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不知何时停了。

夏夜深沉而黑暗,如同一块巨大的黑色绒布铺陈在天地之间,天空中没有一丝光亮,星星和月亮都隐藏在了厚厚的云层背后,仿佛害怕被这无边无际的黑暗吞噬。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闷热的气息,那股沉甸甸的沉重好似凝成了实质,远处的蛙鸣和近处的虫鸣交织成一首低沉的夜曲,让人不禁感到一丝丝的心悸,树叶在微风的吹拂下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

周围的一切都被黑暗笼罩,看不清形状和轮廓,只有模糊的影子在晃动,这种深邃的黑暗,仿佛能吞噬一切,让人心生恐惧。

李榕川反手拉住苏玉芝,沉声阻止道:“等一下,你先别着急,我去问问他们是让谁把小宝给带走的。”

闻言,苏玉芝转过头,静静地看了他一眼,说道:“不用去问,我可以找到小宝。”

黑暗中,她的眼睛却尤为明亮,如同泛着光泽的珍珠,散发着柔和而坚韧的光芒,

细细分辨之下,甚至还能看出几分氤氲的、富有生机的浅绿色。

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在此刻褪去,李榕川的世界只剩下眼前这双异于常人的眼眸。

他直勾勾地盯着苏玉芝的脸,脚步一顿,心跳猛地停了一拍,然后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每一次跳动都像是一次猛烈的撞击,撞得肋骨生疼,却又夹杂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挣扎,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试图冲破束缚。

这双眼睛……好熟悉……

可能是一个瞬息,也可能是一个漫长的世纪,李榕川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涩声道:“你……我……”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苏玉芝一点掩饰的意思都没有,毫不避讳地直视着李榕川的眼睛,认真地询问道:“我现在去找小宝,你要一起吗?”

李榕川还没反应过来就下意识地抓紧了她的手,他没再说其他的,只是坚定地点了点头:“我跟你一起。”无论去哪里,无论去做什么。

苏玉芝轻轻笑了笑:“好。”

下一秒,周围的一切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时间在这一刻静止不动,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异样的宁静。

远处的鸟鸣、街道上偶尔响起的喇叭声、陆建华和王春霞的吵架声等等,全都消失无踪了,仿佛连最微小的声音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吞噬了。

苏玉芝和李榕川的身影逐渐变得虚幻,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力量轻轻笼罩,模糊的身影就像是被风吹过的水面,波纹**漾,无法捉摸。

朱砂小痣被抹去,封印解除,她的神力如水波般**开,一圈又一圈,扩散至四周,每一次**漾都带来一阵微妙的颤动和回响,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与之共鸣。

李榕川睁大眼睛,努力保持着清醒,恍惚中,他好像看见了另一张明明从未见过,却觉得格外熟悉的脸。

苏玉芝微微仰着脸,眼睫垂落的弧度如同山涧流水般自然,轮廓线条模糊,却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柔和神性。

周围的树木仿佛感受到了这股力量的召唤,它们的枝叶轻轻摇曳起来,散发出淡淡的荧光,这些光芒汇聚在一起,如同指路的启明星一般耀眼。

苏玉芝睁开那双染了春山绿的眼睛,转过头,轻声说道:“找到了。”

话音未落,在神力的作用下,她和李榕川的身影变得越来越难以捉摸,如同薄雾中的影子,时隐时现,很快就消失在了原地。

*

“你……你是谁?”

面对奇怪的流浪汉和凶恶的流浪狗,陆小宝攥紧手里的木棒,颤声道:“你别过来,我妈妈马上就来找我了!”

流浪汉觉得好笑,喉咙里发出了嘶哑的笑声,压低声音嘲讽道:“刚才我都看见了,你是被人丢到这里来的,没人要了。”

“你胡说!”陆小宝不假思索地反驳道:“我妈妈才不会不要我!她很快就会来找我的。”

流浪汉冷笑一声,语气里充满了恶意:“就算她来找,也绝对找不到你了!”

