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信自修武与汉王道别后,回至赵地,征足兵勇,着陈豨镇守代郡;调张苍为赵相,佐赵王张耳理事,自引十五万大军,以灌婴为先锋,曹参督后队,大军遮山敝野,跋山涉水,来伐齐国。
兵至平原,扎下营寨,厉兵秣马,忽接郦生之书,韩信阅毕,谓众将道:“郦大夫既已说服齐国来降,我复有何求?正可回师西去,助汉王与项羽周旋。”随即写了回书,交付来使,遣还齐国。
郦生接得来信,出示田横。田横大喜,又出示于田广等君臣知道。田广阅毕大喜道:“先生果然有信。”遂令罢历下之兵,以表归汉之意,又大摆酒宴,与郦食其高歌会饮。代相田光阻道:“臣昔时与韩信有交,素知韩信非仁义之人,虽有书来,亦不可不防。”田广道:“韩信乃汉王之将,汉王既遣郦先生来使,料不能背我,若不撤历下之军,反显我无诚意。公勿疑之。”然而,田横觉得田光说得有理,便献计道:“莫若将郦食其留之于国,期间万一有事,也好照应。”田广遂纳田横所言,将郦食其留在齐地,日日宴请,以为庆贺。郦生本就好酒,遂留而纵饮,滞而不归。
韩信发回使者,便欲收兵西进,忽一人入帐阻拦道:“将军不可如此轻率!”韩信视之,乃是蒯彻,便问道:“齐既降汉,先生为何阻我撤兵?”蒯彻道:“将军受诏击齐,虽是汉王发使往齐国劝降,亦未降诏阻止将军进兵,如何可撤兵回去?”韩信道:“郦先生有书信来,称已说服齐王来降,我进兵无益也。”
蒯彻道:“正因如此,将军则更应及早攻齐,方为上策。”韩信惊道:“先生何出此言?敬请先生赐教!”
蒯彻道:“郦生不过一说客,仅凭三寸不烂之舌,一日下齐七十余城;将军率数万之众,累日苦战,方下得赵地五十城。试问将军,为将数岁,难道反而不如一说客舌尖之功乎?”韩信然其理,沉吟半晌道:“我闻郦先生尚在齐国,我若乘虚攻齐,齐必杀之,此令如何能发?”蒯彻笑道:“汉王既遣将军击齐,郦生如何得以使齐?此乃郦生欲与将军争功也,将军何以怜之?”
韩信闻之,当下点兵出征:令灌婴为车骑将军,属下六员健将,即吕马童、丁礼、王翳、王喜、杨武、吕胜,领精兵五万为第一路;令傅宽为骑将军,属下两员健将,即赵夕、高邑,领步兵二万为第二路;自领大军为第三路,孔丛、陈贺为左右护卫;曹参为行军大司马,李必、骆甲为大司马护卫,舍人栾说为行军军师、都尉王周监左军、林将雍齿监右军、队将泠耳监督粮食。大军浩浩****,越过平阴津,直往历城而去。
灌婴奉令为先锋,连夜领轻骑去袭历城,衔枚裹蹄疾行。天尚未明,汉军已悄然至城下,灌婴挥军列成阵势,即令举号炮挑战。历下原有二十万齐兵,田广罢兵令到后,大半已解甲归乡,余众亦由许章率领回了临淄。韩信军骤至,城中仅有主将田解、副将华无伤及二千守军。田解闻报大惊道:“相国已令罢兵,城中兵微,如何挡得住韩信虎狼之师?”华无伤道:“齐既降汉,韩信身为汉王之将,何来击之?你我可领军下城,当面质问,看他如何作答。”田解道:“眼下亦只得如此。”乃领军下城。
