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州的事情急不得,只能先抛到一边,元璋随即又打起了另一座军事要隘——长兴的主意。他把李善长、冯国用等人召集来,介绍道:“如今咱的主力都被吸引到了常州,大将们也各有分配,只有耿炳文这小子还闲着,他几次前来请缨,都被咱拒了。眼下攻打长兴已成当务之急,咱想试一试,看看耿炳文这小子能不能当此重任,诸位以为如何?”

冯国用略一思忖,道:“恐怕单薄了些!”

“咱再三掂量,觉得也是!”元璋笑道,“费聚还在江北时就招降了豁鼻山的秦把头八百余人,这小子也是一员老将了,自初时就追随咱,他勇猛有余而智量不足,就让他给耿炳文做副手吧!”只是费聚论年纪和资历,都算是耿炳文的前辈,元璋担心他会不服气,所以特意把他找来谈了谈,言语安抚一下。

耿炳文比元璋小六岁,此前一直追随在元璋左右,任劳任怨,可圈可点,只是还未曾独当一面。李善长不免忧虑道:“长兴位置重要,恐怕张九四会在那里布下重兵,即便我部有幸将此地拿下,恐怕张九四也会卷土重来,长兴守将势必压力甚大啊!炳文虽然有勇有谋,又颇为稳重,但毕竟是个年轻后生,要打长兴还是须遣一位大将,率领重兵前往才是!”

冯国用随即笑道:“国胜最近倒是也有些坐不住了,他从小就不安分,虽然也读了二十年书,但骨子里还是班定远(指班超,被封为定远侯)一类的人物啊!”

“国胜练兵确实很有成绩啊,咱的亲军可离不了他!把他这么一位大将捆在应天,确实有点难为他了,不过这支后备力量可不能轻动,来日的路可还长着呢!”元璋略一笑道。

冯国用沉吟了一下,道:“那是自然,不过年轻人还是应该历练历练,我看还是让炳文挂这个帅吧,若是出师不利,他往后也没什么可抱怨的。”

“好吧,那咱冒点风险,就给炳文这个机会,希望他可以马到成功、不负众望!”

李善长见事情这般决定了,只好笑道:“还是主公有魄力!不才过于谨小慎微了,注定难成大事!”

眼看至正十七年的正月到了,在为儿子送行时,身为管军总管的耿君用少不得叮嘱道:“如今张九四把重兵安排在常州和宜兴府,恐怕料不准我部前去攻打长兴,这长兴想拿下应该也不难,但难的是长期固守。此地乃是敌我必争之地,你到了长兴以后,务必要放手组织民众共同守城,为了争取民心,使其出死力,要更加晓得爱民的道理才是!”

耿炳文伏地顿首道:“爹爹放心,孩儿自当小心谨慎!”

“嗯,你这孩子从小稳重、听话,爹放心你这一点。不过俗语所谓‘众人拾柴火焰高’,你要注意访求贤才,以助你守城!”

“孩儿记住了!爹爹留步吧!”说完,耿炳文便上马而去。

元璋原本是想差遣耿君用、耿炳文父子一同前往的,无奈耿君用身体不太好,只得在家里休养。待儿子走后,耿君用总是有些不放心,于是入见元璋道:“主公,所谓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如今炳文独当一面打长兴去了,我这为父的总有些不放心,不如你再拨给我一支人马,让我远远跟着炳文,万一他那里有什么闪失,我也可及时出手相助!”

元璋笑道:“真是舐犊情深!老将军如今身体还未痊愈,实在耐不得鞍马之劳!让您去自然是可以的,但有一条,老将军要切记……”

“什么?”

“您就安心给炳文做个参谋就好了,切不可亲自上阵!”

耿君用想了想,只得应允道:“好吧,那我就去给炳文做个参谋吧!”

元璋拨出了一千亲军给耿君用,耿君用自觉身上有些大好了,便没有急着去追赶儿子的队伍,反而奔着宜兴去了,因为他知道,当耿炳文攻打长兴时,宜兴方面是一个很大的侧背威胁,只有监视住宜兴之敌,打长兴才更有把握!

长兴县位于太湖的西南岸边,此次耿炳文的兵力尚不足万人,而宜兴、湖州两地有张家军不下五万人马,为了隐蔽行动,耿炳文绕道广德路,准备突袭长兴。长兴守将李福安是张士诚麾下的二流人物,城内也只有五千兵力,只要行动迅捷隐秘,成功的希望还是很大的。毕竟在常州战事久拖不决之际,张士诚方面也很难料到朱家军会以大军奔袭长兴,如果来袭的人马不多,他们又觉得突袭也不会得逞!

