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分钟以后,拖拉机停在了县城门口。

跟三棵树村相比,县城确实是繁华了很多,街道两旁是一排排老式楼房,青砖红瓦散发着岁月的沧桑,楼道里传来阵阵家常的谈笑声,偶尔夹杂着孩子的嬉戏声,显得温馨而亲切。

县城的中心是一条繁华的主街,在这个年代,国家会专门打击投机倒把的行为,除了国营供销社以外,没人敢大张旗鼓地做买卖。

拖拉机拉村民进城,大家都会自发地给何伯一些钱或者是东西当做车费。

许星薇给了何伯两角钱,跟其他人告别以后,她就带着文州和文遥朝供销社走去了。

一路上,文州和文遥跟在许星薇旁边,手牵着手,有些拘谨地走在路边,好奇地看着两边的风景。

小县城不是特别大,走了不到五分钟,他们就看见了供销社的大门,门口悬挂着大大的红色招牌,上面用白色字体写着“供销社”三个字,非常醒目。

因为只有供销社可以光明正大地卖东西,所以里面的人很多,可以说是热闹非凡。

大家忙碌地穿梭在货架之间,或站或蹲,认真地挑选着商品,谈笑声、议价声此起彼伏。

代销员是个姓方的大姐,态度热情亲切,总是耐心地解答大家的问题,跟大家的关系还挺不错的。

代销员这个职业非常受欢迎,平时不算忙,但待遇很不错,就负责发购物票、收款、算账等工作。

而且必须要有点门路,或者家里有点关系,才能当上这个代销员的。

三人走进供销社,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排排货架,上面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商品,在这个物资相对匮乏的年代,这些东西算是齐全的了。

从日常生活用品如盐、糖、布料,到农业生产资料如种子、化肥、农具,供销社里的商品几乎满足了人们所有的生活需求。

文州和文遥差点惊呆了,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好东西,空气中仿佛都能闻见甜滋滋的味道,就像梦境一样。

因为原身经常来供销社买东西,加上长得漂亮,所以代销员方大姐对这张脸还挺眼熟的,便主动问道:“哟,小许啊,今天是不是来看布的?”

“芳姐。”许星薇笑着打了个招呼,从兜里掏出了提前准备好的布票,说道:“嗯,想给两个孩子做两身新衣服。”

“哎呀。”方大姐有些吃惊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旁边的文州和文遥,难以置信地问道:“你都结婚啦?”不对,孩子居然都这么大了?

“嗯。”许星薇看了看两个小豆丁,温声说道:“大的那个都八岁了。”

方大姐咂了咂嘴:“啧啧,真是看不出来,你看着还跟个没出嫁的姑娘一样呢。”

许星薇没有提到自己现在已经是寡妇了,只是笑了笑,她打算扯十尺布,现在是春天,天气一天一个样,很快就要热起来的,做两身短袖短裤绰绰有余。

更何况家里还有文满正的衣服,到时候把布料裁了改一下,可以给两个孩子穿。

“州州,遥遥。”她微微弯下腰,指了指面前的布料,温声问道:“你们喜欢哪个颜色?”

既然是个小孩做衣服,肯定要选个他们自己喜欢的颜色了。

文州和文遥惊讶地眨了眨眼睛,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许星薇拿浅桃花色和嫩鹅黄色的布料在文遥的身上比划了一下,思索道:“遥遥皮肤白,长得可爱,这些颜色都挺适合的,遥遥有喜欢的吗?”

她还很自然地问道:“州州,你觉得妹妹穿哪个颜色好看?”

许星薇的询问再自然不过了,文州下意识地循着她的问题思考了一下,回答道:“都好看。”

在他眼里,妹妹就是天底下最可爱的小孩,穿什么颜色都好看。

话一出口,反应过来的文州有些尴尬,他快速地眨了两下眼睛,见许星薇还在认真地挑布料,不由得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他本来就觉得他妈变化太大了,在单方面地提着一股劲,想要戳穿她的真面目,没想到居然不知不觉地有些松懈了。

而文遥在垂着睫毛,大大的眼睛里充斥着小心翼翼的惊喜,从小到大,她都是捡哥哥的旧衣服穿,颜色大都是暗沉的黑色或者灰色。

其实她很羡慕其她同伴,有新衣服穿,颜色和款式在旁人看来虽然很一般,但对她来说已经很漂亮了。

文遥怯怯地摸了摸那个如雾般的浅粉色布料,打完竞技不自觉地流露出了喜欢他她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一样。

“遥遥喜欢这个吗?”

