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守心做梦也没有想到,再次与顾允成见面,竟然会以这种方式见面。

当全忻口城的老百姓得知,汉奸丁茂春押解到城门口时,所有人扶老携幼,拥到城门口去围观。

有那好事者,早已经把从城门口到县衙的这段路上的酒楼茶肆,临街的一面,都几乎包了下来。

李守心也只是在囚车押进城的前一刻,才得知,丁茂春早已经被替换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明明顾允成已经离他而去了,怎么好端端的,竟被当做了替罪羊。

任何人替代丁茂春,他都不介意,他就是想破脑袋,也没想到会是顾允成。

“怎么会是他?我不是让你们想尽一切办法盯着张讼师,随时报告他的一举一动,还有,朝廷派去的厂卫,为什么没给我收买?”

钻地鼠与枯树皮两人,也是骑着快马赶紧回来报信,听到李守心的质问,钻地鼠支吾半天,说不出个什么,一旁的枯树皮赶紧补充道:

“东家您千万别生气,我们也没想到会是顾先生,我们都是按您交待,秘密监视张讼师,可是张讼师这边压根就没动静!

张家早已经将太原府上上下下都收买了,从一开始丁茂春就没有到案。

至于顾先生,据我们后来听说,他自从跟你离别以后,身上的盘缠被贼偷光了,不得已就在太原府城受雇一富户人家里教书,哪知这户人家也是盐商,还是蒲州张家一手提携起来,从前是盐运司衙门里的行脚,专替张家处事务……”

听到这里,李守心痛苦的摆摆手道:“算了,算了,别往下讲了,这可真是芝麻掉针眼儿里,太巧了!”

行脚本是盐运司的衙役,久而久之成了各个盐商在盐运司衙门里的话事人,有什么事不必盐商本人出面,行脚就可以代为传达或行事,有一定的主动权。

能干行脚的人不一定有钱,但必须得聪明伶俐,代主子独挡一面,一些衙门里的文书,及人情往来,一定要勤谨,事体处理得八面玲珑,才会得到主子赏识,久而久之也会得到丰厚的回报。

一言以蔽之,行脚就指望着盐商主子赏饭吃呢,顾允成偏偏就去了这家,岂不是羊入虎口?

就在他不住的懊恼的时候,忽然街面上热闹了起来,道路两旁,人山人海,愤怒的人群开始呐喊:

“打死这个汉奸!”

“卖国求荣!”

“杀了他……”

“……”

一时间烂菜叶,臭鸡蛋,纷纷朝囚车上扔去,李守心就站在临街的一处茶楼,凭栏观看,可不就是顾允成!

就见顾允成,这么冷的天,就生穿一件单薄的囚服,那囚服一片片血污不说,打一进城,身上,脸上,就被扔满了烂菜叶,脸上还挂着臭鸡蛋,甚至有那靠得近的老太太,冲过去就朝他,兜头就泼了一盆屎尿,瞬间臭气熏天。

再看那顾允成,起初还大声张嘴啊啊啊的叫,奇怪的是怎么也说不出话来,到最后索性闭紧了眼,整个人挂在囚车上,无奈的接受四面八方的唾骂与侮辱。

这才离开几天呀,顾允成哪还有半分名士风范,整个人形销骨立,软塌塌的趴在囚车上,脖子上还被巨大的枷锁枷着,在囚车里站也不能站,两脚挨不上地,可要任凭就这么挂着,过不了一会儿就憋红了脸,双腿直捣腾,大张着嘴拼命喘气,可一张嘴不是臭鸡蛋,就是屎尿灌了进去。

李守心看到这里,整个人气的脸色发青,大声咒骂道:

“他不是丁茂春,真正的罪犯不是他,这什么世道啊!”

当下他再也忍不了,不顾任何人劝阻,连忙下楼,旁边的钻地鼠赶紧拉住他:

“东家已经是死案了,你再找石大人也没用,据说张家连皇上派来的锦衣卫也收买了,现在上上下下都认定了顾永成就是丁茂春……”

“不行,我一定要把事情说清楚,早知道是这样,我就不该告状了,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实在不行我顶罪,我去找石大人,把这前后情形全都讲清楚!”

说这话,他不顾一切甩开了钻地鼠,连忙跑到府衙门口,见门口竖着一面鼓,想也不想,就赶忙去敲响。

再次见到石大人,他赶忙对其说:

“大人,这绝对不是丁茂春,这是顾允成,他哥哥叫顾宪成,张家人偷梁换柱了,真正的丁茂春已经被藏起来了。”

石巡抚满脸惊愕,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笑着说道:

“不可能,这就是丁茂春,你说的顾永成我不认识,但这里有这几位锦衣卫校尉可以作证!”

