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侍马青城吃了早饭,就听得楼下小车叭叭叫了。马青城放下筷子要走,叶知秋又塞给他一把伞道“别把头发淋湿了,弄得癫痢头似的!”马青城跨出家门,又回过头对着儿子的房门努了努嘴。叶知秋道“这事我会处理,你快去吧。”待马青城下了楼,叶知秋便收拾床褥,妆扮自己。究竟穿什么衣服出席魏子峰的追悼会,让她颇费了一番心思。她本意想穿身黑的,私心为魏子峰服丧,转念又觉不妥。魏子峰既然已经不存在了,何必再将他的阴影罩在自己身上?今天这种场合她应该以美协办公室主任和马青城夫人的身份登场了!便挑了套银灰的啥咪呢西装,里面穿了件青灰的半高领羊绒衫,衬着她一张满月似的脸,那一份稍带点伤痛的端庄典雅是让人不可忽视的了。临走前听听儿子房中没有一点动静,犹豫了一下,还是敲了敲门。儿子懒洋洋的声音道“门又没锁,谁呀?”叶知秋便推开了门,看见儿子**半个身子合扑躺在**,便上去拉了被子替他遮住,不由得目光**床下搜索了一阵。儿子冷笑道“妈,你贼眼溜溜想看什么呀?人家昨晚上就走了。你们两个凶神恶煞地瞪着人家,谁还敢留在这儿?”叶知秋叹了口气,在儿子床边坐下,道“爸爸妈妈也是为你好,现在的女孩子都很来事,看看这儿条件好,先引诱你上了钩。我看昨晚那女孩比上一回那个更厉害,那眼珠直往墙上那些名画转。”儿子道“反正我带来的女孩你们没一个看得上眼的!”叶知秋笑道“自然谁也比不上我的儿子锣。你还小,将来要见大世面,还会遇上许许多多优秀的女性,你现在一时冲动匆匆忙忙定下来了,将来必定要吃后悔药的。”儿子翻个身仰面朝天道“妈,你不要搅了,我才不会定下什么呢。”叶知秋笑道“这样妈妈就放心了。时候不早了,你快起来,跟我一块去火葬场,外面下雨,我叫个车。”儿子叫起来“干吗要去火葬场?”叶知秋道“去参加你们魏院长的追悼会呀,你们学院没通知你们啊?”儿子道“校门口布告栏里经常有讣告的,谁去看它!我们上午还有美术史大课呢!”叶知秋暗忖,安子翼明明说的,学院为了魏老停半天课,许多师生都会去参加追悼会。儿子和安子翼究竟谁说谎了?寻思片刻,便问儿子“魏院长去世,学院里有什么反映?”儿子耸耸肩道“人总有一死,魏院长是被车撞死的,谈不上重于泰山还是轻于鸿毛。好多同学连魏院长什么个样子也不知道。不过倒是有人说魏院长一死,美术学院想跻身全国重点大学就无望了。”叶知秋叹了口气道“这话虽然尖刻,倒也是人木三分啊!谁会来接任新院长?你听到过什么议论么?”儿子已经不耐烦了,道“谁有闲心管那个?副院长还有一大串呢。我看总是那个安子翼了,有点知名度叹。其实,听过他上中国画水墨技巧课,也是炒炒古人冷饭,没什么新创意的。”叶知秋心格登了一下,并不动声色,站起来道“你要去上课就算了,面包已经烤好了,待会把牛奶热一下再喝。”从儿子房中出来,叶知秋匆匆地在高跟鞋外系上薄塑料鞋套,便下了楼。站在大门口,她望着密密层层的雨线,零零散散的落叶,忧虑地想若是安子翼接任魏老兼了美院院长,就极有可能出任美协主席了!
叶知秋赶到火葬场,见大厅已布置得肃穆端庄,挽联和花圈几乎把四壁都嗔满了,美协办公室的几个小青年见了她便笑道“叶主任来检查工作呀?有马主任身先士卒你还不放心啊?”叶知秋想轻松地回一句什么,却一眼看见了簇拥在挽联花圈中的魏子峰遗像,那熟悉的笑容甚至让她闻到了他久违了的气息,她的心一下子被揪紧了。但她极快地控制住情绪, 问道“马主任到哪里去了?”从半空中传来马青城的声音“小叶,我在这里。”叶知秋抬头一看,真是哭笑不得,马青城竟爬在扶梯上贴挽联!便叫道“青城,你有高血压的,快下来!”马青城应道“马上好了,马上好了。”又叫下面人替他看看间距和左右高低,方才下来。叶知秋低低地嗅道“这种事体你好吩咐其他人去做嘛,猴儿似的爬高落低,哪里还像组织者和指挥者?”马青城吃力了半天反而讨骂,眨巴着小眼说不出话来,想了半天倒体会出老婆这话里面的意思了,便讨好道“没有功劳总有苦劳吧?小叶你看看,我们那只花圈位置摆得可好?”叶知秋顺势看去,她和马青城租的鲜花花圈就放在魏子峰遗像右首最醒目处,便轻轻“嗯”了声,又道“他们美术学院的学生压根不晓得今天开追悼会,待会电视台都要来录像的,人少了怎么办?”马青城道“今日这种场合人少不了,我还担心人挤不下。美术学院是交给安子翼负责的,我们就别去管他了。”