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朱家军已快从战略上将自己包围,并一步步地挤压着自己的地盘,张士诚自然每日坐立不安。趁着朱家军主力南下的大好时机,短暂休整过后的张部准备再次反扑。
这年六月,张家军集结大部队试图夺回常熟。此前徐达率主力攻打过一次常熟,只取得了一次小胜后就被召回应天筹划攻打宜兴之事,徐达走时留下了赵德胜的万余人马,命其伺机攻夺常熟,至少要在主力攻打宜兴时适当地牵制住张家军。就在朱家军攻打池州的当儿,常熟的张氏守军放松了警惕,结果被赵德胜瞅准了机会一举拿下。
捷报传至应天后,元璋对李善长、冯国用等人笑道:“这个‘黑赵’,咱是让他唱配角的,结果这厮给唱成了主角,把咱攻略宜兴的计划都给打乱了,哈哈,看来咱们要重新部署喽。”
“常熟深入张氏腹心,张氏必将以重兵来夺,常熟这副担子不轻啊!”李善长忧虑道。
冯国用笑道:“如今我部既夺下了常熟,那就照着长兴的戏路唱下去嘛!”
“嗯,国用说的是。”元璋在一幅地图边指了一会儿又道,“如今池州已被我部拿下,西边一时是无虑了!正可调出廖氏兄弟的水军加强到常熟去,以廖永安为帅,廖老三与‘黑赵’为辅,让这三雄给咱在常熟先唱一出好戏。”
常熟地处张士诚统治区的腹心地带,元璋知道张家军势必会以重兵来夺,因此他才派出廖永安、廖永忠兄弟配合赵德胜镇守常熟,不但要击退张士诚部的反攻,还可以相机消灭一部分敌军。果不其然,张家军的反攻很快就来到了,双方十几万人马大战于福山港,结果张家军被廖永安击败。七月,廖部人马再接再厉,水师主动出击,再败张家军于通州郎山,获其战舰十余艘而还。
八月,张家军进犯江阴,守将吴良大败之,抓了不少俘虏,缴获了一批马匹辎重。而同样屡败于朱家军的杨完者,自从被元廷授江浙左丞,虽然无尺寸功劳,但态度却骄横无比,把江浙行省丞相达识铁木儿给彻底激怒了。于是,达识铁木儿偷偷地联络了张士诚部夜袭杨完者的营地,杨完者仓促之间无法应战,最终绝望地自缢而亡。
坏事做尽的杨完者死后,他的士卒大多溃散,只有部将李福、刘震、黄宝和蒋英等还想着要为他报仇,于是便向元璋方面联系投降事宜,声称“所部元帅李福等三万余人在桐庐,皆愿效顺”。元璋表示愿意接纳他们,命文忠前往招抚。
在挫败了张家军的这几次进攻后,元璋觉得应该有一个适度的反攻了,他便对身边的众人声言道:
“如今我部锐气正盛,张九四部却士气低落,看来打宜兴的时机已经成熟了。此战为求速战速决,还是令邵荣与徐达两部人马一同前去吧,廖永安部水师予以协同,廖永忠暂时留守常熟。”此时水位也较高,利于水师在江南地区调动。
闻听有大仗要打,一心思谋建功立业的廖永忠便力请参战,元璋让人转告他说:“宜兴势在必克,不须劳烦你了。来日与西边必有决死之战,务必练好水师为要。”
此时廖永忠已意识到陈友谅部的巨大威胁,那才是未来真正考验自己,同时也是成就自己的机会,因此他只好把宜兴的战事放到了一边。他在信中告诉郭天珍,要她务必再耐心地等他一段时间,至少要等到自己的水师在检阅时一举夺魁才好!
此番还是廖永忠自南下以来跟二哥第一次分开行动,所以在为二哥送行时,他特意叮嘱道:“咱们水师作战,最易形成与敌之犬牙交错之态,虽则我等有机动之长,易深入敌之腹心,建立殊勋,但此举也甚冒险。上次俞大哥还算幸运,力战而退敌,但他也因此伤得不轻!我总觉得张九四在故意设套引诱我部,兴许也是想擒住一员大将来交换张九六吧……如今张部人马虽则一路被我等压着打,但其实力不容小觑,此番二哥前去宜兴,无非是行水上封堵之计,二哥还是小心为上,对于穷寇不要压迫太甚。张部人马动辄几十万众,也不在于一役就扫灭了他,总要慢慢来,所以二哥得胜后最好不要深入穷追,以免遭敌埋伏,或被其围困。”
廖永安一笑道:“三弟什么时候学得这等婆婆妈妈了,是不是被郭大小姐传染了?放心,二哥一定会回来喝你这杯喜酒的。”
“小心驶得万年船,二哥还是多加注意吧!该冒险的时候只有奋死一搏,不该冒险的时候还是不要贪功为好。”
“知道了,你就在常熟等二哥的好消息吧!”说完,廖永安就登船告辞而去,水师溯长江而上,然后经京杭大运河进入太湖。
位于太湖东面的宜兴是张家军重点设防的城市,也是常州南面的重镇,顶住了朱家军的一番猛攻之后,宜兴依然屹立不倒。这当然并未出乎元璋的预料,他派人给邵荣、徐达等人支招道:
“宜兴城小而坚,难以轻易拿下,但宜兴城西通太湖口,此地正是张九四给城里接济粮饷的通道。如果尔等率部将此通道切断,那用不了多久,城中缺粮,趁他们军心不稳时再攻,定能破城。”
这时廖永安部的水军也赶到了,邵荣、徐达等遵照指示,立即分兵封锁了太湖口,趁着城内人心惶惶之际加紧攻城,终于将宜兴城一举拿下。就在大家欢庆胜利之时,却有一个惊人的坏消息传来——同知枢密院事廖永安被张家军俘虏。
原来,廖永安率领水师在太湖中配合徐达、邵荣部作战,一度相当顺利。可是眼见宜兴城已经如囊中之物,廖永安不满足于守株待兔,冒险深入敌方控制区域,想主动寻找各种歼敌机会,把三弟的叮嘱全抛诸脑后了。这种冒险的举动终被有心的吕珍窥破,他立即组织起一支强大的水师,伺机对廖永安部进行围歼。
