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桃、李、樱花和海棠都开了,紫藤仍是毫不起眼的枯瘦老藤。等到仲春,气温升高了它才抽穗,起先是青绿色的花序,花苞慢慢膨大起来,显出青紫色的花瓣,然后便开出一架紫色的烟霞来。花序上端盛开的花瓣浅紫色,下面的花苞则是深紫的,花色由上而下逐渐加深,像是特意晕染过。
这些年,每到暮春时节,去苏州拙政园、留园或忠王府看紫藤都是我赏春的一大乐事。上海的嘉定紫藤园建成后,我又多了个看花的好去处。花开时架子上垂落的花穗几乎可以拂到游人的头顶,如透光的珠帘一般华美。
整个四月,我没事就去附近的“夏朵咖啡”里发呆。那里的门口用大缸栽着一大株紫藤。落拓不羁的藤花满墙翻飞,挥洒着攀援植物特有的流浪气质,洒满玻璃房的屋顶和二楼的阳台。即便是阴天,紫藤花也隐隐有光。从花前经过的,不乏脸上闪过诧异神色的路人,仿佛眼前猝然升起一场未曾预告的烟火,或者是遇见一个打扮得过于华美的人,就这样走在大街上。
因为喜爱紫藤,日本两大紫藤园——北九州的河内藤园和栃木县的足利花卉公园我都去过。河内藤园里的弧形紫藤“隧道”,藤花遮天蔽日绚丽如虹,几乎让人疑心是在梦里。足利花卉公园也极美。一进园子,藤花的香气扑面而来。紫藤花开如海,其中有棵独立成树的紫藤树龄已近一百五十年,“千朵万朵压枝低”的紫藤无法承受自身的重量,园方不得不搭起钢铁的支架来支撑它。这里的门票价格采取浮动制,花开得越盛门票越贵。园里还有清丽的白藤,在紫色的汪洋里显得尤为皎洁。
紫藤花色姿态俱美,黄岳渊、黄德邻父子合著的《花经》里描述紫藤的文字也漂亮:“紫藤缘木而上,条蔓纤结,与树连理,瞻彼屈曲蜿蜒之伏,有若蛟龙出没于波涛间。仲春开花。”紫藤是文人诗画中的常客。李白的“紫藤挂云木,花蔓宜阳春”一派春和景明的气象,秦观的“醉卧古藤阴下,了不知南北”则有股仙气。
尽管白居易用紫藤来比喻攀附权势的小人和妖妇,但也不得不承认它“好颜色”。汪曾祺画过一幅紫藤,“满纸淋漓,水气很足,几乎不辨花形”,画上题曰“后园有紫藤一架,无人管理,任其恣意攀盘而极旺茂,花盛时仰卧架下使人醺然有醉意”。
汪曾祺在小说《鉴赏家》里也写过紫藤:画家把一幅紫藤拿给卖果子的叶三看。叶三看出紫藤里有风,问他如何得知,答曰“花是乱的”,画家大喜。徐渭《杂花图卷》里的紫藤里也看得到风,那风把墨色的紫藤吹出了萧瑟之感。
最常见的紫藤有两种,一种是中国原产的紫藤,另一种是日本的多花紫藤。日本最古老的贵族姓氏之一“藤原”里的“藤”字指的就是多花紫藤,藤原家的家纹也是艺术化了的多花紫藤的花枝。多花紫藤和中国紫藤很像,但多花紫藤比中国紫藤花序上的花多,花期更长;多花紫藤一般花叶同出,而中国紫藤的花比叶早出。此外,多花紫藤的茎朝顺时针方向旋转,也就是右旋,而中国紫藤的茎是左旋的。
无论是东亚还是欧洲,园艺学家们都已培育出花序更长、更密集,花色更多样的紫藤。嘉定紫藤园里栽培的紫藤品种就是多花紫藤,是日本冈山县和气町赠送的,颜色有深紫、白紫、粉红,还有白中带绿的。
紫藤花香气甜而雅,可用来制作藤萝饼、紫藤糕和紫藤粥。藤萝饼是老北京春季有名的花馔。清末的《燕京岁时记》中载:“三月榆初钱时,采而蒸之,合以糖面,谓之榆钱糕。四月以玫瑰花为之者,谓之玫瑰饼。以藤萝花为之者,谓之藤罗饼。皆应时之食物也。”
王敦煌在《吃主儿》中也写过藤萝饼,做法是把紫藤的花蕊和花蒂去掉,只留花瓣,洗净后用白糖腌渍一个小时,再拌以猪脂油丁调成馅儿,包成扁平状的包子。
赵珩的《老饕漫笔》中写到北京中山公园几十年前卖过藤萝饼,原料就是公园里盛开的紫藤花,花摘下后用糖腌制为馅,现摘现做现卖,保持了花的色泽和清香,把当时市面上饽饽铺里的藤萝饼都比了下去。午后两三点钟,游人赏花赏得有点倦,用过香片和四色果碟,恰好藤萝饼出炉,要上一碟趁热品尝,是春日里的寻常美事。
中山公园的茶座里早就不卖藤萝饼了。如今人们吃藤花,除了烘制紫藤饼、紫藤蛋糕,包紫藤包子和馄饨,还有家常的紫藤炒鸡蛋。把紫藤花瓣清洗干净,焯一下水,加在蛋液里,就能炒出一盘略有花香味的藤花炒鸡蛋。
有人推荐过一个简单的吃法:把藤花用盐水洗净,控干水分,撒上面粉和匀,上笼蒸一刻钟左右,吃时拌上白糖,这样的吃法清淡爽口,与紫藤甜美芬芳的气息更相宜。
如果想把紫藤的香气保留得长久一点,也可以将它制成紫藤酱。具体做法是摘取花苞较多的花串,冲洗晾干,加适量细砂糖拌匀,必须把所有的花都沾裹到,用消过毒的罐子密封保存,半个月后酱成。紫藤酱用来煮奶茶、煮粥、做甜点都有很好的增香调味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