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脱脱的事情,妥懽帖睦尔悔恨不已,自从中兴之局渐成泡影,他那耽于逸乐的心收敛了不少。环顾烽烟四起的偌大帝国,他最清楚不过:如果自己还不能奋起,必将把祖宗的基业丢个干干净净!

好在脱脱之后,李察罕等人横空出世,有力地遏止了红巾军席卷北方的势头。不过随着李察罕的坐大,皇帝也非常担心他会成为曹操之流的人物,因此为了制衡李察罕,皇帝开始竭力扶植孛罗帖木儿等人。可没想到的是,他们之间那么快就陷入了激烈的纷争之中。由于朝廷权威的丧失,未来无论哪一方获胜,都必将危及黄金家族的统治。可是为着迫在眉睫的威胁,皇帝又不能不希望李察罕等人尽快削平反叛。

这是至正二十二年五月的一天,掌管天文的太史突然上奏道:“近日天象颇为异常,据臣推算,今年山东或恐会有大水!”

此时李察罕大军已近乎拿下了整个山东,太史的意思是希望朝廷下旨提醒李察罕等人适当注意水情,以免遭受水灾之害。皇帝却忧虑地说道:“我大元起自漠北,乃为水德,如今山东既有水患之象,或恐不是应在大水肆虐害人上,而是应在我大元身上,如今朝廷正用兵山东,或恐将失一良将啊!”

皇帝这样说,无非是一种臆测和推断,为了谨慎起见,他当即下诏,告诫李察罕等人要留心。可是使者还没到达,李察罕已经毙命了!

话说原已投降李察罕的田丰、王士诚等人一直心有不甘,他们暗中联络原红巾军将士,准备发动一场叛乱。而自打田丰等人投降后,李察罕一者是为了彻底收服人心,以便为己所用;二者也是过分自信,对田丰等人居然未予多加防范,甚至有好几次,他只带着少数随从就亲往田丰营中巡视,这正给了田丰等人以可乘之机。

六月初的一天,已经打定主意的田丰主动邀请李察罕到他的营中视察,李察罕的部属已经听到了一些风声,所以力阻其前往。可是李察罕却解释道:“既然推心待人,又怎能处处提防他人呢?”部属们又建议他多带些随从,结果也被李察罕拒绝了。

李察罕只带着十一名轻骑来到了田丰的营地,哪知他一进得营来,早已埋伏好的王士诚等人就率众一拥而上,不由分说就将李察罕刺死了事。得手之后,他们便逃往益都,那里尚未被元军攻下。

大元柱石一倾,皇帝震悼不已;朝廷公卿及大都四方之人,不问男女老幼,无不为之恸哭。为尽哀荣,皇帝下诏追封李察罕为“忠襄王”,谥“献武”。等到下葬的时候,又改赠他为“宣忠兴运弘仁效节功臣”,追封“颍川王”,改谥“忠襄”。

李察罕死后,王保保接掌其众,朝廷拜其为银青荣禄大夫、太尉、中书平章政事、知枢密院事、皇太子詹事,仍便宜行事。随后,万分悲痛的王保保开始了对益都的疯狂围攻。由于益都是一座重兵设防的坚城,又是山东红巾军最后的据点,所以元军付出了巨大代价。

十一月,元军通过挖掘地道破城而入,益都陷落,红巾军首领陈猱头等二百多人被押赴大都献俘。为了报仇雪恨,王保保专门挖取了田丰、王士诚二人的心脏以祭奠养父。

不久后,山东地区被元军彻底平定。至此,河南、河北、陕西、山东等地一时间晏然无事,大元帝国似乎又恢复了久违的太平景象。山东平定后,王保保遂将主力移驻开封和洛阳一带,其意在稳定中原,以坐观天下形势。

李察罕、王保保之所以长期容忍小明王等人在安丰苟延残喘,正是出于以安丰为屏障、暂时隔绝南北势力集团的目的,以免双方过早发生激烈的冲突。另外,也是元璋的通好之举产生了效果。

为了不多树敌,李察罕还活着的时候,元璋就曾两次派杨宪等使者去面见李察罕,并送上重礼和亲笔信,要求通好。不过为免引起小明王和刘福通等人的警觉,元璋私通李察罕的事做得相当隐秘,很多人都不知晓内情。

在李察罕被刺前不久,他的亲笔回信也送到了元璋的手里。看过信后,元璋不禁对左右说道:“以李察罕的书信观之,其措辞婉媚,分明有利诱我等之心,哈哈,这点小把戏能迷惑得住谁?何况他只是送来了书信却不放还咱的使者,其用心已是昭然若揭!”

