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蘅芜酒楼,雅间里,李元有些苦恼。

他带周甲来认识下人,但周甲死活不坐下,无论他怎么说,周甲就是毕恭毕敬地站在门口,连门都不入。

“老周,你这就没意思了?

都说了跟着我,我让你进来坐着吃两口饭,又怎么了?”

“来来来,我拿纸笔给你,你说……”

“什么仆不与主同席?我这儿没这规矩啊,坐过来吃。

这下雪天,老姜红枣煮黄酒,可带劲了,这黄酒还是外来商队带的,喝完就没了啊。”

“唔……你要不喜欢喝酒,就来喝点茶,吃点东西。”

“怎么说,你就不动呢?”

李元说的口干舌燥,周甲只是低垂着头,手掌压着细长刀柄,静静站在门侧的阴影里,眼神呆滞且有种凝视着某处的走神感,好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或是某段记忆中,难以自拔。

正说着,“哒哒哒”的脚步声从楼梯口传来。

转眼间,雅间两侧挂着的灯笼就照清了来人模样。

这是个五官精致的媚娘子,瓜子脸狐狸眼,广袖的朱红裘服裹着曼妙胴体,绒毛环绕于雪白脖颈,唇角挂着端庄从容又讨喜的弧度,举手抬足,又见风情楚楚,让气场不强的男人生出一种难以高攀的感觉。

“相公。”老板娘眉眼笑起,好似带上了光,然后快步走到李元身侧,又和他一起看向缩在黑暗里的周甲,然后礼貌道,“这位便是周先生吧?

我刚刚在茶馆那边,才刚来就听了您的名号。

您也别拘谨,来了这楼,就把这儿当家。”

周甲不说话。

老板娘端庄得体地笑道:“我家男人平时都不怎么喝酒,难得他让人取了黄酒和老姜,煮了一锅。

周先生,您也别扫了我家男人的兴,来屋里坐,喝点酒驱寒。”

李元招手道:“老周啊,在家里,可是连我都得听娘子的话……来来来,快坐进来。”

但周甲还是没动。

空气忽地沉闷了数息。

下一刹,周甲弯腰,鞠躬,然后又往远处站了站,如一杆笔直的长枪立在黑暗里,静默无言。

李元叹了口气,又看看老板娘。

老板娘礼貌道:“周先生,那我让乌管事先带你熟悉熟悉酒楼,以及带您去屋子先整顿一下,毕竟今后您也要住下来不是?”

周甲这才点点头。

老板娘这才让人叫了乌管事,然后叮嘱乌管事说要尊称周甲为先生,之后马厩喂马都归周甲管,周甲薪水按管事发放之类的事。

乌管事心里啧啧称奇,扫了一眼周甲腰间刀,也不知道这是吓人的家伙,还是真兵器。毕竟,拿这刀做真兵器的,能来酒楼里干活儿吗?

李元喊了声:“老乌,周先生是八品啊。

还有,他可是我师门的人来着,记得尊重点。”

乌管事一个踉跄,喉结滚动了下,然后顿时毕恭毕敬起来。

待到人去,老板娘这才挽着李元的胳膊,来到了雅间,问道:“相公,这八品是李爷那边的人呀?”

李元点点头道:“薛姐,这确实是我师门里的人,他……有些痛苦的过去,现在只想跟着我。我让他来酒楼里,也算是帮看看楼。”

老板娘道:“马厩连着酒坊,他正好可以一并儿看了。”

李元道:“巡查的活儿别让他干,派两个小二给他,可若他不要那也别勉强。

对了,酒坊里的酿酒器具和槽池,都备全了么?”

“嗯……都全了。”

“我说的那个蒸馏设备,也做了?”

“都做了……也试了,真的可以酿出更烈的酒!”