两阵对圆,火光之中,灌婴挺枪骤马而出,大喊道:“汉御使大夫灌婴奉汉王之诏来平齐乱,汝等何不早降?”田解出马道:“齐王已受招归汉,汝等如何还来进犯我之边境?”灌婴道:“我等未得汉王止兵之令,所谓受诏归汉,不过是汝齐王缓兵之计罢了,岂能骗得了韩将军?”田解道:“愿求韩将军一见。”
灌婴道:“献了城池再见不迟。”田解尚未及言,一旁恼怒的齐将华无伤,纵马而出,来战灌婴。灌婴亦绰枪来迎,二人交马不到十个回合,灌婴卖个破绽,华无伤一刀砍空,被灌婴挚住腰带,生擒过来。拨马回阵,掷于地上,众军卒齐上,将华无伤缚住。田解阵上望见,急拍马来救,灌婴回马截住交锋。战了十数个回合,灌婴大喝一声,奋起一枪,将田解刺于马下。汉军从后杀来,齐军见主将已死,副将被擒,无人敢战,纷纷缴械投降。
灌婴收兵进入城中,令将华无伤枭首示众。城中由是平定,灌婴一面遣快马往韩信处报捷,一面整军往临淄进发。
田广闻报大惊,急招田横计议。田横道:“你我上当受骗,被郦生所卖也!”田广问:“历下已失,如何是好?”田横咬牙切齿道:“待我收拾老贼!”乃命令属下,于宫前立一大鼎,注油加炭,点火烧沸,令人至驿馆招郦食其来见。其时,郦食其已闻韩信攻占历下,吃惊不小,左右皆劝其道:“韩信背约,田横必迁怒于公,不如趁其尚未察觉,扮作百姓,逃离齐都。”郦食其叹道:“福兮!祸兮!不可避也。”及田横来招,郦食其心知其意,并无畏惧,昂然而至。田横一见郦食其,厉声斥责道:“我为汝所骗,以至如此厄境。韩信大兵顷刻将至,汝有话可说?”
郦食其道:“此乃韩信背主之意,擅自起兵,与吾无关。”田横怒目道:“汝能止汉军之行,我将活汝;若不能止,先烹汝以祭我所亡将士!”郦食其朗声道:“举大事不拘细节,行盛德不苟辞让,事态既已如此,非老生之力能所制也。请相国亲往韩信军前请降,不至大败。相国若因此而拒汉,则早晚必为汉将所掳。
不信愚言,在下一死却又何妨?”田广、田横见郦食其如此倔强不折,心中更是愤愤不平。相互交目,皆有弑杀之意。郦食其自知难免一死,于是便高声叹道:“齐国休矣,恨我不能亲见!”
乃撩衣下殿,往油鼎中纵身一跃,以死报汉。
消息传到汉营,汉王甚觉伤感,乃使人于广武山东面设幡招魂,亲往祭奠三日方毕,以其子郦疥袭其爵位,加为高梁侯,食邑九百户,又遣使往河北安抚其弟郦商。
田广见郦食其已死,便对田横说:“今韩信兵至,郦生又为我烹,汉王必不肯干休!”田横却说:“大王勿忧,自古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臣愿整兵一战,以治来敌,杀退韩信。”乃留田光、许章助田广守城,自顶盔披甲,持枪上马,领田既、田吸二将迎汉军。
齐军方行之间,突见前方尘土飞扬,灌婴领汉军已至,田横便将人马摆开:田既、田吸各执兵器,立于左右。灌婴见有人马挡道,亦布成阵势,出阵来看,遥见一人虎目虬髯、钢筋铁骨,手持长枪,立于阵前,金盔金甲,狮环兽带,威风凛凛,气势不凡,灌婴料其必非常人,乃以枪指道:“你可是田横乎?”田横冷笑道:“量汝不过是汉王帐前一小吏,焉敢直呼本相国名讳?”
