出人性化的笑容。
同时……他应该已经更进一步了吧?
至少,快了。
这就是她的男人。
阎娘子忽地生出一丝自豪。
……
……
“爹爹,爹爹!”
阎君娘娘庙宇前,一棵巨大的老槐树忽地发出沙沙的叶响,这些叶响构成声音,“我成功啦,这就是我的新身体,我……我感到自己好强大呀。”
老槐树上,乌鸦和麻雀站着。
麻雀瞅着乌鸦,又瞅着脚下的老槐树。
老槐树上,一根枝干凑到小麻雀身侧,轻轻蹭了蹭麻雀的羽毛。
而乌鸦则是叽叽喳喳道:“不过,好像只能是树,变不回来了欸,我再问那个老头儿。”
片刻……
乌鸦又道:“哦哦哦,懂了懂了,老头儿说我这是已经到了三品的第一个小境界‘孤阴借火塑新身’了。
只要我修行到第二个小境界‘千变万化血肉门’,这颗老槐树就能变成人啦。
不过,那个老头儿好像很惊讶,嘻嘻嘻……”
再片刻……
乌鸦再道:“爹爹,到时候,你就要有两个女儿啦!开不开心呀?”
它用鸟喙轻轻啄着麻雀,而老槐树也用枝干抚摸着麻雀。
麻雀就像个弟弟似地被推来推去。
……
……
而远处。
西极。
冰域。
地下……
一团比小琞之前形成的阳气不知道大了多少倍的巨大火球,正静静蛰伏着。
这一幕和之前小琞阴气离体,再吸聚阳气何其相似?
巨型火球在地下飘着,又随机地附着在了一座冻在冰下的高山上,继而开始了温养,便好似怀胎一般,等待着破土而出的一刻。
李元的意识自然还在,他心中也是暗自感慨:没想到阴差阳错之下,他还是踏上了天魂修行之路,可似乎还是比小琞慢了一步啊。
小琞,还是厉害,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他如此想着,炽热的枯色火光逐渐将整座冰下的高山淹没,在这无人的静域里呈现出极其宏伟巍峨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