他拍了拍身旁龇出一口利齿的流浪狗,指挥道:“去!”

这个流浪汉的名字叫做王勇,其实他不算是真正的流浪汉,毕竟他有赚钱的路子。

在Z城,路上能看见不少行乞的人,而在这其中,有四分之三都属于“职业乞丐”。

所谓“职业乞丐”,就是背后有一个有组织的“丐帮集团”,由“帮主”来操控这些乞讨人员,拿走他们辛辛苦苦讨来的钱,自己吃香喝辣盖别墅,过上挥金如土的生活。

因为弱者更容易引起大众的同情,所以“职业乞丐”大多是步履蹒跚的老人、灰头土脸的小孩,或者身体残疾的年轻人。

更过分的是,为了壮大自己的“组织”,敛获更多的钱财,有的“帮主”还会去外地租孩子、偷孩子、骗孩子、甚至是抢孩子。

只要是到了他们手里,那些完整的孩子也会变成残疾的孩子,为了让孩子看起来更惨,他们把孩子的双腿和胳膊都活生生敲断,将“四肢健全的人”人为地变成了“身体残疾的人。”

这些“职业乞丐”会被分布在不同的地方,瘫坐在地上行乞,他们根本逃不掉。

因为会有中巴车停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一些看起来非常高大健壮的人,在那里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防止他们逃跑或者求救。

并且每隔一段时间,他们就会换一处地方行乞,每天都有固定的任务,若是没有讨到那么多钱,就会挨打或者没有饭吃。

他们没有办法,只能乖乖听话,拼了命地乞讨只为活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而且这个甚至形成了一条罪恶的产业链,年纪小的、身体残疾的就留在这个组织乞讨;年纪大的、脑子残障的就会被转手卖到黑砖窑,一方拿了钱,另一方得了免费劳动力。

在陆小宝原本的命运线里,14岁之前,他就一直辗转在城市的各个角落里行乞,14岁之后,又被转手卖到了黑砖窑。

在黑砖窑里,窑厂老板还请了打手来监工,利用暴力手段逼迫跟他类似的脑子残障人士干活,每天至少要进行16个小时以上的高强度体力劳动。

住的房子特别破,好多人挤在一间,连张床都没有,只能睡在地上,而且一天只能吃两顿饭,伙食待遇特别差,生病了也得照常干活。

要是遇上监工心情不好,还会被当作出气筒,在那里,几乎每个工人都是遍体鳞伤的。

而王勇,就是一个中间人。

他没有住的地方,也没有正经工作,整日在Z城里到处溜达,原本是干些偷鸡摸狗的事,现在则专门哄骗一些脑子不好的人,低价把他们卖给“组织”,自己小赚一笔。

王勇还养了两只流浪狗,因为他身板瘦小,打架向来只有挨打的份,所以便养了两只狗,都是咬过人的,凶得很。

听见他的指令,两只流浪狗立刻压低身子,做出了预备攻击的姿势,獠牙外露,腥臭的口水滴落在了地上。

这两只流浪狗跟陆小宝差不多高,眼珠子里还泛着血光,好像下一秒就要吃人一样。

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狗,平时相处的都是像汤圆那样的乖狗狗。

陆小宝很害怕,身子抖得厉害,恐惧如同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攫住了他的心脏,把他的脚定在了原地。

流浪狗仿佛能够嗅闻到恐惧的气息,它们狂吠一声,如离弦的箭一般扑了过来。

陆小宝的眼眶已经红了,他不停地在心里鼓励自己,催促自己,想要赶快动起来。

在流浪狗快要扑到他的时候,他猛地挥了一下手里的木棍,同时身子往旁边踉跄了几步。

陆小宝躲开了这一击,流浪狗避了一步,却没有退却,又反口追过去咬。

然而,不知为何,它们的动作却猛地一顿,周身的毛在一瞬间炸开,夹住尾巴,眼神惊恐,喉咙里发出几声虚弱的呜咽,仿佛感觉到了什么可怕的危险一样。

手忙脚乱的陆小宝没注意到这一幕,在快要摔倒的瞬间,他本能地想用手去撑一下,掌心却直直地对着一根生锈的铁钉。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拉住了他衣领的后领子,另一只手扶住他的腰,微微一用力,一把就将他抱了起来。

