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王与汉王对峙于广武山,汉王依险固守,霸王月余不得战,已是骑虎难下之势。汉王有敖仓之粮,源源接济,故军中动静如常。而霸王转粮千里,士有饥色,军内渐生怨言。霸王甚忧,以至于懒得去大帐议事。季布到中军帐来见霸王,并对霸王说:“汉王守而不战,我丁壮苦于军旅,老弱劳于转漕,若不激战,于军不利也。”霸王道:“烹其老父,尚且不出,还有何策?”季布道:“刘季自称宽厚爱民,故得天下豪杰之心。大王何不以劳民之罪责之,激他出战。”霸王叹道:“只得如此。”乃领众将出营,至汉壁外,使人唤汉王答话。军卒报予汉王,张良谏道:“此乃欲使大王速战也,切不可中计。”汉王笑道:“寡人自有主张。”即领百余骑出来,依壁而望。只见霸王立马于阵前,汉王朗声笑道:“贤弟少年英雄,名扬四海,实令兄长佩服至极。然当今天下,汉已得三分之二,贤弟何必逆天行事,以暴治仁。不如息兵为盟,各修其政如何?”霸王以破城戟指汉王道:“刘季休要多言,如今天下英雄者,徒以吾二人耳,然天下连年动**不安,生灵涂炭,民不聊生,皆因你我二人相争使然,今愿与你单枪匹马,以决雌雄,从此再不累及天下无辜!不再使天下之民众、父子受涂炭之苦也。”汉王笑道:“天下勇士,非西楚霸王莫属也,寡人自知不敌,恕不能听之。”
霸王喝道:“若不决战,汝意若何?”汉王道:“弟逞匹夫之勇,徒为天下所笑。吾宁可斗智,不愿斗力也!”霸王气得血脉贲张,瞳目涨裂,钢牙咬碎,恨不得将汉王生吞活剥。季布暗对霸王说:“汉王不敢出战,皆因大王在此。请大王先且归营,另差壮士前来挑战,诱其出营,再寻机会。”霸王遂指汉王道:“汝不敢出,皆因惧怕我,今我且回营中,差他人来战,看你有脸不出否?”言毕,领亲随回营中。
霸王回营刚刚落座,一将出班奏道:“臣不才,愿独身挑战,斩将夺旗而归。”项王视之,乃骁将章夏,淮南人氏,身长八尺,膀大腰圆,项王遂许之。章夏提刀上马,领五百壮士往汉营前挑战。见汉王尚立于壁上,便拍马往来奔驰,大叫:“汉营鼠辈,敢出来一战否?”汉王身边诸将,皆有不平之色。汉王乃道:“此乃项羽激将之法,勿中其计。”章夏在营外骂了半日,见汉军不出,遂下马歇息,五百军士各自坐于草地上,无人正视汉营。汉王身边一将奋然出列道:“楚兵欺人太甚,臣就是冒死,亦要开壁一战,让楚营不敢小视汉军。”汉王视之,乃是丁复,一名楼烦将军,武艺超群,极有射术。这名楼烦将军,出生于北方,自小以游牧为生,勇悍异常,更兼射得一手好箭,有百步穿杨之能耐,百发百中。汉王此时亦有怒意,乃道:“汝既愿战,小心应付,务必杀其将而归。”丁复得令,披挂上马,领一千弓弩军杀出营来。章夏见有兵出,乃让出一箭之地,布好阵势,亦不答话,举刀便战,丁复接住交锋。战了十余回合,丁复诈败,拨马而走。
章夏大喊道:“贼将休走!”拍马去追。丁复觑章夏将近,举弓在手,回马一箭。章夏躲避不及,正中咽喉,落马死了。楚军大惧,皆退回营中,丁复也不追赶,立马阵前候着。汉王在壁上望见,大笑道:“人言楚将如何英勇,今日一观,亦不过如此。”
遂起身下壁,回帐中休息去了。
