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大院之豪奢在李守心看来,比之京城的紫禁城也不在话下。
除了因憯越之嫌,不敢修得比紫禁城还大,以及不敢用雕龙附凤,红墙,金顶之外,其它真不比紫禁城差多少。
蒲州地方志记载,张家大院的规模在当时也仅次于天下第二小故宫之称的代州晋王王府第了。
先有的晋王府,后有的紫禁城,紫禁城就是晋王府的扩充版。
李守心上辈子去过晋商曹家,王家,乔家,甚至常家花园,两边一比,简直不是一个等量级别可比。
可惜这偌大的张家宅院毁于战火没能留存下来,他不禁感叹世事无常,也非常有幸,能够参观存在于后世图纸上的张家大宅。
记得地方志上曾经有一句话概括张家之豪富,凡紫禁城有的,张家肯定有,张家有的,紫禁城不一定有。
有野史记载,张家老太爷张允龄曾在一次家宴中,讥笑万历皇帝不过一介村夫尔,吃喝用度怕不及张家十分之一成,自己所吃所用,只怕那皇帝小子,见都不曾见过,听也都不曾听过,只怕梦都梦不到!
就问你服不服?
这大院东西长,南北窄,整体呈长方形,在蒲州城城北,占据了南北两条长街,分南院,北院。
南院北院隔一条长街,两边各立一处祠堂大院为界。
光院落就有十几进,房间更达三千余间,围绕着地处中心的,张老太爷居住的静园,也是依次按亲疏远近,族中地位身份高低向外排列。
对家族贡献大的,有功名的,与老太爷亲近的,越靠近中心那座高达三层的藏书明楼,老远就能看到歇山顶似的斗拱房檐下,有一行金光闪闪的题字,读书滋味长!
极尽能工巧匠之能事,精美的雕梁画栋,拱门,垂花门,更是比比皆是。
光宅院中,就有人工湖三处,亭台楼榭,抄手游廊,假山怪石,繁花异树,讲究是一步一处景,景致各不同,一看就是请了江南园林名家设计,他来了三天,整座大院还没有转完,这也便罢了,关键是,路过的几百道院门,就没有一处是相同的。
只可惜如今是白雪封园,假山怪石,越发趁得怪力乱神,加上园中一些老梅枯树,在白雪中绽放腥红点点的梅花,还别有一番情趣。
李守心自被东家张四象请来问话后,就硬没让回去,按人家的话讲,任你口灿莲花,讲得是天花乱坠,两个月后俺答不犯边,到头来,你还得实打实的还这三万两银子。
说实话就是怕他跑了,三万两银子对于张家来说,谈不上伤筋动骨,可也非常肉痛。
张四象总得对杨家宝丰号有个交待,赔钱事小,得罪了杨家事大。
他来了这大院也快三天了,一直就安置在大院西侧的车马大院,吃住安排的还好,倒也不限制他自由,只是一直派着两个小厮走哪跟哪,和跟屁虫一般,着实让人讨厌。
说实话,俺答一直没有犯边,着实让他心里有点没底。
真实的历史记载,大概就在十月初至中旬,可明史也是几经易稿,修改,后来的清朝统治者,几乎把明史的底稿都改完了,他也不确定,这件事情到底有没有发生?
或是发生过,只不过年月记载错了,或是下月,更或是明年,那自己可就惨了。
他这么想着,心里越来越烦躁,也越发无心看那雪中的景致,来回穿堂过院,走的飞快,偏偏后面还跟着两个讨厌的小厮,见他走的飞快,越发紧紧跟随,小跑着赶上。
“李掌柜,别再往前走了,前面可是族中书院,你不能去……”
把小厮跑上来,气喘吁吁的说道,他才懒得理,才穿过一道月亮门,抬头一看,远处水磨青砖大瓦房矗立在自己眼前,还有一个牌匾,
上写,石芸轩,三个瘦金体大字。
门口站着几个士子打扮,为首一人不过三十来岁,白净面皮,一身茧绸棉布衫,手上持一柄白纸扇,头带一顶四方平定巾,显得俊俏风流,正在那里讲:
“你们三兄弟也跟着我学了两年的经义,可这唐诗宋词,也不可不看,将来若是碰上文友之间的雅集,不会作诗弄词,是会被人耻笑的,千万别学那些八股文呆子,只知春秋,不知有秦汉,更惶论宋唐,会出笑话的,你们三个就趁这大雪,一人作一首诗,我来听听!”