许星薇注意到了文遥的表情,她毫不犹豫地那是那块布料,笑吟吟地说道:“那就要这个。”

她比划了一下宽度和长度,认真地计划道:“够给你做一条小裙子了。”

现在大部分人家的旧衣服都是自己补的,新衣服都是自己做的,文家家里也有缝纫机。

裙子?

文遥抬头去看许星薇,跟只眼巴巴的小狗一样,看着就特别容易让人心软。

她被文州保护得很好,虽然懂事,但毕竟只是个五岁的小孩子,心里还是很渴望母爱的。

以前她觉得妈妈不喜欢自己,所以从来不敢往妈妈面前凑,可是现在她真的觉得,妈妈好像变了。

从妈妈身上,文遥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柔,这让她不由自主地沦陷进去了。

许星薇心都软了,轻轻揉了揉文遥的小脑袋,一脸自豪地说道:“我们家遥遥这么可爱,肯定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以后妈妈再给你做其它颜色的裙子,咱们凑满满一个衣柜。”

文遥眨巴了两下眼睛,眼底流露出了些许藏不住的向往和孺慕之情。

“州州呢?”

许星薇转头去看文州,文州故作不在乎地板着脸,嘟囔道:“我没有什么喜欢的。”

“啊!”文遥急了,喉咙里发出短短的气声,赶紧扯了扯哥哥的袖子,然后指了一下天蓝色的布料,最后眼巴巴地看着许星薇。

她很懂哥哥的!哥哥明明在偷看这个,他肯定喜欢!

猝不及防就被妹妹卖了的文州:“……”尴尬得连鞋子里的脚趾头都抠紧了。

许星薇没有戳穿他,只是笑了笑,把蓝色的布料也拿了起来,温声说道:“看来遥遥觉得哥哥穿这个颜色好看。”

闻言,文遥点了点头。

哥哥,好看!

文州默默地撇开了脑袋,耳根有些发烫。

把捆好的布料放进背篓里,许星薇打算再逛逛,带着两个小孩穿梭在货架之间。

这不逛不知道,一逛吓一跳,这一罐800g的麦乳精居然要四十块钱,要知道,现在猪肉也才八毛钱一斤,怪不得都说麦乳精算是稀有物。

不过其他东西的价格还算是合理,比如说大米和盐都是一斤一角五分钱,白面是一斤一角八分钱,白砂糖是一斤七分钱等等。

许星薇给两个小孩买了牙刷,买了香皂和肥皂,还斥四块钱的巨资给他们各自买了一双球鞋。

穿上这种好鞋子,他们还很不习惯,鞋底柔软而富弹性,像是踩在云朵上一样轻飘飘的,仿佛整个世界都变得柔软了起来。

许星薇蹲下身,按了按鞋头,鞋面贴合着脚掌,既不过紧也不过松,恰到好处地包裹住了双脚,轻盈而舒适。

文州的脚趾头动了动,表情有些放空,这种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舒适和自在,仿佛让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忘记了疲惫和束缚。

买完东西,结完帐,许星薇带着文州和文遥离开了供销社,好不容易来一趟县城,她决定带他们逛一逛。

*

刘癞子是个无所事事的混混,整日跟一群兄弟在城市的角落里游**,他们年纪不算大,却早已沾染了一身的陋习。

他们经常穿着破旧的衣服,沾满了尘土和污渍,平时就喜欢聚集在一起抽烟、打牌、聊天,谈论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偶尔还会因为一点小事而大打出手。

