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四象并不鸟李守心,至于那车夫冯刚,更是不鸟的。
偏这世上的事儿就怕组团来,一组团,简单的事情就变得复杂了,尤其是特定的人,凑巧的组合在一起就不鸟不行了。
现在的张四象就面对这样一个神奇的组合,这俩人光往他面前一站,他的内心就翻起了惊涛巨浪。
“你跟他怎么凑到一块儿了?”
张四象朝那车夫冯刚愤怒的咆哮道,那车夫一言不发,低着头不敢吭气,一旁的李守心嘻嘻一笑:
“东家,我这么叫不算生分吧?
如果你还有半分信用,你我没有必要闹到这个地步,真是天可怜见,大概老天都看不惯你这言而无信的举动。
今天我来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的事儿我发现了,这位义士他可全说了!”
李守心一指那车夫冯刚,继续又道:
“说来也巧,我被你拿去那么多银子,那可是我的全部身家,本打算那天夜里投河自尽算了,千想万想,没想到,此人竟往河里抛尸,恰巧我就瞧见了,也刚好天寒地冻,汾河没有全部封冻,这老头的尸体扔进去,冰块儿阻拦,一时间漂了没多远,这才让我逮了个正着!”
张四象看向了那车夫冯刚,脸上泛起了铁青,冷声问道:
“他到底给了你多少好处?设下这个局来害我!”
那车夫冯刚一听被戳穿脸上,立刻显出了惊慌之色,支支吾吾半天,连忙掩饰道:
“天可怜见,我可不认得他啊!”
李守心倒也不掩饰,不急不慌的说道:
“东家你说这话就有点过分了,无巧不成书嘛,再者那老头儿确实被你害死了!”
旁边的丁茂春听了这话,连忙插嘴道:
“那尸体是无头尸体,如何断定那尸体就是那白发老头的?”
李守心嘻嘻一笑:
“要不说我人赃俱获呢,瞧,我都带来了!”
也直到这时,张四象才注意到李守心的手上还提着一个麻袋,那麻袋滴滴答答还往下滴血,咣当一声扔到了他的面前。
旁边的丁茂春大着胆子将麻袋解开,里面霍然就是一颗白发老头的人头,吓得他连忙后退,颤声道:
“你们也太大胆了,怎么敢把人头砍下来?”
“唉,丁大掌柜,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啊!
我抓到他的时候,老头儿的尸体已经被扔进了河里,身边就留了这么一颗人头,这位义士可说了,这人头可是你们砍下来的,说是这样不容易分辨!”
李守心这番话一说,张四象豁然从椅子上站起,一拍桌子,大声骂道:
“胡说,当日我可没叫他这么做!”
旁边的丁大掌柜忙后悔不迭的跺脚道:“东家你上了他的当了!”
张四象这个时候才知道,自己失言了,李守心哈哈大笑:
“瞧,你不打自招了吧,这人分明就是你杀的,你还说什么,你自己都招了!”
张四象刚想要分辨,忽然面色一凛,眼珠一转冷笑道:
“我的确是着了你的道了,可你有没有想过,进了我这门,你就甭想出去!”
话音一落,旁边的丁茂春早已会意,连忙朝大门外喊:
“快来人,快来人啊!”
没有片刻功夫,打院外来了一群看家护院的保镖,哗啦啦涌进门来,为首一个虬髯大汉大声喝道:
“东家是不是这小子要捣乱?我们几个把他叉出去吧!”
张四像得意看着李守心,冷冷笑道:
“不,这位是贵客,先将这人给我暴打一顿,说什么也不能让他离开!”
旁边的冯刚早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声喊饶命,可让张四象诧异的是,李守信的脸上并无半分恐惧,反倒笑意盈盈的看着他讲:
“东家你千万别对我乱来!
我既然敢来,就不怕被你留下,须知我身边还有一个顾允成,那可是江南名士。
我再有一炷香的功夫回不去,他就会好好写一封状子递进府衙,只怕用不了多久,捕快便会来登门!”
“那又怎样?到时我将你二人藏起,再者太原府怎敢到我号上要人!”
张四象正要命人拿下,李守心又抢先讲道:
“我已将那马三的家人都接来了,我若回不去,顾先生将带着其家人一告再告,反正我已留下足够去省里按察司,京城刑部衙门告状所需的银子!
退一步来讲,就算你摆平太原府,还能摆平巡抚大人?
京城刑部衙门你也敢伸手?
你怕不知道顾允成的哥哥顾宪成,此时可正在京城首善书院讲学,不怕你的恶名传遍天下士子?
我知道你不过是一介商人无所谓,可蒲州张家的骄傲张四维,读书人的表率,他会不会受到影响?