“嗯,记得酿酒的人需要有耐心,而且务必都用心腹,旁人不可进酒坊。”李元虽然不知道细节,可对于“蒸馏酒”能够提纯更烈的酒这些基础常识还是知道的,至于“火候”的掌握,也是他穿越前在酒席上喝酒时听人说的。

他把“蒸馏酒”的事儿告诉了老板娘,在悄悄试验成功后,便是耐心等待时机。

如今,他突破了七品,又有了周甲,时机便到了。

“嗯……放心吧,相公,妾身都安排了。”

“既然如此,那明天,我就把这店的酿酒权给批下来,备案在册。”

“一山不容二虎,壹蝉阁那边……会惹来麻烦吧?”

“没关系……黑面长老也是个体面人,总不会自己动手吧?”李元面带微笑,“至于其他的八品九品,若能在这银溪翻起浪来,便算我输。”

他心里充满了底气。

宗师级追踪,寻息术,还有最强“370”的综合实力……总不至于连个“酿酒权”都不敢要吧?

血刀门内门八品天才,外加师门的小圈子背景,这酒钱他赚不得么?

他知道偃月门上一辈就李爷和周甲,别人知道么?

蘅芜酒楼,也该从脚店变成可以供酒的正店了。

正店酿酒,可以赚更多钱,有了钱……他就能做更多事。

……

……

暮色时分,马车碾过冰天雪地,在苍白的路道上留下两道轧痕。

过街,拐弯,向内城而去。

车里,老板娘捧着捂手的暖壶,靠在李元肩上,轻声道:“这日子是过的越来越不容易了……”

“怎么了?”

“我担心乱起来。”

“银溪若乱,也是山宝县最后一个乱起来的地方。”

“今年又是歉收,明明没有遇到天灾,怎么会这样?”老板娘轻轻叹了口气,又道,“你们血刀门新收的供奉和伍爷李爷他们完全不同,有些根本就是土匪、盗寇。坏事都不知做了多少了。”

“这不是要对付孙家还有那些魏家余孽么?

去年也就把银溪、梧桐、紫崇三坊的余孽扫干净了,可其他地方的,却都还活着呢。”李元随意道了声,又道,“县外有什么消息吗?”

“我和商队的人接触过几次,他们说……”老板娘美目里闪过几分黯然,“到处都在闹饥荒,去年闹,今年接着闹。

一些本来不闹的地方,今年也闹起来了,好像许多原本的肥田沃土一下子就不行了。

也不知怎么回事。

如今饿殍遍野,牙人满地……欸……”

她长叹一声。

人心都是肉长的,便是与自己暂时无关,又岂会没有几分物伤其类、悲天悯人之心?

“是么?”

李元应了声,但忽地他想到了一件事:似乎……今年内城的肉田,以及魏家那边的肉田都是大丰收。

九品妖兽肉正作为资源,疯狂地供给给那些新入血刀门的弟子,帮他们尽快突破九品,达成圆满。

他想着,便沉默下来。

老板娘抱着暖壶,靠着他慢慢闭目。

……

……

入夜。

一龙双凤,几分缠绵后,被褥里娇体贴附,温存犹在。

月光透窗而入,黑漆漆的暗淡里只见屋内桌椅的模糊轮廓,只听窗外冷风呼啸,可想雪地冰天,由此越发显得鸳鸯绣被里的温暖春色。

李元看看右臂上躺着的阎玉,再看看左臂的薛凝。

阎娘子娇小可人,老板娘高挑妩媚,偏生他还体魄健壮。

食色,性也,红尘里也就那么点儿事。

李元一会儿往左,一会儿往右。

两女不都在时,也只能和李元说话,可在了,便任由李元胡闹,却不和他说,而是隔空聊着天。

“薛姐,我没说错吧,这好人可厉害了。”

“嘻嘻,过去姐姐一个人可真辛苦呢。”

“薛姐,明早儿吃什么?”

“哪起得来呀?”