这天,廖永安被吕珍派出的诱敌部队所迷惑,他亲率一支水师再次深入太湖内部,结果被吕珍主力团团围住,一时间无法脱身。为了避免像上次围堵俞通海那般功亏一篑,吕珍还特地凿沉了一些装满石头的大船,堵住了廖永安水师的退路。
眼见孤立无援,退路又被切断,且自身已精疲力竭,廖永安想着张士德还在自己一方手上,张士诚必不敢加害自己,元璋多半会拿张士德跟张士诚交换自己,于是廖永安最终放弃了抵抗。
得知二哥被俘后,廖永忠急得火烧火燎,对大哥廖永坚埋怨道:“二哥实在是立功心切,把我的话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把常熟的事情拜托给大哥及众人后,廖永忠便乘船回到应天求见元璋。他见到主公后,当即慷慨表示道:“今日请主公拿张九六换回我二哥,他日我若不能再擒之,甘愿以命相抵。”
廖永忠原本以为元璋会非常为难,哪知元璋竟爽快地答道:“好,那你跟咱来吧!”说完,他又命人叫来了李善长同往,这颇令廖永忠吃惊,不知主公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一行人径自往钟山上而去,廖永忠不禁暗忖道:“听说张九六是被秘密关押着,不会是关在钟山某处去了吧?前阵子游钟山,居然未发现任何蛛丝马迹,也是怪哉。”
等到了一处墓拱时,元璋终于停住了,他远远地打发了众人,只留下李善长和廖永忠两人,然后便指着一个无字碑道:“看吧,那就是张九六的墓,都快一年了!”
廖永忠当即呆住了,忙走上前去查看了一番,石缝间的花草都长起来了,看来确实是时间不短了。
廖永忠满腹疑团,只听李善长在一旁解释道:“去年主公发现了张九六这小子通过细作与外面联系,就命我去羞辱了他一番,许是我的话说得重了,也没想到这小子气性这么大,居然闹起绝食来。起初我们也没太上心,以为他就是想吓唬人,可没想到几天后他就真的不行了……后来送去医治也无效,这么一条好汉,居然就这么没了。大伙都是出来打江山的,张九六又是反元大功臣,他这一去,主公可是兔死狐悲,但为了不走漏消息,并未将他大张旗鼓地厚葬,只是先修了这座无字之墓,把张九六葬在了这里。”
李善长讲到这里,不免唤起了元璋心底里的一些悔恨之意——当初发现张士诚方面的细作后,元璋庆幸之余,一面命人将张士德转移了关押地点,一面让李善长去奚落他一番,以求让张士德死心。哪知李善长不小心就流露出了自己心底里小人得志的情态,令张士德备感受辱,他本是一个心性高傲的江湖汉子,心知元璋狡诈多谋,绝然不会释放自己,他又鄙夷元璋的出身和为人,于是毅然决然地选择了绝食而死。
待李善长说完,元璋长叹了一口气,补充道:“当日这张九六闹绝食时,咱也亲自来劝过他。咱说只要他能说服张九四来降,定然不会亏待他们,总比降元要好吧?又说不降也可以,但做个君子协定,待咱收服了张九四,天命已定时,他张九六就该到咱麾下效力……可是这厮软硬不吃,一意跟咱作对,跟天命作对,他的死也是自找的啊!这厮外表看着有勇有谋,内里却如此糊涂。”
听李善长与元璋说完,廖永忠忙问道:“这事都有谁知道?”
“为了保密,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目前除了那几个看守,就只有咱们三人晓得,若不是你来管主公要人,此事也断不会让你知道。张氏兄弟善使细作,可谓无孔不入,连我们这里送牢饭的都被他买通了。如果瞒他不住,恐怕你二哥那里就会有危险。”李善长答道。
廖永忠又转向元璋道:“主公,属下想见见那几个看守可好?不是我不信主公,只是有些好奇当日的情形,这张九六着实是个好汉,值得在青史上记他一笔。”
元璋明白廖永忠有些怀疑自己动手脚,便道:“为了保密,那几个看守如今已经不在应天了,这会儿你管咱要人,怕是不容易给你。不过,这事你目下最好别再提起,免得走漏了风声,恐对你二哥不利。你此刻信咱也好,不信也罢,待来日方便时,自然要正正经经地把这事公之于众。”
毕竟事情来得太突然,又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廖永忠还是有些将信将疑,但为了二哥的安全,他最终还是选择了缄默。
廖永忠又匆匆把郭天珍约了出来,告知了廖永安的事,随即他面有愧色地指着自己的心说道:“二哥的事情一出,我这里有些方寸大乱,珍妹,看来你我的亲事得推到明年了。”
对于婚事一再延后,郭天珍虽有些不满,但还能表示理解,她只得感叹道:“幸好我不是生在帝王家,不然忠兄你这个驸马更难当了,我这个公主也更难嫁了。忠兄放心好了,我已经拜托秀英姐姐跟娘说了,要她老人家心里有个数,不要再替我张罗婚事了。”
“那就好,那就好。”廖永忠苦笑了一下,“好事多磨,待这些不顺心的事情过去之后,我一定会拿十六抬大轿来迎娶你的。好吗,珍妹?”
郭天珍不再多言,只想紧紧搂住她的心上人,尽可能搂得时间长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