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盘扩大了,兵众扩大了,辖下的民众也扩大了,但是由于战乱造成的流亡和混乱,粮食问题仍然迫在眉睫。为了养活和留住更多的百姓,元璋便开始在滁州实施粮食配给,每个人的口粮都有限制,尤其是那些非武装人员。

元璋自己带头节省口粮,秀英有点看不过去,她在濠州被围困时就曾想尽办法省下口粮给元璋吃,自己则经常饿着肚子。如今到了滁州,她依然如故,为此不得不经常带着侍女和厨娘去郊外挖野菜。元璋听闻此事感动不已。有一回,当她们提着菜筐子赶回来时,元璋便紧紧抓住秀英的手劝止道:“咱带头减粮,是要给大伙做个表率,也不是要大伙都吃不饱去,只是要大伙尽量节约粮食,体念农家的辛苦,体恤身处乱世中百姓的不易!你这样老出城,也太危险!”

a 当时文武官员的儿子叫舍人,简称“舍”。

秀英微笑道:“你虽是穷苦出身,如今身居高位,却能够不忘本,时时处处为百姓着想,我真是由衷高兴!既是说要减粮,那咱们就得落到实处,绝不能自欺。你是个汉子,自然要多吃一点,我吃少点是无所谓的,反正动得也少!”

元璋有些两难,只好悄悄吩咐了侍女,一旦发现夫人有饿肚子的迹象,就要立即把吃的奉上。但秀英自有她的主意,为了减少粮食消耗,增加蔬菜的供应,她也开始学着农人的样子在院子里种菜。毕竟此时元璋已经收了三四个养子了(前后一共收了二十几个养子),这些孩子的饭食也得她亲自管——这其实也是一种感情培养,时时照顾他们、教导他们,才不见得生分。

元璋自此越发敬重夫人,可另一面也越发忧心忡忡:一则是因为两淮一带因较为贫瘠且战乱频仍,所以普遍缺粮;二则是濠州不断传来坏消息,对大局越发不利;三则是因为元廷对整个义军队伍的镇压力度在不断增强。

元璋晓得不能独存的道理,为自己也为天下百姓感到前途未卜。

这天,元璋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于是命人立了一个大大的香案,将一应供品献上,随后带领众人焚香祷告。他心里默念道:“苍天在上,请听得小人一言!只愿天命早有所归,勿要再令天下生民受苦,也让咱能够有所建树吧!”

到了晚上歇息的时候,元璋把白天祷告的事情告诉了夫人。秀英正色道:“如今天下豪杰并起,虽然尚不知天命将终归于谁,但以我一得之愚来看,一定要以不杀人为本……对于摔倒之人,我们要扶助他;对于危难之人,我们要救护他;对于生计困难之人,我们要接济他……只有这样,才能积聚人心!而人心所向,定然就是天命所在,正所谓‘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那些杀人如麻、只知道攻城略地、贪图一时之快的人,上天都会厌弃他们,他们自身尚且难以保全,还谈什么夺取天下啊?又所谓‘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与人为善、广种善果总不会有错!”

听罢夫人的言语,元璋深受触动,不禁拱手道:“夫人果然是胸中有锦绣的,真是智者之言!咱受教了!”

第二天,元璋冒着雨从外面赶回来,还没等擦拭一番,便开心地对夫人说道:“昨天听了夫人的话,咱走在路上一直都在回味。今天偏巧就有一个士兵违犯了军令,居然从外面带回来一个妇人。经过咱仔细盘问,他才承认是自己攻城时掳掠回来的,于是咱就对他说:‘现在咱们用兵讲求法纪,不准侵犯老百姓,更不准私藏妇人。这次暂且记下,如果以后再犯,那就按军纪处置。’那个士兵听后很害怕,结果就把那个妇人给送回去了……”

“这样做就对了,如此何愁不得人心?”秀英欣慰道,并报之以赞赏的目光。

平常在军中,元璋有些一时拿不准的事情,便时常会去找夫人商议,而秀英也总是为丈夫积极地出谋划策,最后也总能有所补益。夫人既是如此出色,元璋自然会把很多事托付于她。

当元璋领兵出战时,便把一干军状籍簿都交给夫人保存,而秀英总能把一切管理得井井有条,即使很久之后元璋偶然问起,她也能立刻查找出来。而在平日闲暇时间,她又常常带着女眷们缝补衣物,为前方打仗的男子们做点后勤准备。

滁州的事业蒸蒸日上,身在濠州的彭大、赵均用两个都有些眼红。就在打下滁州不到一个月时,彭大、赵均用那边就分别派人来敦促元璋分兵去把守盱眙和泗州,以作为濠州的东部屏障,但被元璋婉辞拒绝。

回到家后,元璋气愤对夫人地说道:“彭、赵二人性情鲁莽,缺少长远的盘算,终究是要坏事的!盱眙和泗州本来是他们分兵把守的,他们想把这个包袱甩给咱,倒是想得美!”

秀英叹了一口气,道:“那姓赵的人,笑里藏刀,善使阴谋诡计,这种人也只是可以得逞一时罢了,不可长久与之共事!如今幸好是咱们出来了,不然必遭其殃及!”

果不其然,很快就从北边传来一个坏消息:彭、赵二王发生火并,双方死伤了很多人,结果悍勇异常的彭大到底没能斗过诡计多端的赵均用,终因疏忽大意而毙命!

