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暑重偏又逢雨,烈雨倾盆也丝毫不减地面热气。

“崔姑娘又被罚跪了,真是够蠢的,白瞎了那张脸。”

“长得漂亮有什么用?将军胜仗归来不是带了一个平平无奇的姑娘回来吗?”

“人家宋鸢姑娘体弱多病,但还是在边关救了将军一命,将军这是报恩。”

廊庑下两个丫鬟端着去寒汤经过。

不屑的话全一字不差入了崔雪时耳中。

膝盖被地气灼伤,嘴里还残留着毒酒的苦涩。

她冷笑着抬头直盯大挂在院门前的匾额,上头写着‘忠贞不渝’。

这是沈南瑾出征前亲手所刻,他说:“战胜归来,我必娶你,一诺千金!”

她在沈家照顾他的寡母和老祖母整整五年,结果他披甲回京后,却道:

“阿鸢为我受了重伤,我必须给她一个名分。”

前世崔雪时大吵大闹,一改往日温顺娴静,当牛做马五载的她确实不忿极了。

所以那时的宋鸢才能假惺惺地端着一碗姜汤跪在她跟前卖可怜。

“崔家姐姐,阿鸢的父亲死在战场,我自小无人教导便嘴笨,但深知你的感受。”

“姐姐放心,你永远是沈氏正妻,我身子骨弱不堪为用,残躯留在沈府已是福气。”

宋鸢说得真情实意,梨花带雨,她想到崔氏族人皆是战死疆场的武将,就觉得同病相怜。

崔雪时登时心软,同意了沈南瑾所说的“给她一个名分。”

宋鸢与她相隔十日先后出嫁,礼数给到最足。

然而噩梦就是从宋鸢嫁进沈家开始的!

她表面和善可亲,做事说话面面俱到。

可背地里却在挑拨崔雪时和沈家祖母的关系。

眼看她们二人有了隔阂,宋鸢便劝她说:

“老太太年纪大了,脾气也就不如从前,姐姐做得一手好菜,不如给老太太做一份糕点哄她老人家高兴?”

“妹妹知道姐姐没有任何错处,但俗话都说越老越小,老人家也是需要哄的。”

她听了宋鸢的‘好心建议’,做了份祖母最爱的广寒糕送去。

可崔雪时怎么都没想到她做好的糕点里被宋鸢下了毒!

毒虽不致死,但一查便知。

祖母当夜中毒昏死,沈家乱成一团。

太医银针试出毒后,满京城都给她定了罪!

“姐姐...即使老太太近日对你有些不满,但你也不能毒害她呀!”

宋鸢装作大吃一惊,无辜躲进沈南瑾怀里。

沈南瑾怒火冲天,一巴掌甩在崔雪时脸上,“沈家待你不薄!你竟存了杀害祖母之心!”

脸上火辣,她无助地捏住丈夫衣摆,拼命解释:

“不是我!阿瑾...你听我解释,是宋鸢...”

他嫌弃地踹了她一脚,厉声叱骂道:“毒妇!你还想将罪名安在鸢儿身上不成?!”

“看来你我夫妻缘分已尽,把这毒妇关进柴房!”

仆从三人强拖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嘴里还在喊冤的她。

就在这狼狈之际,她瞥见露出坏笑的宋鸢,宋鸢轻轻口语吐出“活该”二字。

她好恨!恨自己蠢笨!恨自己不辨好歹!

柴房潮湿阴冷,崔雪时却在里头待了大半年。

期间无人过问,她看淡人间真情冷暖,不吵不闹,不再辩解。

半年后,宋鸢假借心疼之名来看她。

炫耀自己如今怀了身孕,在沈府日渐舒心顺意。

嘲笑她耗费心神照顾沈家寡母多年,最终却落得一身污名!

“时辰不早了,妹妹送姐姐上路吧。”罢了,宋鸢狠狠掐住她的脖子,捏着嘴灌下毒酒。

崔雪时有气无力地挣扎,心底愤愤,恨不能生啖其肉!!

发涩的毒酒入肚,沈南瑾一席蓝袍站在柴门前。

她看到生机连忙哭喊:“阿...瑾...救我!”

可是他却像看戏般地倚在门边,不以为然道:“断气就拉出去埋了。”

“外头有人问就说她自觉惭愧,悔不当初,是以自尽赔罪。”

好一个自觉惭愧!

好一个悔不当初!!

好一个自尽赔罪!!!

大雨滂沱。

雨水迷了眼,打湿了衣裙,她消瘦的背骨像是一碰就会断。

热泪顺着大雨滴下,崔雪时气急攻心,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前世过往像一场旧梦,她从梦中惊醒回到了沈南瑾凯旋的这一日。

这时的她还没同他成亲,宋鸢也还没嫁进沈府。

若没记错,现在她跪在此处就是因为和沈南瑾大吵了一架,还把那位老太太给气晕了。

崔雪时上辈子竟没察觉,这两鬓斑白的沈老太太总能在紧要关头晕倒。

沈南瑾想娶宋鸢,要是传出去保不齐旁人会说他朝秦暮楚,无疑会败坏声名。

可一向爱惜家族名誉的老太太偏偏在这时候提不上气,卧榻不起。

让崔雪时背上不尊老且善妒的骂名。

而宋鸢和沈南瑾成婚,老太太给宋鸢封了三百贯银票,世人都称老太太宅心仁厚。

可她呢?

日日夜夜蹲守在沈家女眷身边,夏摇扇,冬洗衣,将门之女变成一介只会干粗活的老妈子!

结果沈家之人根本不记她的好,许是将她当成免费的牛马了!

“蠢货。”崔雪时嘴里恨骂了自己一句,抬起早被打湿的衣袖擦去嘴角残血。

撑着地站直了身子,大步跨进院门。

沈家内院的中央留了一圈清池,雨水“叮叮咚咚”坠入池中。

一旁苍翠欲滴的枝叶大抔落下,屋里干活的几个丫鬟纷纷转头看向淋成落汤鸡的崔雪时。

“她怎么起来了?”

“时辰还没到吧?”

“真是不懂规矩...看大夫人怎么骂她!”

崔雪时穿过院门回到卧房,唤人备了热水换了身衣裳。

适才坐下就有人破门而入,声若洪钟道:

“崔雪时!老太太都还没醒,你起来做什么?是罚你跪足两个时辰才准起来,现在才过了半个时辰!”

崔雪时抬头淡淡瞧了眼急躁火大的沈家寡母孟氏,皮笑肉不笑地说:“不想跪了,就起了。”

“你说什么?”孟氏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什么叫你不想跪了?!”

崔雪时含笑,眼底却生起一抹痛色,虽看清沈南瑾真面目,但说出这话还是有些哽咽。

她道:“因为想明白了,我同意阿瑾娶宋鸢入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