章夏出阵被丁复射死的消息,报入营中,霸王闻之大怒道:“待寡人亲会此将。”众将道:“大王若去,汉军必退,依旧不得一战也。”霸王道:“汝等出阵交战,我杂入军中,趁其不备,突出击之,可乱中夺其壁垒。”众将皆称妙计。霸王遂遣裨将张布出战,自己则披甲藏于军中,一同出营。丁复见有人马到,持械叫阵,张布出迎。交马三个回合,丁复又诈败而走,张布去追,又被丁复一箭射死。丁复回来挑战,楚将惧射,皆不敢出。丁复笑道:“楚营无人也!”霸王听得大怒,其素来体恤下士,见属下被射得连连落马,焉能不气,遂不顾危险,手提天龙破城戟,如风一般掠至阵前,厉声喝道:“鼠辈贼将,安敢伤我将士,楚霸王在此!”声如晴天霹雳,交马一个回合,丁复便走,霸王纵乌骓马去赶。丁复取箭欲射,霸王看得真切,大喝一声道:“鼠辈安敢放箭!”声如巨雷,人皆惊悚,唬得丁复手中弓箭坠地。
丁复急抬眼看时,见霸王瞋目怒吼,如风而来,直吓得魂飞天外,体似筛糠,慌忙加鞭而走,仓皇奔回营去。霸王从后赶来,眼见即将入营,幸亏张良早有预料,在寨门伏下五百硬弩手,一阵乱射,将霸王逼退,方才保得大寨。
丁复回至寨中,伏地请罪,汉王问道:“被何人所败?”丁复道:“乃项王也。”汉王问军士道:“可是如此?”众人皆然。
汉王遂登高望之,霸王也看到汉王,乃大喊道:“刘季!寡人要与你直面答话。”汉王不敢应。霸王又道:“如此相距甚远,难得尽言。我知你惧我勇力,不敢与我互语。明日你我同临广武涧,隔涧而语。有涧相阻,我不能伤汝,汝若再不敢来,终将为世人贻笑万年也。”陈涓暗与汉王道:“勿与其约。”汉王不听,乃道:“吾从你意,明日午时与你会于广武涧。”霸王道:“请勿食言!”乃收兵而去。陈涓道:“项羽只恐大王守壁不出,故约你出语,别有计策,切不可去。”汉王道:“广武涧有万仞之深,再有担心,项羽亦不能越涧飞至。我已列项羽十罪,早欲当面数之。幸有此约,正好陈词,天意也!”
霸王回营,唤季布道:“明日寡人与刘季隔着广武涧对话,汝选五百弓弩手,藏于门旗后,听寡人之令即射。射中刘季,我有重赏!”季布接令,乃往军中选出五百善射之兵,尽备强弓硬弩,以尊霸王之令。
翌日午时,霸王便领着项伯、项襄、项悍、季布、季心、钟离昧、丁固、利几诸将,齐至涧头等候。午时已过,汉王方至,高冠赤袍,内裹重甲,由夏侯婴、周勃、郦商、靳歙四将簇拥而出。汉王扬鞭指着霸王道:“汝约寡人至此,有何言说?”霸王道:“汝不识时务,以下犯上,倒行逆施,罪不容赦。自造反之日起,汝每战必败,尽走险阻,今龟缩山中,惶惶不可终日。若要作困兽之争,也需一战。若不然,便放下戈戟,出营受降,尚可保全性命。如此战又不战,降又不降,意欲若何?”汉王仰天大笑道:“汝身负十罪,天下共讨,尚不醒悟,声声言勇,殊不知你败局已定,必死无葬身之地也。”项王叱道:“吾何有十罪,汝且道来。”汉王道:“寡人始与你俱受怀王之命,约定先入关者王之,你恃强负约,王我于蜀、汉,此罪一也;你矫杀卿子冠军,劫其兵而自尊,此罪二也;你救赵之后,当还报怀王,你却擅劫诸侯兵入关,与寡人争功,此罪三也;怀王约定先入为主,你却反客为主,烧秦宫室,此罪四也;秦王子婴既降,罪不及死,竟被你杀,此罪五也;秦子弟已降,被你坑杀于新安,此罪六也;你王亲信诸将于善地,而徙逐其故主,令臣下争先叛逆,此罪七也;你逐义帝出彭城而自都之,夺韩王地,并王梁、楚,多以自予,此罪八也;义帝为逐,已是不平,你又使人弑主于江南,此罪九也;夫为人臣而弑其主,杀已降之君臣,迁功者,王罪人,为政不平,主约不信,大逆不道,为天下之不容,此罪十也。吾以义兵从诸侯而诛之,汝何苦要与寡人挑战?不如早降谢罪,以慰天下父老!”霸王闻言大怒,回身呼道:“弓弩手何在?”
