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冯府回来以后,李守心的心情非常复杂。

表面上看,冯保只抽取他五成的利,看上去要比陈洪温柔多了,实则不然。

刚开始他也以为,冯宝真的是于心不忍,让他暗自窃喜,哪知道宴会结束的前一刻,冯宝装作不经意的提起:

“守心啊,老夫听说你缺少一个账房先生,这样吧,就让老崔去吧,老崔跟了我快二十年了,最是忠心耿耿,一直以来,老崔在我这里,就充当一个管家,实在是大材小用了,让他去你那里吧!”

老崔会是谁?

李守心听得一脸懵逼,心中还在想,这饭吃的好好的,怎么突然间关心起自己用什么人啊?

旁边的张京连忙笑着为其解释道:

“兰芝,还不赶紧谢过冯公公,这老崔可是我干爹,最好的账房先生,人称铁算盘,算账一流,我干爹这可是割爱了,有老崔助你一臂之力,能让你如虎添翼!”

他听到这话,就如同夹了一块苍蝇搁进嘴里,世上的账房先生千千万,万万千,自己哪不能雇到一个,非得要你指派的。

分明就是来监督自己查账的,可他还不能明说,只好满脸堆笑:

“那我就谢过冯公公了,跟您说句实话吧,我还真就缺一个账房先生,冯公公想的真是太周全了,小人铭感五内!”

冯宝听了这话哈哈大笑,李守心脸上堆笑,因心深处,其实已经把冯保十八辈祖宗都问候了一个遍。

这分明就是给自己身边安插钉子,以后要是再想像从前一样,瞒过陈洪,另外分割出一大部分货,专门用来走私,这条路算是彻底堵死了,以后想也别想。

甭管你做什么,这账上都不能作假,走私的这批货也得上账,也得按冯宝说的,抽取五成的利。

若是和陈洪相比,冯保真的是难对付多了,一开口就堵死了自己可能做假账的路。

陈红他要的再多,自己都有机会糊弄,就像下一次,公账上只有两万两银子货物,卖了将近三万多两,按照约定上交七成的利,至于自己用来走私的将近四万多两银子的货物所带来的暴利,完全可以装入自己的口袋里。

冯宝这么一手,连这个可能也没有了,怎能不愁云惨淡?

不要看他,只不过收五成的利,远比陈洪还要黑。

陈洪吃亏就吃在压根就是一个外行,只管当甩手掌柜,冯宝可不一样,带着自己的心腹来监督自己,以后自己所挣的一分一毫,都有人家的份儿。

忽然面对一个硬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他怎能开心得了?

“李官人,小人姓崔,叫崔大器,京城你熟知我的人,送我一个外号叫铁算盘,小人不才,别的本事没有,我的算盘打的那叫一个绝,不是小人我夸口,我要是敢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崔大器笑嘻嘻的对他说道。

李守心在他面前也不敢表现的太过冷漠,尽管自己内心里老大不情愿,可是这是冯宝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会被这个家伙监视,也跟着赔笑道:

“敢问崔先生是不是也是宫里的人?”

他故意这么问的,因为看见此人几乎和之前的枯树皮一样,老是老了,可是下巴光秃秃的,不光如此,脸上虽然皱皱巴巴,一双手却光洁如玉,极其的细白。

如此明显的反差,让他好奇,这该又不会是一个太监吧?

果然崔大器也不否认,细声细气的说道:

“您可真是孙悟空火眼金睛,不瞒您说,还真让你猜对了,我的确是宫中的人,七岁被人送进宫里去了势,要不是冯公公提拔我,我这一辈子都在乾清宫里当个小杂役,永远也不会出头,冯公公的大恩大德,我是不会忘的!”

“那倒是,那倒是……”

李守心心里纳闷儿,要按照年龄的话,这个吹大器的年龄应该不会大,如今的冯宝也就不过四十多岁上下,那么这个崔大器年龄只能比冯宝小,怎么看上去这个人垂垂老矣,至少比冯宝老快二十岁了。

也许对方看出他眼里的疑惑,忽然嘴角牵起一丝冷笑:

“李官人是不是看见我年龄和我的实际长相有点不相符啊?”

既然对方挑明,他也就不再藏着掖着了,笑着回答:

“的确是这样,要按你说的,你的年龄也至多不过三十岁上下,可是阁下实在是太显老了,除了您这双手,皮肤细嫩,脸上实在不敢恭维啊,所以我大胆一问,阁下到底多大?”