陆小宝还没看清来人,就先一步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草木清香。

这种香味并不浓烈,但却能够让人感受到大自然的气息,又像是生命的味道,暖暖的、清甜的、还有一股似有若无的醇厚,让人感到无比的舒适和放松。

“小宝,别怕,妈妈在这里。”

熟悉又令人安心的声音响起,陆小宝的睫毛颤抖了起来,他愣愣地看着面前的苏玉芝,看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伸出小手去摸她的脸。

热的、软的……是真的。

陆小宝愣愣地唤道:“妈妈?”

确认小孩没有受伤,苏玉芝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她温柔地看着他,轻抚着他的背,温声应道:“嗯,妈妈在这里。”

陆小宝又看了看旁边的李榕川:“叔叔?”

李榕川摸了摸他的脸,柔声说道:“嗯,叔叔也在这里,小宝不用害怕了。”

自从六岁以后,自认为是大孩子的陆小宝就很少跟妈妈在大庭广众之下抱抱了。

可是这一刻,他却主动伸出手,一把搂住了妈妈的脖子,把脏兮兮的小脸埋在她的肩窝处。

陆小宝忍了一晚上,所有强忍的委屈和害怕终于在这一刻倾泻而出:“妈妈……妈妈……妈妈……”

他的肩膀颤抖着,细微的啜泣声从紧闭的嘴唇间溢出,渐渐转变成了嚎啕大哭。

眼泪就像断线的珠子,一颗接一颗地从他的眼角滑落,湿润了陆小宝那苍白而瘦小的脸颊,他双手紧紧地搂着妈妈,仿佛只能从她身上寻求到安慰。

妈妈的拥抱是那样的坚实和温暖,仿佛可以为他抵挡掉世界上所有的危险和风雨。

陆小宝现在又脏又臭,苏玉芝却一点都不嫌弃,双臂紧紧地环绕着他,仿佛要将他嵌进怀抱里,让他感受到沉甸甸的爱和关心。

在妈妈的拥抱中,陆小宝听到了心跳声,闻到了草木的暖香,感觉到了如春日阳光的爱意。

他的心里真的好受了很多,所有的恐惧和压力都随着眼泪一起流出来了。

陆小宝从来没哭得这么伤心过,但浑身上下都很放松,再也看不出一丝紧张和害怕了。

妈妈,谢谢你,还好有你在。

而在旁边,那两只流浪狗已经夹着尾巴逃跑了,王勇完全没看见这两人是怎么冒出来的,脸上的表情很是惊疑不定。

他左右看了看,发现自己可惹不起,那男的一看就是个能打的。

见狗都跑了,而且还没人注意到自己,王勇也不耽误,放轻脚步,偷偷往后藏进了阴影里,想要跟着逃跑。

毕竟他这个身板,可扛不住别人一顿打。

王勇刚走了没几步,面前忽然就出现了一道高大深沉的阴影,如山峦一般,将他完全笼罩在了里面,极具威胁和压迫力。

他咽了咽口水,战战兢兢地抬起头,还没等看清来人的样子,一个沙包大的拳头就狠狠地砸到了他的左眼上。

“哎哟!!”

只一下,王勇就觉得眼珠子都痛得快要爆炸了,头晕目眩间,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他不由得发出一声痛叫,条件反射性地抬起手,刚想要捂住眼睛,却被人当胸一脚踹翻在地。

拳头如雨点般落了下来,他完全反抗不得,只能抱着脑袋,一边扯着嗓子哭喊,一边大声求饶:“救命啊!救命啊!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做什么的!放过我吧!”

李榕川冷笑一声,根本不理会,又狠狠地补了几脚。

他听苏玉芝说了这个人,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心肠都是黑的,干的事属于拐卖人口,违法犯罪了,必须得好好教训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