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范闲的话语,陈萍萍不由得挑了挑眉。
范闲感受到了陈萍萍奇怪的眼神,苦笑着说道:“我知道您想说什么,我看过自己的未来,自然知道长公主、太子、二皇子这些人对我做了些什么。”
“不瞒您说,这些李家人的性命,我其实是不在意的。”
“但他们身边的人,还有那些忠心于庆国,只是因为接受了君臣观念而变得愚忠的人,让他们的性命为这些人陪葬,我觉得不值得。”
陈萍萍摇了摇头,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道:“哪有什么值不值得,只是立场所在,各为其主罢了!”
“况且,改朝换代,哪有不死人的!”
“你若想成大事,心就要狠一些!”
“心狠手辣这四个字,你只占了一半,这怎么能行?”
范闲笑道:“陈叔说的没错,相比于其他李氏皇族,我确实心软了些,但我不认为这是缺点,况且我若真是心狠手辣之徒,陈叔您还会这么帮我吗?”
陈萍萍沉默片刻,轻声道:“你是小姐的儿子。”
范闲叹气道:“您倒是不怕我伤心。”
陈萍萍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我知你心软,自然不怕。”
范闲摊了摊手,笑着说道:“您瞧,我说吧,心软不是缺点。”
陈萍萍双手交叉,放在膝上,饶有兴趣地望着范闲道:“你不想用我的方式,那你想怎么做?”
范闲苦笑道:“我说我还没想好,您信吗?”
陈萍萍想了想,点头道:“我信,心软之人,优柔寡断,很难在短时间内做出什么长远的规划,你刚刚加入天庭不久,找我摊牌,应该也只是一时热血上涌吧?”
听到陈萍萍轻描淡写的话语,范闲不由得面露苦笑。
抛开那些超凡手段不讲,单论洞察人心,十个他也不是陈萍萍的对手。
陈萍萍淡淡道:“不过我猜,你心里应该已经有了一些大概的决定,比如……借助天庭的力量。”
范闲点头道:“确实如此。”
陈萍萍摇了摇头:“驱虎吞狼,实乃下下之策。”
范闲笑道:“陈叔不必担忧,我自有分寸。”
陈萍萍笑着摇了摇头,而后朝范闲招了招手。
范闲走了过去,蹲在轮椅旁边,与陈萍萍对视。
陈萍萍仔细打量着他的眉眼,恍惚间似乎看到了当年那个神采飞扬的少女。
他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抚摸一下范闲的脸庞。
但他才刚刚抬起手臂,便迅速回过神来,又笑着将手垂了下来。
还是范闲察觉到他的意图,轻轻抬手,握住了他那满是皱纹的苍老手掌。
陈萍萍眼神变得更加温和,温声道:“你还是太年轻了,有些事,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天庭的事情,我不懂,因此我不会多说,但这天下与人心,我见得实在是太多了。”
“且不说你找来的人会不会真心帮你,就算他们真心实意,绝不恋栈权位,你以为,最终的结果就会比我的谋划要好吗?”
“要知道,庆国已是天下第一强国,这京都内外,无论是百姓还是权贵,心中自有一股傲气。”
“你让外人干涉庆国内政,这满城朝臣会怎么想,天下百姓又会怎么想?”
说到这里,陈萍萍顿了顿,又笑着说道:“好,我们再退一步,就算这些都不是问题,你以为死的人就会比其他做法要少吗?”
“不说这皇都的禁军,就说这官场吧,除了极少部分官员可以置身事外,其他要么忠心于陛下,要么就已经在太子与二皇子之间选择站队。”
“你想要改朝换代,总归还是要清理一部分旧朝的死忠。”
“他们并不都是恶人,有些甚至是声名在外的廉洁清官,但即便是这样的人,为了那份忠心,也必然会做出一些愚蠢的事情。”
“比如撞死于殿前,在民间对你破口大骂,甚至干脆组织人手暗杀于你。”
说着,陈萍萍瞥着范闲笑道:“如果真出现了这样的事,你会怎么做?”
范闲脸色变幻,沉默不语,显然并未考虑过陈萍萍提到的这些可能性。
陈萍萍轻叹道:“现在你意识到了吧,无论你打算怎么向咱们的陛下复仇,死人都是不可避免的。”
范闲沉默良久,轻声道:“您说的这些问题,过于沉重,我暂时还无法回答。”
陈萍萍毫不意外,他轻轻叹了口气,拍着范闲的手背,温声道:“你下不去手,那就我来做,罪名也由我来背,等到改朝换代,你可以杀了我,用我这条老命来安抚天下……”
范闲大惊起身,断言道:“不行,绝对不行!”