在去往宜兴的路上,耿君用又陆续搜罗了四五千民军,他突然有了一个更为大胆的计划——他可以扩大声势,“明修栈道”去攻打宜兴,而实际上是掩护儿子“暗度陈仓”去取长兴!

耿君用一面跟众将计议定了,一面又派人把自己的计划通知了耿炳文。当时耿炳文已经率军赶到了长兴外围,他接获父亲的通报后,不禁对着费聚担忧道:“我父亲此举确实会有力地掩护我们这边的行动,可是他手上就那么点人马,一旦被敌人窥破虚实,很容易遭到围攻。如今他的身子还不大好,看来只有赶紧拿下长兴,接父亲到城里来住!”

“不用过分忧虑,你父亲毕竟也是老将了!”费聚安慰道。

为了防止被敌人窥破虚实,耿君用便命麾下制作了很多旗幡,又命人召集了上万附近的民众,令他们远远地扛着旗幡充数,借此恐吓张家军。耿君用先是带着亲军与一部分民军杀到了宜兴城下叫阵,只听派去叫阵的人大喊道:“有种的,就出城来战!别做缩头乌龟,来救张九六啊!”

宜兴城里的张家军发现来敌不多,立即派出了约五千人马应战,双方就在宜兴城外约三里处的一块平地上展开激战。元璋的亲军战斗力强悍,打得张家军难以招架,只得交替掩护撤退。耿君用为了把戏演得更真,不顾众将的反对,毅然亲率队伍迅猛追击,朱家军一口气追到了一处水寨旁,隔着一道木栅与张家军展开了激烈的争夺战。

朱家军毕竟人少,很快就暴露出力不能支的迹象。可是耿君用似乎杀红了眼,任谁也拦不住,就是誓死不退,他心里不停地念叨:“我这里多一分压力,炳文那里就少一分。”张家军见势大举出城,发动了凌厉的反攻,朱家军撤退不及,终于陷入重围。耿君用此时才发觉情势甚为不妙,只得指挥部队拼死突围。

可就在艰难奋战的过程中,力不从心的耿君用不幸腿上挨了一刀,剧痛和流血令他的反应越发迟缓。此刻,他身边的亲卫也被敌军缠住,导致他腰间又挨了致命的一枪,一头从马上栽了下去,当场阵亡!诸将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抢出了他的尸体,侥幸成功突围。幸好耿君用事先设置好的疑兵发挥了作用,让得胜的张家军不敢穷追不舍。

与此同时,耿炳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成功拿下了长兴,且俘虏了长兴守将李福安。可就在刚刚进入长兴城内欢庆胜利之时,父亲战死的噩耗传来,耿炳文顿时方寸大乱,伏地痛哭道:“父亲是为我而死啊!”

从情理上说,他理应赶快回到应天去奔丧,可是长兴的战事须臾离不了他,因为前方已经传来了消息:湖州方面的赵打虎已经率领大小战船五百余艘、兵力两万余人,经太湖水路向长兴杀来!在离开应天时,元璋就曾叮嘱耿炳文:“你从前多次请缨,咱都没有答应,如今空出一个打长兴的机会给你,你小子可一定要给咱抓住!长兴乃敌我必争之地,咱敢用你,也是对你有所厚望,你千万别辜负咱!”

不愿辜负主公的耿炳文自然要以大局为重,元璋深悉他的矛盾处境,便命人传谕道:“待将军破敌后再归应天奔丧!”

随即,元璋又将长兴改为长安州,立永兴翼元帅府,以耿炳文为总兵都元帅,以费聚为元帅。

面对大兵压境,耿炳文心里不免有些紧张,虽然他急于为父报仇,可毕竟才干、经验和兵力摆在那里。这时他突然记起了父亲此前叮嘱过自己的话,于是赶紧命人在长兴城内招贴了一张“求贤告示”,表达了自己的热望和诚意。

偏巧当时长兴城内有一位名叫温祥卿的儒士,他四十多岁的年纪,原本想与家人在长兴一带暂时避乱,可没想到此地这么快就被朱家军攻占了。他见耿炳文严厉约束部下,内心已生出不少好感,待他辗转听说了耿炳文的求贤告示后,不免为之心动。就在他犹豫是否前往时,无意中又听人说:“咱们长兴城里的这位耿将军,老父亲在宜兴刚刚战死,他都顾不得奔丧,而一心忠于王事,真是可敬可佩!”正是这句话,让温祥卿下定了决心前去投效。

听闻有贤才来访,穿着黑色丧服的耿炳文立即相见,还向温先生行了一个大礼。温祥卿见耿炳文如此有礼数,连忙扶起他道:“小可受不起,将军请起!”

耿炳文行过了大礼,方道:“应该的,先生不必客气!只因家父刚刚过世,这是我们老家的规矩,孝子一律要向来宾下跪!”