李察罕扣押使者,目的在于想从使者口中多了解一些元璋方面的情况,这显然有图谋之意。不过元璋与李察罕都是同一类人,他实在没有理由批评李察罕的诡诈,但出于贬低李察罕的目的,元璋有一次便当着众人的面道:

“这个李察罕,虽然假借义师之名图谋恢复,可他却与孛罗帖木儿等人斗争不止,而且多次不遵从皇帝之旨,这岂是忠臣之所为?若是忠臣,就当先国家之急,然后才是个人恩怨……还有那个田丰,其为人倾侧,居心难测,而李察罕却待以腹心,可谓昧于知人了。古来之名将,识察几微,智谋宏远,让人无从窥测,可这李察罕能知其中的道理吗?”

不过说归说,颇为忌惮李察罕的元璋还是不能不做两手准备,因此后来他还是加派了使者到李察罕那里。后来,为了有所回应,李察罕特意向朝廷请了旨意,并派出户部尚书张昶等人带了御酒、八宝顶帽及任命元璋为“荣禄大夫、江西等处行中书省平章政事”的宣命诏书,准备前往应天。

到了七月份,李察罕的死讯传到了应天,元璋兴奋地脱口而出:“从此天下无人矣!”

在如何应对元朝使节的问题上,元璋原本还颇有些为难,可是李察罕一死,问题就自然化解了。张昶等人到达应天时已是至正二十二年十二月,不仅李察罕已死,北方的威胁也一时缓解了——原来王保保的后院又起火了。

李察罕的死,让孛罗帖木儿喜出望外,他趁机侵占了不少李氏的地盘,越发骄狂。元廷内部也随之纷争不已,到了至正二十三年,因为皇帝的舅舅、御史大夫老的沙与知枢密院事秃坚帖木儿的事,皇帝与太子竟然分化成为两大阵营,一向与老的沙等人不睦的爱猷识理达腊倚重于王保保,而皇帝则选择包庇孛罗帖木儿。如此一来,双方更是争得难解难分,也就暂时无暇他顾了。

当时到达应天的元使有三位,他们是户部尚书张昶、郎中马合谋、奏差张琏。张昶等人先是通过海路到了方国珍那里,然后又转往福建、江西等处办理相应事宜,最后才前往应天。当张昶等一行人到达衢州时,早已大变脸的元璋立即将他们押解,在进入应天时,还逼迫他们以**入城,以示羞辱。

元璋就是要做给世人尤其是小明王、刘福通等人看,让他们知道自己的反元态度是何等坚决。不过这几个使者也不甘示弱,他们入见不拜,其中马合谋居然与元璋针锋相对,而且口出不逊之言:“你不过是淮右一贱民出身,如今小人得志,居然也学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了。在我大元使节面前,真是不自量力。”

恼羞成怒的元璋于是叫嚷道:“元朝不达世变,竟敢派遣尔等来煽惑我民。来啊,都给我拉出去砍了。”

不过,元璋见张昶一言不发,他也有心多掌握一些元廷方面的情况,而且他听说张昶乃是元朝高官,将来是自己用得着的人才,因此便用一死囚代替了他。马合谋、张琏等人被杀后,为了尽量封锁消息,连监刑官韩留也被元璋灭了口。