灌婴笑道:“汝早晚将成吾阶下之囚,何敢如此傲慢。不如早早放下兵器,下马来降,免得交战起来,丢盔弃甲,空折了一世英名。”田横道:“本相国纵横一生,未曾遇过对手!你有何本事,尽管放马过来。”灌婴大怒,骤马挺枪,直取田横。二将双枪并举,战了八十余回合,不分胜负。田横见灌婴年纪轻轻,竟如此善战,不由得暗暗称奇。田既、田吸见田横战不下灌婴,乃齐出助战。汉军阵中吕马童等人亦挥军齐上。两军战作一团。
正在此时,傅宽领着第二路汉军赶来。见到前方风尘滚滚,两军混战,乃问前军道:“何人在此交兵?”士兵登高瞭望后,急来报告:“乃是灌将军与齐相田横交战正酣。”傅宽寻思:擒到田横,胜得齐将千员。乃对众军士说:“若欲往临淄擒齐王,不如就此捉住田横。齐无田横,如大厦无梁也!立功建业,在此一战,诸公万万不要落后!捉住田横便是首功。”言毕,拍马挺矛,首先杀入阵中。众军闻之,精神倍长,皆奋力向前冲杀。田横之军战了半日,人马伤亡颇重,被傅宽之军从侧翼一冲,顿时大乱。田横不敢贪战,欲领军撤回临淄,怎奈汉军蜂拥而至,一时寻不到归路,只得挑薄弱之处杀出,取路往博阳逃去。田既、田吸二人找不见相国,各自突围,田既往东投了即墨,田吸向北投了千乘。齐兵死伤大半,余者多随田既遁走。
灌婴、傅宽大胜一阵,各自收兵,扎下营寨。韩信已到,二人分报战绩,韩信大喜,重赏二人。韩信令大军休息一晚,次日引大军往临淄城下挑战。
田广闻田横败去,不知何往,大惊失措,急唤左右商议迎敌之计。田光道:“临淄城中尚有带甲之士数万,齐地名将数百员,足可一战。”田广问道:“谁敢去战?”齐将吕定道:“小将愿往!”田广大喜,便着吕定出战。吕定领兵出城迎战。汉军阵中曹参飞马舞刀而出,与吕定交锋。没战几个回合,曹参大喝一声,手起一刀,将吕定连肩带背砍为两段。韩信骑在马上见了,高喝一声:“彩!”随即挥军杀至城下,城上矢石如雨,军卒不能前进,乃暂退数里,屯兵扎营。
几日又过,韩信再令曹参领一军在城下挑战。田广无计,默然无语。许章道:“吾有名将刘到,可退敌兵。”齐王听到刘姓,眉头微皱,意甚犹豫。许章道:“事急矣!请大王早定!”田广无奈,只得令刘到出战,自己亲登城楼观看。刘到来到阵前,来战曹参。斗约三十个回合,刘到见敌军势大,料敌不过,拨马退回城中,来见田广。田广指着刘到骂道:“并不见你抵挡不住,为何卖阵?分明是你见刘氏宗族兵强,有意弃齐投汉!”令刀斧手推出斩首,许章急告道:“大王息怒,用人之际,切不可轻斩我将。况且胜败乃兵家常事,不如恕其死罪,容他日后将功补过。”田广道:“汝且少言,寡人在城上看得真切!今不斩之,无以明军纪。”众将齐跪告,田广怒稍息,令罪责八十军杖,以示军威。武士将刘到拖至堂下,剥了衣服,一顿棍棒,直打得皮开肉绽,鲜血迸流。打到一半,众将又说情,田广方罢,指刘到道:“权且记下四十杖,待寡人退了敌军,再与你论罪。”
刘到受杖,由同伴搀扶,含恨而退。至夜,好友卢卿来探,见刘到虽已上药,仍疼痛难忍,呻吟不止。卢卿不平,对刘到说:“齐王无义,不懂用人,视你我如草芥。”刘到泣告:“自某入齐营,尽忠尽力,也曾建立无数功勋。不想只因与汉王同姓,便遭此不幸。今敌军兵临城下,将至壕边,齐王却不知体恤将士,不懂用兵之策,吾等死期不远矣!”卢卿说:“既是如此,你我弃之投汉如何?”刘到愤愤地说:“既要投汉,不如献城降之,也可建功也。”卢卿道:“如此甚好。吾弟卢罢师,现为北门守将,可与汉营约定时间,献城而降。”乃唤卢罢师至,三人商议后,立刻写了降书。当夜三更,卢卿上城望风,见韩信军中有零散骑兵于城下游走,便将书信拴在箭上,往城下射去。兵卒拾得,连夜交于韩信,韩信取书视之,书略云:“罪民刘到、卢卿、卢师罢叩首韩大将军:素闻汉王宽厚,韩将军英明,仆等早欲弃暗投之,苦无机缘。今田广逆天而行,背道而驰,必取败耳。故臣等愿献城归附,以全心中之愿也。明日夜间,以城头插白旗为号,请君侯领军进城。”韩信大喜,遂令依计而行。曹参劝道:“唯恐有诈!”韩信道:“田横既走,齐无大将,因生内讧,焉能有诈。”
是夜,刘到忍痛披挂,与卢卿至东门,由卢罢师接应上城,将白旗插上城头。望着汉军动向,便及时打开城门,唤汉军入城。
有守城兵勇相阻,尽被三人杀散。韩信已在城外等候多时,望见城门打开,乃挥军涌入城中。田广闻之,急由田光保着,由南门而走。正遇灌婴拦住,田光急令左右诸将敌住灌婴,田广乘势走脱。灌婴杀败众齐将,寻不到田广,便来捉田光。田光夺路而逃,欲投城阳,灌婴穷追不舍,终将田光生擒。许章奔至西门,亦为曹参所获。
韩信入城,收降余众,出榜安民。刘到、卢卿、卢师罢来见,刘到出示创伤,众人皆嗟呼不已。韩信一一安抚,各封官职,以金重赏。不多时,众将各来献功。曹参解许章至,韩信道:“汝在齐地,素有名望,今既被擒,何不降之?”许章道:“吾素为齐国之臣,当死而示忠!公当知忠臣不事二主之说。”韩信然之,令推出斩首。少顷,灌婴押田光至,韩信问道:“久闻公素有智谋,为何未能为吾主保全千里之地?”田光冷言道:“齐王幼稚,相国无谋,为郦生缓兵之计所惑。尔等诡诈奸险,言行不一,非丈夫也!”