李元听两女完全无视他,聊得欢,他甚至几番想插入,两女却都是不和他聊。

李元想了想,忽道:“阎姐,薛姐,我突破七品了。”

顿时,两女安静下来。

李元又道:“选个良辰吉日,我们补一场婚宴。到时候,李爷为我们主持。”

两女顿时欢喜起来……

阎娘子喜滋滋道:“好呀好呀!”

老板娘开心道:“妾身记得,十天后,便是吉日呢。”

可紧接着,老板娘又反应过来,道:“突破七品?”

阎玉是知道的,在旁嘻嘻笑着。

老板娘见她笑的明媚动人,更是有些发愣,又重复了声:“七品?”

李元凑到她耳边道:“也许……我已经是山宝县最强的那几位之一了。”

他之所以说“也许”,不是因为他看到了比他强的,毕竟铁杀还差了一百多综合实力呢。而是他总觉得每个地方暗地里说不定都有些藏着的高手。

刚开始,他瞒着老板娘,但随着相处他和老板娘之间越发交心,加上又要正式举办婚礼,便决定不瞒这事儿。

可老板娘已经呆住了。

她俏脸上满是震惊,支支吾吾道:“那……那黑面长老?”

李元想起黑面长老那“165~185”的综合实力,道:“一对一,我杀他应该就一刀的事。”

“真……真的?”老板娘呼吸都快了,声音也颤抖了。

阎娘子柔荑探过李元胸前,揉了揉老板娘僵住的脸庞,笑道:“瞧瞧这吃惊的小模样,平日里可不多见呢。”

老板娘娇嗔道:“阎姐姐,相公……他说的真的?”

阎娘子道:“当然是真的,相公可厉害了。不过……你可不能对外说,而是只能把相公当做刚刚突破八品来做决策。”

老板娘闻言,美目里露出若有所思之色,旋即便懂了,她深吸一口气,侧靠在李元身上,道:“相公,妾身跟着你,可真有安全感。”

李元揉了揉她头发。

这时,阎玉才问:“婚宴办多大?”

李元道:“你们觉得呢?”

“就……”老板娘还在想。

阎娘子却道:“相公,不如从简吧。”

李元道:“我怕你们不满意。”

阎娘子直爽地笑嘻嘻道:“我们还怕你拉面子呢。”

李元笑道:“面子可不是酒宴撑起来的。薛姐呢?”

老板娘想着所见饿殍,若是婚宴一场奢侈铺张,她心里会过不去,有这些钱还不如多开个粥铺,这一点她其实早就和阎玉商量过了。

此时,她也是轻声道:“我也是怕拉相公面子。

其实……我和阎姐姐都是相公的人,婚宴办不办,都没有关系。”

……

……

次日一早,李元直接去衙门把“酿酒权”给批下来了。

之所以这么顺利,也因为他现在是现管,和赵纯心一起掌握着银溪明市、武铺、衙门。

而再之前伍连供奉在的时候,自会把所有申请“酿酒权”的酒楼全部给否决掉,毕竟银溪里有不少“关系户”,各管各的利益,他伍连也不碰这些。

“酿酒权”一出,蘅芜酒楼便贴出了告示,周围一片闹哄哄的。

很快,壹蝉阁就知道了消息。

酒楼里,看着无声,但在酒楼后却已经闹腾起来了。

一个管事匆匆忙忙地跑上楼阁,又在某个雅间前喊了几声“老爷”,直到屋里传来应答,他才推门而入。

屋里,一个穿着华服、戴着圆顶帽的中年男子正在桌边与客人喝酒。

这男人正是黑面长老的弟弟朱同吉。

这朱同吉见到管事到来,微微皱眉道:“什么事?”