五百弓弩手闻之齐出,当下箭若飞蝗,直射汉王。汉王不防此着,急待退时,被一箭射中前胸,翻身落于马下。汉王虽披重铠,却被硬弩所伤,痛不可当。汉王自知伤重,恐军中慌乱,乃抱足呼道:“贼伤吾脚趾矣!”众将急忙救回。约退一箭之地,汉王强忍箭疮,以袍掩胸,重新上马,使军士上涧头对霸王喊道:“汉王说汝暗箭伤人,耻与复言,此便回营去了。”言毕,军士便回,汉王领众怏怏而去。
霸王在对面,望见汉王中箭落马,心中暗喜,以为大事已成,即欲领兵攻寨。却见汉王重新上马,似无大碍,不由大呼可惜。
欲令弓手再射,汉王已退出射程,霸王虽疑,不敢轻动,只得领军先回。
汉王回到营中,方入辕门,便翻身落于马下。张良、陈平急使众将先回,将汉王扶入帐中,唤军医来治疗,以铁钳拔出箭头,所幸箭头无毒,乃将金创药敷掩创口。汉王疼不能当,饮食俱废。
军医嘱咐:“此箭虽因重甲所阻,未伤心肺,但入肉甚深,急切不能痊愈。用药之后,还需静养百日,方可复原。”张良传令三军各守要地,不许轻出。汉王虽患重疮,心中自明,其痛稍平,遂起身问张良:“楚军可来挑战?”张良道:“天色已晚,楚军不明虚实,未敢骚扰。若挨明日,风声透出,项羽知大王伤势,必起三军来攻,广武山危矣!”汉王道:“我当如何?”张良道:“大王中箭落马,两边军卒、将士皆见,幸大王机智,瞒过一时。
今两军交战,各处皆有敌之细作,若大王不临机行变,不出日余,消息传出,我必军心大乱,楚军再乘势来攻,败不堪言也。大王当力疾而起,巡行军中,一则劳慰军中将士,鼓舞士气;二来表示大王安然如初,使楚兵不敢乘机来攻。”汉王从之,强行起身,登车巡营。营中将士已知汉王中箭,各怀疑虑,心甚不安,及见汉王乘车巡示,形容如故,皆欢呼礼拜,士气高涨。汉王强抑创痛,往各处巡行了一番。及归帐里,昏厥于地。张良、陈平密令救治,又令心腹将佐,严守消息,切勿传出。
霸王射伤汉王后,心甚狐疑,明明见其跌落马下,不知为何重又站立。于是,暗使人往汉营打探。回报说:“汉王伤足,无甚大碍,当夜即起巡行劳军,神色如常。汉营军士知其主无恙,士气倍长。”霸王闻之叹道:“真后悔没有早听亚父之言,才酿成今日之祸。如若不除刘季,则焉能心安!”正嗟叹之际,齐地探子来报,说龙且兵败捐躯,韩信大定齐地。霸王大惊,遂与众文武大臣商议东面之事,无暇再攻广武山。
汉王自巡营后,病体渐沉,不能再起。张良劝道:“广武山近敌,事务繁杂,不利于大王休养。长在军中,耳目众多,如此伤情不愈,只恐为项羽所察觉,反而不利。今项羽既被瞒过,加之心忧齐地战事,量其暂不敢起兵来攻。大王不如回成皋静养,待伤愈之后,再图进取之策。”汉王道:“亦只得如此。我去之后,广武山重地,有赖先生尽力周全。”张良道:“大王只管放心,臣自有对敌之策。”汉王于当夜扮作小兵,由夏侯婴护卫,从山后小道溜走,径回成皋。樊哙闻报,领兵将汉王接入城中,暗寻名医来调理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