陈萍萍笑道:“没关系的,若不是为了替你娘讨个公道,我早就该下去了……”
范闲果断摇头道:“不行,我有天庭做靠山,岂能再让你为我背负一切!”
陈萍萍皱了皱眉,严肃道:“皇位为重,名声只是小节,不足挂齿,况且你只要真正掌握天下,为我拨乱反正,不过是你一句话的事情罢了!”
范闲还是摇头道:“说了不行,就是不行。”
陈萍萍无奈地望着他道:“那你倒是给我个更好的方案啊!”
“啊这……”范闲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小心翼翼地说道,“叔,要不这样,您再给我点时间,我去找人取取经。”
陈萍萍挑了挑眉:“天庭?”
范闲老实点头:“牧兄为我引荐了不少前辈长兄,他们都是像您一样绝顶聪慧之人。”
“我年纪太轻,经历的太少,一时半刻,无法回答您的问题,但我那些天庭的前辈长兄们,或许能想到更合适的方法。”
听到范闲诚恳的话语,陈萍萍心里一动,敏锐地捕捉到‘人’这个词语。
但他并未声张,只是不动声色地说道:“你想问,那就去问吧,不过,我还是警告你,天庭的事情你要小心应对,须知,这世间可从来都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当然不是无缘无故!
但穿越者这件事又不好向陈萍萍道出。
范闲只能笑着说道:“您就放心吧,在这件事上,我确实自有分寸。”
陈萍萍微微颔首,松开范闲的手,微笑道:“推我出去吧。”
范闲点点头,起身走到陈萍萍身后,将双手扶上了轮椅。
就在他刚刚推动轮椅的时候,范闲忽然拍了下脑袋,连忙停下手中的动作,来到陈萍萍面前,望着他那张疑惑的脸笑着开口。
“对了,陈叔,我在天庭替你打听了一下,找到了治疗你肢体残缺的办法……”
“……”
此言一出,陈萍萍那张微笑的脸上终于有一丝明显不受控制的变化。
他先是张了张嘴,而后怔怔地望着范闲道:“天庭……能治好我的腿?”
范闲嘿嘿一笑,目光下移,毫不避讳地落在陈萍萍**。
“叔,你没听仔细吧,我说的是肢体残缺,可不只是腿!”
“……”
听到范闲意思明确的话语,陈萍萍不由得愣了一下,似乎终于反应了过来。
又或许,他早就听出了范闲的意思,只是出于多年的自卑与残缺,心里下意识避开这一话题,不敢奢求那一丝渺茫的希望。
但他毕竟是陈萍萍,那个敢于以太监之身向皇帝发难的陈萍萍。
哪怕是断根重生这种在太监心中比天还大的事情,他也迅速冷静了下来。
“你这孩子,没大没小的。”
陈萍萍笑骂一声,但眼神中不仅没有责怪,反而还升起一丝期待。
范闲脸色一正,认真道:“叔,事关咱们男儿大事,我肯定不能避讳啊!”
咱们男儿……
陈萍萍哑然失笑,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丝温情。
他这辈子遇到的人,除了当年的叶轻眉以外,也就只有范闲会把他当成男人,当成叔伯了。
如果说之前的陈萍萍只是因为叶轻眉的存在,而对范闲爱屋及乌,那么现在,经过这一番交心,他已经真正接纳了范闲。
这是个与他母亲一样,心软,心善,且丝毫不在乎他身体残缺的好孩子。
范闲继续笑着说道:“叔,我没骗你,天庭真的有办法治好你,只是……”
“……只是什么?”
陈萍萍目光盯着范闲,那张因心机太深而常年没有表情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不设防的紧张。
范闲笑着说道:“没什么,就是方法太多了,我一时间不知道选哪个,所以想先问问您。”
“……太多了?”
陈萍萍微微一愣,似乎没想到范闲会这样回答。
范闲偷瞄着陈萍萍的表情,心里忍不住嘿嘿乐了起来。
大名鼎鼎,威震天下的陈萍萍,居然也会像现在这样患得患失。
真是难得啊!
范闲心里调侃,面上则正色道:“方法虽多,但从大方向上讲,其实也就两条路,一是靠各种手段让身体的血肉自愈重生,也就是世人常说的‘活死人,肉白骨’……”
陈萍萍强忍着答应下来的冲动,冷静地问道:“那第二条路呢?”
范闲眨了眨眼睛,貌似郑重地说道:“血肉苦弱,机械飞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