话说彭大和赵均用两人日渐互相看不顺眼,但是彭大始终不愿落下亲痛仇快的骂名,所以一直只是对赵均用严加防范而已。为了先下手为强,阴险狡诈的赵均用决定彻底除掉彭大,并控制住郭子兴,因此他秘密买通了彭大家的厨子,趁着郭子兴到彭大家宴饮的机会,将蒙汗药下到了饭菜里,然后乘夜展开了突袭,最后连彭大的儿子彭早住也一同被杀。

得知濠州火并的事情后,元璋连忙问来通报的人道:“郭帅怎么样了?”

来人是郭子兴的亲信,他忧虑不安地答道:“如今那姓赵的把持着濠州的大小事务,郭帅已经被他软禁起来了。姓赵的阴狠残暴,日甚一日,郭帅的日子很不好过啊!小的是好不容易才逃离魔掌的,朱公子快想个辙,把郭帅救出火坑吧!”

“二公子、三公子和邵荣、赵继祖他们呢?”

“郭帅在赵均用手上,孙德崖等人又搞突袭,缴了公子们的械,将他们看管起来了!”

元璋庆幸自己早一步把夫人给接出来了,不然又要增添几分担心。最后他斩钉截铁地说道:“好!你先休息一晚,明天就赶回去,咱这里马上派个得力的人到濠州,我就不信他姓赵的敢逆天!”

元璋随即派人去请冯国用,要他前往濠州带话给赵均用,要赵某人务必看清楚形势。

两天后,冯国用到达了濠州,他对赵均用和孙德崖说道:“两位大帅,如今正是天下诸路义军的困难时期,同心协力尚且不易维持,兄弟阋墙岂不更给人以可乘之机吗?”

受了这份责问,赵均用颇为不快,但他强忍道:“冯先生教训的是,濠州之事皆因那彭大欺人太甚,我等不得已才出手自卫!郭帅一时为那彭大所蒙蔽,为免刀兵相见,故而被我等先行看管起来,还望体谅则个!”

“此行朱公子派我冯某人来,并非要问谁是谁非!如今朱公子已经控御了定远及滁州,麾下三万之众,且已与庐州老左盟了誓,公子不想再次闹出兄弟阋墙之事,还望两位大帅厚待郭帅!”冯国用以严正的口吻说道。

赵均用只好笑道:“那是自然,想当初若不是郭帅收留我等,这濠州也没我等的份儿!不过是一场兄弟间的误会,还请先生回去转告元璋,我赵某人必会善待郭帅的。”

赵均用于是稍稍收敛了对郭子兴的压迫态度,但是他一时间进退两难:长久软禁着郭子兴父子终究不是上策,何况那朱元璋也不会答应;可是一旦将这帮人放出濠州,睚眦必报的郭子兴必是要引着朱元璋等人来上门报仇的。

元璋看透了赵均用的心思,于是他一面命人贿赂了赵均用身边的幕僚,一面又派冯国用前去游说赵均用道:“不说您跟朱公子曾是并肩作战的自家兄弟,便是从那祸起萧墙的危害看,唇亡则齿寒,因此公子必会规劝郭帅不与您为敌的!何况濠州乃是一座坚城,只要朱公子不助郭帅一臂之力,那郭帅只有徒呼奈何!朱公子是一诺千金之人,必不会背约!”

“好,不过叫我如何信得过朱公子?”赵均用道。

拿了元璋好处的幕僚们于是站出来说道:“大王,那朱公子确是言而有信之人,恕在下冒昧,大王得罪郭帅也不是第一遭了,皆因朱公子顾全大局,才维持到今天这等局面!望大王三思。”

众人都纷纷出来为元璋说好话,冯国用又拿出了元璋的亲笔书信作为见证,赵均用只好就坡下驴,最终同意将郭子兴一干人释放。

郭子兴带领着万余人马来到滁州落脚,还没等坐下把气喘匀,便急不可耐地要女婿召集队伍举行大型阅兵式,元璋劝止不住,只得照办。

当郭子兴看到这支号令严明、军容整肃的雄壮队伍时,不禁心花怒放道:“好!明天我等就杀回濠州,出出为父多日来积在胸口的恶气!”

元璋闻听此言,当即下跪道:“帅父,万万不可!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今日我等实力尚弱,就是侥幸破了濠州,也势必会元气大伤,鹬蚌相争,到时必定会让渔翁得利!何况您此番能够平安脱险,也是小婿跟那赵某人有言在先,帅父,您不能让小婿失信于人啊!”

“浑蛋!”郭子兴一脚将元璋踢倒在地,咆哮起来,“老子不管,老子现在就要报仇!你快给老子下令,明天队伍就出发!”

元璋只是磕头不迭,李百室便赶紧站出来打圆场道:“在下书记李百室,请大帅听在下一言!”

郭子兴看了看李百室,凝神想了一会儿,方笑道:“哎呀,原来是李先生,郭某人在十年前就听过你的大名!你有话不妨直言,别跟郭某客气!”

“如今各路官军在大肆围攻蕲水,蕲水危在旦夕,庐州老左已经被元廷招安。中原一带,李察罕等人紧追在刘福通等人身后,红巾军兄弟几近无法立足……一旦官军拿下蕲水,势必要大举来犯我,此时若我等倾巢而出攻打濠州,那必被官军抄了后路;便是侥幸迅速夺下濠州,也无法独存,难不成大帅也想学那左君弼吗?”李百室说完,恭敬地行了一个礼。

郭子兴学不了左君弼,因为那样会让他在江湖人面前彻底抬不起头来,他左右权衡了半天,终于说道:“好吧!权且先饶过姓赵的和姓孙的那两个狗东西吧,让他们再多活些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