李守心远远的听到这话,顿觉耳目一新,来了兴趣,在明清两朝都是八股取士,这就导致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当时的读书人很功利的读书,真的是为了自己的仕途,只看四书五经等科考用书,或者是当时的一些名流人士所作的八股时文,策论。
结果当时的读书人,真的就只知道孔子,孟子,对于汉朝以后的历史,完全就是文盲。
至于宋唐那些有名的词人,诗人,更是不知道,大名鼎鼎的李白,杜甫,苏轼,揪出十个人来问,有九个都得摇摇头。
以至于闹出了很多笑话,曾有考官问:
“李白来了没有?他为什么不来,不来可开考了!”
可这在当时并没有人重视,毕竟四书五经那么大部头的书,就足以让人头大了,这个私塾先生,能鼓励学生多看看唐诗宋词,就已经很不简单了。
“那位先生是谁?是不是东家口里所说的顾允成!”
李守心问那小厮,小厮连忙回答:
“正是,他正是江南名士,不过他的名气比不上他的哥哥,顾宪成!”
顾宪成?
东林书院的开创者,东林党的党魁,原来这是他弟弟呀!
他一下就对上了,顾允成在历史上并不怎么出名,远远比不上他哥哥,但真实的实际情形是,他哥哥顾宪成,一辈子也没有考上功名。
反倒是他弟弟顾允成,考上了,才学胜过他哥哥,只不过在会试的时候,这家伙非常大胆,直接批驳万历皇帝,幸亏当时的内阁首辅申时行,非常的爱才,出于保护,没敢点了他的状元,将他的名次落到后面取中,不然以万历皇帝的暴脾气,让他看到卷子,非得杖责不可。
这家伙很个性,老师非常维护他,他却不知怎么在乎自己的乌纱帽,仕途上没有走多远,就辞官不做了。
其人操守相比只会讲空话,大话的顾宪成,不知道要好多少!
想到这里,他便想去会一会,刚走到半截儿就见到顾允成正冰寒着脸,怒斥那三个学生:
“什么?丰年好大雪,片片大如花?呸,这是什么狗屁诗词?”
顾先生也不过三十岁出头,正血气方刚,极不客气的评点道:
“素来也教了你们不少诗经,楚辞,唐诗宋词更是日日背诵,即便是门外的叫驴若会讲话,也作不出如此鄙俗之词!”
这话实在太伤人了,其中一学生委屈得泪蛋蛋在眼圈里打转,颤了三颤,硬忍着,险没掉下来。
见到这场面,李守心笑了,作诗嘛,谁不会,当场想起两句,走到他们近前朗声讲道:
“我来口占两句,顾先生来评点一下,可比门口的叫驴强一些!”
说到这儿,他也不管顾先生和学生们那诧异的眼神,自顾自的念道:
“彤云密布,竟见四野尽是银妆玉砌。
迸玉筛珠,只见柳絮梨花空中乱舞。”
顾先生听后,眼一亮,手抚山羊胡,细细品味,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道:
“倒也不见得十分工整,难得的是意境有了!
不过,敢问阁下是谁?我来这大院两年多了,从来也没见过你!”
李守心正要开口回答,旁边那个个子稍高一头的学生,脸上带着点青涩,不屑的说道:
“他是大伯的掌柜,说是掌柜,不过是人犯,这家伙太大胆,借了宝丰号三万两银子,正没法归还,愁得我大伯正不知跟杨家如何交代!”
这下轮到李守心诧异了,心说你他妈是谁呀?
哪知道下一刻他身边那两个小厮赶紧上去见礼,“大少爷好,此人误打误撞来了这里,我劝他他不听啊!”
大少爷?
他一下明白过来了,如果自己没猜错的话,这熊孩子管张四象叫大伯,那他可不就是张四维的大儿子了。
一个在历史上寂寂无名的人,想到这里,他腰杆也挺起来了,冷冷一笑:
“谁说我没法归还?小孩子家家,不好好上学,让你作个诗也作不出来,还不如我这没上过县学的人,先生教你的只怕丢到了狗肚子里!”
这一番话说出,旁边那两个学生笑的气都喘不过来,弯腰低头,张四维的大儿子,顿时就恼了:
“别以为偶尔得两句破诗就了不起,有本事,就这以雪为题,作一首词,让我等也服气!”
“那有什么难的,我要是作得出来,怎么办?”
“你要是作得出来,我当场赏你一百两银子!”
李守心却摇了摇头:“如今我欠钱太多,对银子无感,这样吧,我要是作得出来,而且词中不带一个雪字儿,你趴在地上学三声狗叫,我要是带出一个雪字儿,换我趴在地上,给你当狗,你可愿意?”
张四维的大儿子哈哈大笑:“全篇咏雪还不带一个雪字儿,就凭你,行,一言为定,你可别后悔!”
“到时候你不要后悔就成了!”
李守心当即就想起上辈子自己所看过的诗,特意挑选了一首极为少见的词作,上辈子自己就是一个文学爱好者,关于词作,他才不会打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