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世举着伞,突然跨步走到我面前,挡住了赵书亦远去的身影。

“干嘛?”,我道。

于世面色沉凝地觑着我,眼神夹带着几分委屈和愠怒。

他薄唇启启合合,几次欲言又止。

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将雨伞塞到我的手里,然后悻悻道:“我这辈子啊,因为你,怕是安生不了了。”

话落,转身又跑回荒田里去放马了。

我举着赵书亦的伞,站在田垄边等着于世,琢磨着于世刚刚说的话。

是啊,我这种人,好像谁遇到谁倒霉。

离开荒村,次日又赶了一整日的路,最后找了座破庙停歇过夜。

随随便便吃了口干粮填饱肚子后,于世和阿忍等人闲来无事,便拉着赵书亦比射箭赢银子。

我坐在旁侧瞧着热闹,瞧着瞧着,看出了阿忍几人的小心思。

真真是在赌坊待久了。

敢情以于世为首的这几人,是相中赵书亦身上的银子,故意设局来坑他。

赵书亦一个文弱书生,哪能比得过于世和阿忍他们几个,没多大一会儿,荷包就瘪了一半。

他也是老实,明知自己射艺不行,还一直陪阿忍他们玩。

果然是世家大族出来的公子,从小阔绰日子过惯了,根本不把银子当银子,而是当做积累人脉、交朋结友的工具。

路见不平,不顾于世对我紧鼻子瞪眼,我起身走到赵书亦身后。

“先生握弓的姿势,要稍加留意。”

“握弓之姿,要立如松,气沉丹田。双足分立,与肩同宽,注意,要松肩舒背。”

“左臂直伸,勿僵。”

“右臂拉弦,至于耳际,要稳。”

我一边说,一边手把手纠正赵书亦的姿势。

于世在那边时不时地咳嗽几声暗示我。

他欺负老实人,还不准本公主帮助老实人了?

我没搭理于世,继续耐心地教赵书亦。

“持弓之法,当以虎口握弓,拇指食指环弓而不紧,余指轻拢而不僵。”

“弓弦当以三指勾之,拇指压住箭尾,切记用力均匀。”

这纠正的过程中,免不了要手指碰手指,衣衫蹭衣衫。

破庙中间烧着炭火,火光明耀跳跃,映照着赵书亦那略显羞涩窘促的面庞。

我瞥见他耳尖泛红,且拿弓的手竟然比先才抖得还要厉害。

得,我这指导还不如不指导了,反倒成了撩拨**了。

我站在赵书亦身后,紧握着他的双手,用我的力度,带着他将弓弦拉至满月。

“先生,持弓射箭,要心无旁骛,气定神闲。”

“专注靶心,瞄准后,勿甩臂,平稳松弦。”

赵书亦喉结上下滚动,轻“嗯”了一声。

我松手退后,严声叮嘱:“专心!”

赵书亦稳了稳情绪,目不转睛盯着阿忍挂在廊柱上的那个物件。

“嗖”的一声,羽箭脱弦,稳稳地射进了廊柱上。

虽未中靶,却也较之前进步了许多。

赵书亦转头看向我,贝齿微露,颔首致谢。

“多谢姑娘指教。”

“我陪先生再试一次。”

几声吁叹传来,阿忍几个人双手抱胸站在旁侧,一声不吭地用同一种表情歪头瞧着我。

就是那种我挡了他们的财路,惹人生厌,他们却不敢开口说我一句不是的无语表情。

眼神好像在说:公主殿下的胳膊肘拐哪儿去了?

没办法,谁让我欠赵书亦一条命。

重新纠正赵书亦持弓的姿势时,我调侃起他来。

“先生真该早些回东魏了。”

赵书亦眼神略有些羞涩地匆匆看了我一眼:“姑娘为何这么说?”