“不知者不为罪,咱家不过三十岁,今年也刚刚出头,寻常人看我以为是五六十岁了,那就对了,宫中有一种秘药,服了可以催人老,脸上显老,四肢百骸却因此而得到加强,内功也可以得到升华,为了冯公公,知遇之恩,小人我受点罪算什么!”

崔大器说到这里的时候,脸上不动声色,脚下却咯噔咯噔的响,李守心顺这响声望向他的脚下不由得脸上惊骇,原来此人的脚底下石板砖,都已经碎裂成土。

天香楼的地砖,都是来自于紫禁城的废砖,好的金砖便用到皇城里铺地了,差一点的次品,便有天香楼的郭老板,高价收购到这里铺了地。

每年紫禁城都要维修,替换下来的旧砖,也都用到了天香楼。

郭老板之所以这么做,就是为了向同行和世人显摆,自己的人脉关系,已经能够通达到宫里了。

街头上寻常混混,哪个敢过来招惹?

这金砖质地坚硬,却没想到在崔大器的脚下这么不堪一击,他的内心深处,也是非常震惊,脸上强作平静道:

“阁下的功夫我算是领教了,有您在,我就更放心了!”

崔大器却冷冷的接过话来:

“可是冯公公不放心啊,你身边是不是有个叫枯树皮的人?”

说话说到这份上,他也不敢隐瞒,只好点点头:

“说起这个人,我已经好几天都没见了,跟你实话实说吧,此人是我和邵大侠之间的联络人,怎么了?”

“没什么,他再出现你就告诉我,斩草除根嘛,要不然冯公公怎么能够高枕无忧,我们这些当奴才的,为主子分忧啊!”

李守心面对崔大器,也不能说什么,也只能跟着赔笑道:

“是啊,是这么回事儿!”

紧跟着崔大器话风一转:

“这样吧,天色还不算太晚,您大可以休息,只是近来的账本能够让我看一看吗?”

分明就是命令,李守心哪敢拒绝,只好随手一指,旁边的书柜,那里的几个大账本,都是自打来了京城的我的一切吃穿用度开销,你大可以查看,对于之前的账本,都不在我身边,都在杀虎口,我不可能来京城,也带着那么多沉甸甸的账本吧?

“以后烦劳你还是带上吧,只要来京城,你我都得向冯公公汇报,账上的事儿可不能错一丝一毫,您说对吧!”

“对,你说的对!”

李守心已经感到颇为无奈,只好一人独自睡去,偏偏这个崔大器,精神好的很,独自一人,秉烛看账,账本不停地翻动,却听不见算盘珠子响,这让他很是纳闷儿,连忙回过头来看,却发现对方,并没有用到算盘,不经诧异的问:

“对了,阁下的算盘呢,自打你来,还没见你的算盘呢,莫非都是心算?”

“这些账目数字不大,不值得用我的算盘,我的算盘在这里!”

崔大器说着话,便从袍子下摆摸出一个金灿灿的算盘,笑盈盈的说道:

“这是冯公公赏我的金算盘,他看我之前用的那铁算盘实在是太丑,黑漆麻乌的,就赏了我这么一个黄金打造的算盘,我也一直不舍得用,这一次带在我身边,不为别的,就为了时时提醒我,千万感念主子的恩德!”

“那你之前的铁算盘呢?”

“那个不能示人,得等到枯树皮来,我和他之间有一笔账,好好算一算,才能用到那个铁算盘!”

这话听在他的耳朵里,总感觉有些纳闷儿,算账,为什么还得区分开算盘?

他也懒得再问,便沉沉睡去,这一觉直到天明,突然房门被敲得山响,崔大器冷冷的问道:

“谁?”

“是我,顾永成,李守心你赶紧起来,我有话问你,你带回素心姑娘来了吗?”

一开门便是满脸焦急上火的顾永成,上来就一把抓住他的前襟,一下子被崔大器只用了一根手指推开,顾永城还要上前,奈何自己,忽然全身动不了了,满脸惊恐。

李守心连忙告诉崔大器:

“他是我的朋友,赶紧给他解了穴位,没关系的!”

原来顾永成一下子上来,就被崔大器点穴了,崔大器听到这里,这才脸色犹豫的在其身上拍了两下,顾允成才活动自如,连忙上来质问李守心:

“你快说,你是不是没有把素心姑娘带回来?你是故意把她留在那里吗?”

他看着顾永成一脸急惶惶的神色,不免有些心痛的说道:

“你为什么这么在意她,人家已经跟你讲的很清楚了,你真的能够在征壀大典中得上一官半职,人家就会跟你走,真要到了那时候,我会和冯公公求情,相信到了那个时候,冯公公也不会留她的,再说了,素心姑娘人家就愿意留到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