石大人一说这话,他才注意到,天堂之上还有几个穿着黑布直缀,腰间挎着直刀,有几个人腰上还挂有虎头腰牌,上书四个大字:

“奉旨办差!”

这些人个个虎背熊腰,肩膀极宽,腰身却极窄,大马金刀的坐在那里,正慢慢品着茶。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锦衣卫,他当然知道锦衣卫的厉害,那可是直接对皇帝负责,想抓人就抓人,权力大的很。

可一想到顾允成此时受的这罪,说不定须臾间就能要他的亲亲性命,哪敢耽搁,连忙大声争辨:

“几位大人真的搞错了,他是顾永成,不是丁茂春……”

果然锦衣卫是极不好说话的,为首一人,虎眉倒竖,啪的一拍桌子,那桌子竟然应声而裂,咣当一声散了架,倒在地上,冷冰冰的说道:

“爷们儿几个都是替皇上办差的,哪敢糊弄皇上?

你算老几,竟敢质疑我们,大了你的狗胆,是不是想进北镇府司吃牢饭,先让你尝尝弹琵琶!”

这些人都是横极了,为首那人说着话,就要上来劈手抓他前襟,李守心也是急了,猛然间想起钻地鼠教他的内功心法,施展缩骨功,这一抓看着是抓住了,其实还差那么一丢丢。

那人手一抓空,猛然抬起脸来,一脸迷惑,幸好在这时,巡抚石大人连忙拦住:

“几位大人消消气,他兴许是看错了!”

为首那锦衣卫才恨恨作罢,继续懒懒的坐下来喝茶,石茂华急忙把他拉到一边,小声讲:

“你疯了,他们可是锦衣卫,真要是把你抓了,我都没权利给你求情!”

“大人,我的生死已无所谓,可真的是搞错了,这样吧,他的哥哥顾宪成也算是一位知名人物,赶紧把他的哥哥找来,让他认一认,这肯定是他的弟弟顾允成!”

“顾宪成?”

石茂华挠了挠头,想了好半天,一脸困惑:

“本院从没听说过这个人,这让我去哪找他?”

此话一说,李守心知道坏了,尽管顾宪成,顾永成在这个时候已经是出名了,也算是江南名士,可此时的顾宪成也只刚崭露头角,羽翼尚软。

可石茂华起自江南,不可能不知道顾宪成的名头,瞬间,一种不好的预感浮现心头儿,这石大人该不会是受到张家人的威胁了吧?

可他是还有些不甘心,还想再次跟石大人求情,哪知道对方拍拍他的肩,笑道:

“应该是你认错人了,锦衣卫还能抓错人,快回去吧,要知道我这儿的这几位大爷可不好惹,千万老实点儿,真要是被他们抓了,我也没办法,这些人可是杀人不眨眼!”

话已经讲得那么透彻,李守心没有办法,真的是要再闹下去,只怕是连自己也会搭进去。

从巡抚衙门出来以后,他无比的颓丧,到现在为止,自己所能想到的一切办法,都用过了,却没有改变丝毫。

一想到自己与顾允成,初见之时的情景,在脑海里浮现,往事就好像发生在昨天,历历在目,他不禁彻底后悔了。

自打穿越过来,可以说一切都不是按着自己的设想去发展。

本来打算为自己找一个硬靠山,希望能跟张家合作,却没想到张家主事人,三番五次出尔反尔,很难想象这样一个大家族的掌事人,竟然如此没有信誉。

想来就是欺负自己单枪匹马,毫无背景可言。这个世界从来就是残酷的,财富的分配,已经被地方豪强,世家大族,几乎刮分光了,穷人想出头,妄想占有一席之地,马上就会遭到排挤,攻击。

他有些失魂落魄,走在人群热闹的大街上,内心却孤寂无比。

身旁的钻地鼠与枯树皮连忙在一旁开解:

“东家,事情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实在不行,我们两个还可以劫狱,绝对不会让顾先生上法场!”

钻地鼠这番话多少让他有些欣慰,旁边的枯树皮却冷冷笑道:

“劫狱?岂是说着玩的,如此要犯,只怕是看守更严,根本没有任何机会。”

现在李守心心乱如麻,非常恼恨的说道:

“说来说去,此事都怪我,本想栽赃嫁祸丁茂春,置此人与死地,却没想到被人反将一军,想当初我就不该放了这家伙,也就没有后来的事情了,更可笑的是,状告丁茂春的状子,也是我让顾允成写的,等于是我让顾先生自己害了自己一把,这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