至正二十三年春节刚过,“丁忧”的刘基返回应天,半路上他还顺手办了件大事。

当时刘基途经金华,恰巧遇上张家军一部去攻打建德,坐镇金华的文忠准备奋起还击。与刘基还算交情不错的杨宪适时进言道:“伯温兄一向智略非凡,计划立定,人莫能测,有当世子房、再世诸葛之美誉!主公对他向来任以心膂,每常召他密议大事,往往深夜乃止。刘兄前在家丁母忧,如今期满返回应天,近日他正好落脚金华,左丞何不征询一下他的意见?此乃兼听则明也。”

文忠还没见过刘基,他对久负盛名的刘先生也有些好奇,于是采纳了杨宪的建议。文忠一向认为刘基是一个干瘪的瘦老头儿,及至他见到体貌修伟、虬髯长须、慷慨大节的刘先生时,不由赞叹道:“先生真乃豪爽伟男子也!”

刘基对此颇为自得,面对文忠的征询,他还是一本正经地答道:“如今敌众新至,锐气正盛,如果正面应战,虽可将其击败,但我等要承受的代价有些偏重。而敌众远攻建德,乃是孤军深入,其后援乏力,日久必然难以支撑,不如先等几天,再反击不迟!”

文忠对此深以为然,为了确保反攻的顺利,他便邀请刘基来帮衬自己几天。三天后,刘基前往建德外围观察张家军的动向,他发现虽然敌方旌旗如故,但营垒内部人员往来不绝,刘基据此断定道:“此大张之旌旗必是掩护撤退之假象,此时不攻,更待何时?”

文忠于是立即发起了进攻,终于重创了这股敌人,随后刘基便欣然上路。

待到正月底,刘基终于回到了应天,元璋先向他通报了李察罕、王保保等人的事,刘基当即向元璋贺喜道:“恭贺主公去一大敌,真是天佑我中华!只要咱们收拾了陈友谅,则天下不足定也!”

元璋笑道:“是啊,李察罕一死,天下形势为之一大变,咱北面无忧了!近日咱反复思度,今年必是关键之年,下半年或恐将与陈友谅有一决战!”

刘基捋了捋虬髯道:“老朽也有此感觉!如今陈汉疆土日蹙,他不甘坐以待毙,必定会伺机决死一搏!”

“主动前来挑衅的话,咱看他恐怕没这个胆量了!何况而今江西大部已为我有,陈友谅两遭大损,元气在今年恐怕还难以恢复,且他手下多的是庸兵庸将!”元璋得意道,“不过近来据报这厮颇有一番振起之象,咱想的是,下半年可抽调三十万大军再次西征,水陆并进,力争拿下武昌,一举消灭陈汉主力,以防其东山再起!”

刘基沉思了一会儿,道:“恐怕粮草方面压力甚大,上半年还须多多努力才是!”

“这是自然,先生不须虑此!”元璋慨言道,“过些日子咱就重申屯田之令,号召军民致力田耕,待秋收之后,我大军再与那厮一决雌雄!成败尽在今年看了!”

随后,元璋又谈起了张昶等人的事,然后他对刘基、宋濂等人说道:“元廷为咱们送来了一个大贤才啊,你们商议大事时,可以征求下他的意见嘛!”

为了继续贯彻广积粮的明训,元璋在一开春便传谕诸将士道:

兴国之本,在于强兵足食。昔日汉武帝以屯田定西戎,魏武帝以务农足军食,定伯兴王,莫不由此。自兵兴以来,民无宁居,连年饥馑,田地荒芜。若兵食尽资于民,则民力重困。故令尔将士屯田,且耕且战。今各处大小将帅,已有分定城镇,然随处地利,未能尽垦,数年以来,未见功绪。惟康茂才所屯,得谷一万五千余石,以给军饷,尚余七千石。以此较彼,地力均而入有多寡,其故何哉?盖人力有勤惰故耳。自今诸将宜督军士及时开垦,以收地利,庶几兵食充足,国有所赖。

就这样,各地驻军都被迅速动员起来,且战且耕,将士们转眼间俨然成了农夫,到处是一片春耕景象。不过,祥和的田园景象还是很快被打破了,真是计划不如变化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