温祥卿不禁赞道:“将军如此忠孝,小可得遇将军,真是三生有幸!”

切入正题后,耿炳文略显急切地问道:“不知先生此番前来,有何见教?”

温祥卿笑道:“小可虽是儒学出身,但自幼颇好武事,喜读兵书,所以一般战阵攻守之事还是熟稔的!”

“眼下赵打虎以重兵想来攻夺长兴,先生看我部应该如何拒敌?”

温祥卿早已成竹在胸,于是从容道:“如今幸而将军拿下了城池,长兴乃是鱼米之乡,粮食储积较为厚实,只要稍加布置,想要长期守住自是不难!不是小可夸口,以贵军之实力,一旦我等布置妥当,张九四再来几万人马也打不下长兴!”

“哈哈,先生此言可让炳文睡个安稳觉了!”耿炳文从形貌上就觉得这位温先生值得信任,心里越发兴奋不已,“敢问先生,我部该如何布置守城事宜呢?”

温祥卿眼见天下之乱,早已仔细研究过《武经总要》《守城录》一类的著作,平时也非常留心实地勘察地理形势等,所以他特意指示耿炳文要如何分兵把住要害之地,又如何修设战具以备守城之用,以及如何有效地反击敌人。耿炳文听他分析、谋划得头头是道,不免乐上心头。

最后,耿炳文拱手道:“那就委屈先生留在咱身边做个军师吧!以备随时请教!”耿炳文平素跟元璋相处久了,耳濡目染,礼贤、用贤之道自然熟悉,如今学得可是有模有样。

温祥卿本来也想手把手地指导众人做好守御事宜,不仅是耿炳文,就连他自己也觉得应该用事实来证明一下自己的平生所学,因此乐得全力协助耿炳文守城。

当紧张的准备事宜完成后,温祥卿便对耿炳文诡秘地笑道:“由于时日所迫,目下只是稍事准备和分配,所幸来敌不多,料其必败!不过要想让来敌大败而归,将军还须做一件小事。”

“什么事?先生请讲!”急于复仇的耿炳文忙问,“只要能大败敌众,别说一件小事,就是一百件大事,只要做得到,咱绝不推辞!”

“都说是小事了!”温祥卿微笑道,“据小可推断,赵打虎的兵众必定会在羊家河水道靠岸,将军可以派出一支小船队绕行太湖水道,船上装满石块等物,当敌众溃败时,小船队就自行凿沉在羊家河水道的狭窄处,这样就可保敌众有来无回了!赵打虎绝然料不到我部会将其杀退,所以水师定然会疏于防范。”

耿炳文疑问道:“赵打虎没那么蠢吧,不可能全军的船只都停靠在羊家河水道吧,剩下的怎么办?如果他们发现了我们的船队怎么办呢?”

温祥卿没有把话说完,原是有试探之意,他见耿炳文心思颇为细腻,不禁欣慰地说道:“总兵所虑极是!那不在羊家河水道的敌船,我们就鞭长莫及了,为了吸引住这股敌人的注意,将军可以再派出一支小船队不断对其骚扰,把他们牵制住就好!”

见温先生的谋划如此周全,耿炳文当即放下心来,连忙向温先生拱手道:“此番如果破敌,定然在主公面前为先生请首功!”

“多谢将军厚意,眼下于小可而言,安身立命才是要紧,能保住城池,使全城百姓免遭兵燹是再好不过!”温祥卿笑道。

次日,赵打虎的大军就杀到了长兴城下,他们一连攻打了三天,都没有占到便宜。到了第四天的深夜,耿炳文乘敌不备,突然率领主力人马杀出。惊慌的赵打虎一时乱了阵脚,连忙命部队撤回船上;可就在他们准备乘船转回太湖以避敌锋芒时,才发现水道已经被耿炳文部堵塞住了。眼见朱家军沿着河岸追来,赵打虎无计可施,只得命令队伍弃船,改从陆路撤退,结果跑得慢的人马大多伤亡或被俘。

长兴一战,耿炳文部总计缴获敌船三百多艘,张家军伤亡及被俘达上万人,一时元气大伤。捷报传至应天后,元璋便对众人欣喜道:“所谓哀兵必胜,如今咱的哀将也了不得嘛!炳文这小子果然有大将之才,从今以后,长兴城就交给他吧!”

长兴大捷后,耿炳文来不及与将士们共同分享胜利的喜悦,连忙奔回应天为父亲举丧。经过一场极尽哀荣的葬礼,耿炳文的心事总算了结,几天后他又匆匆返回了长兴。

到了五月,张士诚派遣部将意欲夺取长兴,结果再次遭到了耿炳文的痛击,耿炳文部在长兴的根基也是越扎越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