他们中大部分人都没有固定的住所,晚上可能睡在桥洞下、废弃的建筑物里,或者随便找个角落蜷缩成一团。

刘癞子他们最喜欢做的事就是蹲守在供销社门口,看谁花大手笔买了多的东西,并且看起来好欺负。

如果运气好,说不定能搞到一点好东西,要么换些钱,要么吃一顿。

这天,刘癞子照例又跟两个兄弟蹲守在供销社门口,他明明还年轻,看起来却格外沧桑,皮肤略显松弛,布满了不均匀的色斑,让人一看便觉得不甚舒服。

眉毛稀疏而杂乱,像是随意生长的野草,毫无章法,眼睛是这张脸上最引人注目的部分,小而深陷,眼神游移不定,时而眯成一条缝,似乎在窥探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哎看那个,带两个孩子那个女的。”忽然,刘癞子使了使眼色,笑嘻嘻地说道:“你们看她还背着个背篓,应该买了不少东西吧?”

说话间,他的嘴角还挂着一丝难以名状的微笑,不是友善或愉悦的笑,而是一种带着几分猥琐和狡黠的笑意。

一咧嘴,那两排黄色的牙齿便暴露无遗,看起来恶心极了。

“嘶。”刘癞子旁边的兄弟倒吸一口冷气,激动地说道:“诶诶诶,兄弟们,别说,她长得还挺漂亮的!”

这人说话时的动作也显得异常猥琐,扭动着身体,不自觉地用手摸摸下巴,又捏捏鼻子,这些小动作都透露出一种说不出的猥琐气息。

“哟呵!”刘癞子这才注意到女人漂亮的脸,又白又嫩,摸起来肯定滑溜溜的,一时间不由得有些气血上涌。

“走。”刘癞子捂了捂发热的鼻子,朝两个兄弟招了一下手:“跟上去看看。”

很快,他们就尾随着三个人来到了一条偏僻的小巷子附近。

这条小巷子隐藏在县城的角落里,两旁是高矮不一的老旧房屋,墙面斑驳,透出岁月的沧桑,屋顶上、瓦片间都长满了青苔和野草。

小巷里的光线昏暗,勉强照亮着路面,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潮湿而古老的气息,夹杂着些许泥土和青苔的味道,偶尔一阵微风吹过,带起地面的尘土和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打破了小巷的宁静。

这条小巷子平时很少有人经过,偶尔会有几只流浪猫穿梭在其中,它们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中下显得神秘而敏捷。

偶尔还会传来几声狗吠,给这条偏僻的小巷增添了几分生动和活力。

“小妹妹。”见四下无人,刘癞子三人搓了搓手,迫不及待地围了上去,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假惺惺地说道:“这背的是什么呢?看起来有点重呢,哥哥们来帮你拿好不好?”

看着不怀好意的三人,年轻女人,也就是许星薇的表情却很淡定,反而是她旁边的文州忍不住,一脸警惕地挡在了她和文遥的面前。

“你们想干什么!”

文州看起来年纪不大,小身板还很瘦弱,但脊背却挺得很直,不见一丝颤抖和退让。

他直视着刘癞子三人,漆黑的眸子很坚定,只是细看之下,还是会发现眼底还是藏着几分焦灼和不安。

他能勇敢地站出来,却不意味着他不会害怕,对面是三个成年男人,他就是一个孩子,不说一打三,一打一都不知道有没有胜算。

但他是小男子汉,保护妹妹是他的责任,而且虽然他还很怀疑他妈,可他也不会让其他人欺负她。

文遥有些害怕,表情怯怯的,大眼睛里含着泪花,却倔强地不肯流下来,反而还瞪着刘癞子他们。

见状,许星薇摸了摸面前文州的脑袋,温声说道:“放心,州州,没事的。”

真的,不是她盲目自信,而是眼前这三个人一看就没一个能打的,她一个人对付完全不成问题。

文州转头看了许星薇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这小孩的眼神有些无奈。

“你们在做什么?”

正当许星薇摩拳擦掌,准备大显身手的时候,一道低沉冰冷的男声忽然在巷口响起,把刘癞子三人吓了一个激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