管事匆忙附耳道:“老爷,蘅芜酒楼成正店了。”

朱同吉眉宇深锁,道:“再看看。”

那管事才匆匆告退。

……

数日后。

蘅芜酒楼门前。

兼职酒博士的小二在门前吆喝:“蘅芜酒楼上新酒咯~~~

雪醅新酿,季节限定~~~

一杯醉,一壶倒,快来尝尝~~~”

此时正值午间,叫嚷半晌,很快有客人问价格了。

酒博士笑道:“一杯雪醅两枚大钱;一壶雪醅一两银子……”

“怎么这么贵?正常一壶也就三枚大钱吧?”

“今日雪醅新上市,客人可先尝半杯,若是喜欢,觉得值得,再买。”

“那……我试试。”

酒楼里,不少人看着那客人。

那客人举起杯子,看着杯子里那么一点清澈甘醇的酒水,道:“就这么点,怕是到嘴里都没味道呢。”

酒博士笑道:“客人请试试。”

那客人抓着杯子一口饮尽,“啧啧”道:“很醇,味道还行,只是……”

忽地,他不说话了,脸颊涨红,身子都激颤起来。

冬日雪水兑的蒸馏酒,除了几分天地自然的味道,还有那浓郁的烈酒香。

入口好似冰霜,没什么感觉,但入喉之后,冰霜渐去,待到入腹,剩下的便只有火焰般的刀子了。

这刀子直搅五脏六腑,令喝惯了低度数水酒的人顿时有种上头的感觉,就很新奇,也很过瘾。

“好,好……好酒啊!!”那客人似乎忘了之前的倨傲,抖抖索索从怀里摸了一两银子,又道,“我也是你们常客了,能便宜点不?”

酒博士笑道:“冬日不过数场雪,新雪酿新酒,数量本就有限,一两银子一壶酒,可不贵。”

“好,那就来一壶!”客人不多说,直接点了一壶,又叫了两盘下酒下菜,然后吃了起来。

蘅芜酒楼前,来人渐多。

入的是慕名而来,走的却是熏然醉汉。

那些口口声声说喝几坛水酒都不会倒的汉子,在这里不过一壶便脸颊发红,开始傻笑,嘴里骂骂咧咧着“好酒,好酒”,被人搀扶着离店。

待到傍晚,来人依然络绎不绝。

这一天,蘅芜酒楼直到很晚才打烊。

老板娘翘着长腿,小足套着绣花鞋在桌底翘呀翘,手指翻阅着今日的账本,嘴角满是笑容,一侧头看向李元,喜滋滋道:“相公,这一批一百斤雪醅,已经卖掉了九十斤,收入180两。扣除成本,我们纯赚一百五十多两……

这才第一天,第一天……

这钱来的也太容易了。

这是用来试水的雪醅,若是今后再做出高档酒,那可不还得再赚许多。”

李元笑道:“明天麻烦就要来了。”

老板娘道:“那怎么办?”

李元道:“文的我来,武的老周来,我要让别人知道……老周是我师门的人。”

“嗯……”老板娘知道自家男人的意思,道,“相公的师门原来很大吗?”

“不大,应该就剩李爷,老周和我了。”李元道。

老板娘愣了下,“那……那这可做不了保护伞。”

李元道:“我没说,你不知道吧?”

老板娘点点头。

李元笑道:“你都不知道,别人会知道么?他们只会以为我师门在扶持我。

而我师门之前有李爷,如今又来了个八品强者,谁会知道我师门就这么多人?”

老板娘:……

李元想了想,又道:“过几天再多设两个粥铺,粥铺分两条道,一边正常,另一边专供女人、孩子和老人。

我也是苦过来的,知道日子难过。

既然现在有了点能力了,那就该帮帮那些还在吃苦的。

多了帮不了,就帮个力所能及吧。”

“好,过几天,我就让人再去坊口开两个……”老板娘欣喜地看着自家男人,又轻轻道了声,“夜深了,相公,今日回不了内城,就在酒楼里过一宿吧。”

“嗯……”

片刻后,烛火吹灭,床榻传来轻微的吱嘎吱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