皇上又怎么会看他?
将来对你们蒲州张家,又会有什么样的看法,那我就不得而知了!”
这番话说的,张四像脸上犹疑不定,旁边的丁茂春赶紧劝道:“东家千万不可,牵一发而动全身,毁了咱张家的所有买卖都无所谓,二爷可是咱的根啊!”
当时的顾永成的哥哥顾宪成,虽然还没有开始创办东林学院,大名鼎鼎的东林党到此时还没有影子,可是顾宪成已经巡回天下讲学了。
隆庆年间到万历年间张居正上台起,将近十多年的时间里,大明王朝兴起一股讲学风,当时的心学,程朱理学,以及各个学派,鱼龙混杂,学院更是开遍大明一十三行省。
何心隐,顾宪成,这都是当时的大咖,名气不低于后世的四大天王。
讲学之风能够兴起,完全是因为当时的科举之路非常的艰难,越来越被富户之家慢慢垄断了所有的教育资源,而贫苦的读书人越来越没有出头之日。
说白了,这就是出身贫困的读书人自己抱团自救,唯有靠着一个学派,群体的力量才能读得起书,请得起名师,看得上历代时文佳作等教材,才有希望与富家子弟在科场一较高低。
顾允成的名气不如他哥哥顾宪成大,张四象听到顾永成的名字,脸上还没有表现出什么,一听顾宪成三个字,脸上的肉又开始抽抽了,到最后有气无力的对着院外一群人无力的挥挥手。
丁茂春赶紧驱赶这些人道:
“都散了吧,散了吧,这儿没事儿了!”
门外一大群人只好散去,这时候屋子里,气氛一下子变得极其尴尬,最后张四象服软道:
“你直说吧,想要怎样才能放过我?”
“吃我的给小爷我吐出来,拿我的给小爷我还回来,这事儿就跟你没关系了。
另外我再警告你一句,别惹老子,你们蒲州张家的确是势力大,我不过是单枪匹马,孤身一人,可你想过没有,真要惹急了老子,我光脚都不怕穿鞋的,反正我本来什么也没有,不像你们。
我就不明白了,我靠本事挣来的银子,又没有骗你,抢你,为什么一次次的算计我?”
张四象最后无力的点点头,“罢了,我算是阴沟翻船,我再不跟你计较了!”
说着话他命令丁茂春,将原本属于李守心的银票原数奉还。
从张家的当铺出来后,李守心冷冷的回望,外面有黑熊怪和黄大虫满脸焦急的等着,见他脸上神色不对,忙问:
“东家事情是不是进行的不顺利?”
李守心回过头来笑道:
“怎会进行的不顺利?今晚咱们去得意居吃顿好的!”
一行人兴高采烈的回到了客栈,李守心如约,将二百两的银锭双手交给了那车夫冯刚,语重心长的对他说道:
“此地你已经不能待了,张家势力之大,你是惹不起的,我看你也聪明伶俐,愿意的话,就留下来做我的车夫,我必然不会亏待你!”
冯刚非常感激的答应道:
“那当然再好不过,可小的有一事不明,这麻袋里的人头哪来的?”
李守心会意一笑,旁边的黄大虫笑着补充道:
“那人头不过附近村里土地爷的头,怕不像,又杀了一只鸡,淋了点血,没想到这就过关了!”
那车夫冯刚佩服的五体投地,一看那麻袋里果然是一颗神像的泥头,有些诧异的问:
“东家你就不怕那姓张的真的要查看人头?”
“他一个贵族子弟,从小养尊处优哪敢看这个,只怕这头往他面前一扔就吓得他哆嗦,怎会想起这人头是假造的!”
自打李守心将银子全部拿回后,并没有着急走,一来是想看看张家接下来的反应,二来他还答应了别人一件事,暂时还不能走。
张家接下来的反应很平淡,张四象在第二天就离开了太原府,这一切都不出他的所料。
事情到了这份上,李守心心中其实很是失落,按他心底最真实的意图,实在是不愿意得罪张氏家族,恰恰相反,他希望将自己的利益与张氏家族紧紧捆绑在一起,偏偏因为张四象一再的出尔反尔,恶毒的算计,最终只能反目成仇。
得罪了张家终究是没有好果子吃的,可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好不容易挣来的第一桶金,就这么打了水漂。
经过这件事以后,他渐渐明白一个道理,这个社会从来都是残酷的,双方实力不对等,根本就不存在平等对话,合作的可能。
他现在的实力实在是太低微了,难怪张四象一而再再而三的刁难他,耍笑他,若不是自己,这一次几乎快要拼上了性命,瞅中机会害对方一把,想要要回这笔银子,简直是千难万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