我莞尔回他。

“早点回去娶妻生子,免得跟女子碰下手,靠得近了些,就紧张成现在这副样子。”

闻言,赵书亦略有些拘谨地看向我,缓缓眨了眨眼,神情变得复杂。

似是为了掩饰什么,他回头急急慌慌胡乱发了一箭。

也不知慌个什么劲。

我心中暗笑,赵书亦真是个单纯的老实人。

难以想象,他以后跟新婚娘子洞房花烛时,得羞成什么样子。

那脸还不得红得跟双囍灯笼似的。

等一下!

我想什么呢?

人家洞房花烛时什么德性,关我屁事?

我紧忙摇了摇头,将脑里那些不对劲的画面甩得七零八散。

许是术业有专攻,赵书亦虽擅长舞文弄墨,可骑射这事,到底还是少了些天分。

看着被阿忍等人赢得瘪瘪的荷包,我安慰他道:“阿忍他们长年拉弓舞剑,先生自是比不了,若日后勤加苦练,定能射得一手好箭。”

赵书亦谦和笑道:“今夜,该是赵某称姑娘一声先生了,还......”

他本还想同我再说什么的,在旁边黑脸瞧了半晌的于世,终于忍不住走上来,将我一把拉走。

“都什么时辰了,还不睡觉。”

还说我呢,刚刚赢赵书亦银子时,属他于世闹得最欢腾。

......

次日。

三辆马车压着官道,尘土飞扬地继续向南晋的南边赶路。

于世从昨晚开始跟我闹脾气不理人,坐在车外同阿忍赶着马车。

马车内,玄武和玄羽两人倚坐在一起,靠着彼此的肩头,睡得东倒西歪。

赵书亦闲来无事,拿出笔墨,开始在卷册上写着什么。

我慵懒地倚靠着车壁坐着,偷偷朝赵书亦的笔下睨了几眼,只觉得那字体甚是眼熟,好像在魏驰的案桌上经常看到。

如今想来,魏驰案桌上的那一卷卷异国奇闻和惠民之策,应该都是出自赵书亦的手了。

视线顺着拿笔的手不断上移,我慵懒地倚靠着车壁而坐,隔着帷帽的面纱,开始打量赵书亦,琢磨起他与魏驰的关系来。

魏驰与赵书亦,就像伯牙和子期,两人彼此欣赏,惺惺相惜。

而魏驰不仅救活了赵书亦,为了保住赵书亦的性命,做了场戏不说,还贡献出自己的一个影卫,将他送离都城,帮助赵书亦达成周游诸国的梦想。

两人时不时还背着我有书信来往。

啧啧,魏驰对赵书亦可是真够好的!

脑子里突然迸出一个疑问,若是没我在,魏驰会不会跟赵书亦搞到一起去?

毕竟老魏家的两个兄弟都有这方面喜好,保不齐断袖之癖也会传染呢。

我细思极恐。

脑海里开始浮现出魏驰跟赵书亦滚一起酱酱酿酿的画面,登时就冒出一股无名火来。

再看赵书亦,怎么看,都觉得不顺眼。

许是周身散发的敌意太重,赵书亦有所察觉,缓缓抬头,侧眸,看向垂纱遮挡下的我。

车内很静,只能听到马蹄声声和车辕压过石子的声响。

我和赵书亦隔着一层薄纱对视。

他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瞧着我,倒有几分当初在睿王府时,魏驰起初观察我的那个架势。

“先生不好好写字,瞧我作甚?”,我故意凶他。

赵书亦却笑得温润亲和。

“姑娘瞧在下在先,在下为何不能瞧姑娘?”

“我何时瞧先生了?”

“姑娘若未瞧我,怎知在下在瞧姑娘?”

我回呛道:“写个字都不认真,要不就别写!”

赵书亦笑而不语,低下头去,继续提笔写字。

又颠簸了半日,行至一段山路时,两侧山上突然传来几声巨响。

紧接着拉车的马仰踢嘶鸣,带着马车剧烈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