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王爷谋反逼宫这件事,在明帝授意粉饰下,如泥牛入海,悄无声息地掩了过去。

他被关入天牢,只待一个机会便秘密处决。

宁肃埋伏在城外的那些士,将鞑靼小分队一网打尽。

于是对外便说,是鞑子寻仇,杀了九王爷。

坊间对于一个戍边的王爷并没有多少感情,所以根本也掀不起什么水花。

九王妃一早拿到和离书,提前替自己铺平了道路。

她娘家到底显赫,所以明帝并不能把人怎么样。

但顶着九王妃的头衔,她一不能改嫁二不能回娘家,只得守着王府那栋宅子,孤老终生。

太后因为没有被抓到与九王爷勾结的把柄,所以明面上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不过在后宫想惩治一个人,多得是法子,明帝下令将其软禁,外人一律不得探望。

就等于把人彻底架空了。

孙家也借故进宫来问过几次,每次都是宁肃亲自出面搪塞过去。

孙夫人也不是傻子,料想是九王爷的事败了。

说起来孙家也算走运,原本是打算联合着一起出手。

可九王爷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愣是出其不意先发制人,最终落了个这种下场。

能全身而退的孙家简直要烧高香,哪里还顾得上太后死活,自然是躲起来做缩头乌龟。

最难受的当属平远侯。

他此前试图联络老臣陪太后谋反,可是被沈南乔撞了个正着,本就提心吊胆。

再加上这几日沈静怡入宫请安,太后一次都没有召见,敏锐如平远侯,便是再傻也窥出几分端倪。

但另一只靴子迟迟未落定,也只得煎熬度日。

连带着沈静怡在平远侯府都不敢大声喘气,苏婉儿好容易得了机会,变着法儿地磋磨她,搞得沈静怡简直苦不堪言。

这场风波像是没有掀起什么影响便翻篇儿了。

然而明帝自从安排完身后事之后,就像是没了念想,身子如风中残烛一般,没几日便迅速萎靡下去。

太子日日守在床前,仿佛一夜长大。

太医们竭尽所能,到底没能帮九五之尊撑过这个冬天。

弥留之际,明帝特地屏退左右,只留下宁肃和太子。

“这些年,朕知道你委屈。”

明帝颤巍巍地握着宁肃的手,一如刚刚登基那会儿两人相依为命的时候。

宁肃不语,只安静听着。

“可人都是自私的,尤其是坐到这个位置之后,所以,你别怪朕。”

他抬眼看了看太子,又看回宁肃,语带祈求。

“朗儿也是你一手带大的孩子,日后,就托付给你了。”

太子泪落无声,欲言又止,只听明帝又道。

“朗儿日后一切都要以大伴的意思为重,万万不可违拗。”

宁肃的脸色终于出现了一丝波动。

他凝视明帝,明帝也回望他,半晌,才露出一个苦笑。

“是,朕什么都知道,包括你的身世……”

什么都知道,但还是放不下这个皇位,这是他的亏欠,也是他的遗憾。

“所以摄政王是个补偿,是吗?”宁肃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起伏。

“这孩子不会跟你争的。”明帝语气染上几分惶急,他喘得很厉害,“你是摄政王,日后想做什么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所以宁可让太子做个傀儡,也要守住这个君王的虚名吗?

宁肃不懂他这份执着从何而来。

喘息声越来越急促,明帝猛地捏紧宁肃的手。

“你答应朕,最后一次,求你……”

宁肃没有正面回答,只轻声道。

“这孩子,臣自会看顾的。”

他用了“臣”这个字眼。

明帝得了这句话,强撑的那股气终于散了,他沉沉阖上了眼。

这不算长却又跌宕起伏的一生里,最后一件放心不下的事也尘埃落定,所以可以走得了无遗憾了。

宁肃喟叹一声,正待出去让司礼监准备报丧,却被太子扯住了袍袖。

“大伴,等一下。”

宁肃闻言回头,却见太子面色凝重,还以为是因为明帝新丧的缘故。

正待劝解几句,却听他低声问道。

“父皇那封遗诏只有当日几位元老知道,外人并不知情,对吧?”

宁肃微微颔首,不知道这孩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孤不想做皇帝。”他无视宁肃骤变的脸色,“孤知道大伴的身世,也知道父皇的意思。但若是要孤来选,这个皇帝还是有能者居之吧。”

凭借多年相处,宁肃很快意识到,他是在说真的。

“胡闹!”

“大伴知道我没有。”太子露出个如释重负的笑,已经换了个自称。

他抬眼直视宁肃,从袖口递过去一份黄帛。

“若是大伴觉得名不正言不顺,我这里还有一份旨意。”

宁肃接过来扫了一眼,顿时变了颜色。

“禅位?”

“你若是不想辜负父皇,就加上这个,朕以新帝名义禅位于大伴。”太子冲宁肃笑笑,“人心易变,大伴现在已经不是孑然一身了,还是自己坐在那个位置更稳妥。”

宁肃看着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二人相对无言半晌,他才有开口。

“你日后有什么打算?”

“我这十几年一直窝在东宫这点方寸之地,想出去走走。”他伸手握住明帝已经开始僵直的手,“父皇若是还在,可能一时半刻想不通,但最后还是会支持我的。”

说着,他率先起身走到外殿,像个大人一样吩咐道。

“去报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