韩信笑道:“行军作战,岂有不行诡诈之理?”田广道:“汝之计量,不过如此。若吾主听从良言,未必有今日之败。”韩信道:“以公之见,齐、汉之争,汝可使齐胜汉?”田光叹道:“那也未必!齐未得其时,早晚必亡也。”韩信又道:“汝还有何言?”田光道:“已言尽矣。”韩信乃令处斩。至刽子手将二人首级奉上时,韩信甚惜之,令合葬于临淄之南。
韩信安定临淄毕,使人打探田广去处。人报田广已逃至高密,正收拢散兵,欲拼死防御。韩信乃率大军往攻高密,田广闻之大悸,乃问计于左右文武众臣。一位校尉献计说:“汉所惧者,莫过于霸王。今韩信兵来甚急,大王不如派使者往告霸王,求发救兵。霸王深知汉若得齐,楚势孤矣,必然发兵来救。楚兵到时,韩信必退兵拒楚,如此可解齐地之危也。”田广从之,乃亲写书信,令人飞报霸王项羽。
此时项羽正与刘邦对峙于广武山,曾数度袭击敖仓,以接济军中之粮,却因汉将周昌的精心谋划,而难以得手。这时的汉王既得了大梁之食,又拥敖仓之粟,接济源源不断,便于广武山西面依山自固。广武山西连荥泽,西接汜水,山中由一断涧分隔东西,形势险峻,易守难攻。汉王筑壁于西,霸王筑壁于东,各自驻守。楚军被彭越断了粮草,又取不下敖仓,军中用粮渐少,正在心烦之时,周殷来信,说九江虽已筹得许多军粮,无奈彭越已尽占梁地,阻隔了交通,使粮草无法运输。霸王大怒,问众部下道:“前番寡人欲夺梁地,却被刘季偷袭了成皋、荥阳。虽后又夺回,却劳于奔波,折了士气。今寡人欲再攻大梁,以保大军运输畅通,不知如何行之?”季布道:“成皋、荥阳二处皆为重地,干系非轻,须择贤者力守二城,才可东行。”霸王便问:“我意亦是如此,不知何人可胜如此大任,使寡人无后顾之忧?”言未毕,一人出班奏道:“臣不才,愿为大王分忧。”
霸王视之,乃海春侯、大司马曹咎。霸王便问:“曹公坚守成皋,需要多少人马?”曹咎却道:“予臣数万人马足矣,定保成皋安若泰山。”霸王欢喜道:“公乃楚之老臣,非常之时,除公莫可以当此重任,为寡人分忧也!”曹咎道:“臣当竭尽全力,誓死保卫城池。”霸王巡视众将,望见长史司马欣,乃与曹咎道:“寡人再留司马公相助君侯。汝二人故交,凡事正好相商。司马公久居关中,知汉贼虚实,量可助君侯一臂之力。”司马欣亦受命。成皋安顿毕,霸王又问众将道:“荥阳古为兵家必争之地,需一智勇双全之将镇守,方可使寡人放心。”季布道:“要守荥阳也不难,只需往河北调回钟离将军即可。”霸王道:“多亏将军及时提醒。”当即调回钟离昧,令其坚守荥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