又低声道“宋老太和魏紫都在家属休息室,你要不要去打个招呼?”叶知秋微微整起眉尖,马青城几乎是耳语了“精神病医院有人陪着,老太太已经不大清楚了。”叶知秋便走进大厅旁边的家属休息室,一眼瞥见宋老太询楼成一团,踌在沙发里,旁边坐着两位身着天蓝褂子的人,想来便是精神病院的了。还有两个省文化厅的工作人员,都有点熟悉的,这种气氛下只点点头招呼了。却没见魏紫。叶知秋吸了口气,走到宋老太跟前,轻轻道“宋大姐,你要节哀, 自己保重身子。”说不下去了,她看见宋老太面如土色, 目光呆滞,竟如木乃伊一般,全无了昔日的威严与气度。她心一酸,差点落下泪来。想想这老太太也是可怜,虽占了魏夫人的名分,何曾得到过男人的真爱?却将一生都赔进去了。往日的仇恨便烟消云散,只想着能为她做点什么。忽听身后有人冷冷道“叶秘书,你是特地来看看我妈的吧?”叶知秋回头见是魏紫,心一慌,脸都涨红了,敷衍道“魏紫你、你要好好照顾你母亲……”便抽身要走,却被厅里的工作人员叫住,道“叶主任,厅长部长恐怕就要到了,我们到外边去迎迎,你在这儿照顾着点啊。”叶知秋只好留步,却如陷雷阵,不敢看宋老太痴呆的眼睛,也不敢看魏紫敌视的眼睛, 自己的两只眼睛倒像被猎手追杀的野兔躲躲藏藏,哭也不是,笑也不是,一张脸皮便像刷了层石灰般僵硬。幸而随即有人进来,替她解了围。
先是有四五个美术学院的学生拥了进来,见了宋老太便喊“魏师母!”有两个女同学便失声哭起来。有的道“我们还等着参加魏院长的艺术研讨会,发言稿都写好了,想不到竟等来追悼会呀。”有的道“魏院长早答应为我们毕业展览写前言的,想不到他却匆匆去了。”你一言我一句,边诉边哭,跟泪人似的。叶知秋被她们哭得肝肠寸断,硬是咬咬牙挺住了,强作镇静地劝道“你们怎么能当着家属面乱哭了呢?这不把人家的心都哭乱了呀?”学生们方才止住了哭。魏紫是认识的,便问道“你们怎么才来呀?学生会组织了多少人来参加?”学生便道“没有人组织,布告栏里没有讣告,我们都不晓得魏院长追悼会哪一日开,还是有人看了报纸才得知的。上午还有课,我们几个是逃课出来的。为了给魏院长送行,我们宁愿受旷课纪律处分的。”魏紫听了这番话,咬牙切齿地跺了下脚。叶知秋知道她是在恨安子翼,却也不点穿她。学生们又说,匆匆忙忙连花圈都没准备,叶知秋便指点他们到治丧委员会秘书处去付钱,统一代办。学生刚走,夹脚冲进一位高个子青年,浑身湿透,雨披却包着一只一米高的鲜花花圈,进门便喊“魏夫人在哪里?哪一位是魏夫人?”叶知秋连忙挡住他道“暖暖暖,你是哪个单位的?这里是家属休息室呀!”来人却道“我就是要见魏院长的家属呀,我是魏院长的学生,我有满肚子话要对魏夫人说……”魏紫看着他面熟,想起是在安子翼家见过的,便道“你不是那个广告公司的龙飞吗?我怎么不知道你跟我父亲学过画?”龙飞道“那你一定就是魏紫小姐哆?我对魏老心仪已久,却没有机会当面求教,但在我心目中,魏老便是我第一位师长。魏老碎然去世,对我的打击实在太大了。我一定要亲手将这鲜花花圈敬献于他灵前,我要在他灵前公开宣布尊他为师, 以了却我的一个心愿。魏紫小姐,恳求你答应我好吧?”魏紫道“可惜我母亲因悲伤过度而精神失常了,否则她一定会欣慰的。父亲虽死犹生啊!”那龙飞得到首肯,便千谢万谢拎着花圈出去了。那魏紫突然就问道“叶秘书,安子翼也是治丧委员会成员,他怎么到这时候还不来?!”叶知秋刚想回答她不知道,却又被一个人打断了。那人个子不高,却很精壮,朝着木墩墩的宋老太和魏紫哈了哈腰,道“魏夫人魏小姐,请节哀,魏老身后的事体还很多呢,有用得着我瞿某的,尽管开口。”魏紫冷笑道“好你个瞿老板,打了几次电话你都不回应。我父亲在你那儿有幅中堂满江红的,我们不卖了。父亲的画现在怎么再能卖出去呢?我们准备帮他建一个纪念馆。”瞿老板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道“为这桩事体我已经懊悔了几天,魏老那张满江红上个月刚脱手的,价钱当时看看满可以了,想不到会出这种事情,放到现在,这价钱可以往上翻几十倍呢!”魏紫听他这么一说倒愣住了,瞿老板拍拍口袋又道“当初讲好四六分的对吧,这种时候再要赚你们的钱也不是人了,我已把钞票带来……”魏紫连忙陵了叶知秋一眼,叶知秋知趣地道“我去外头看看安子翼来了没有,追悼会开始时我会来招呼你们的。”便趁机跑了出来。
此时大厅里人已过半,平时各忙各的,也是鸡犬之声相闻却少往来的,趁此机会互相道声哈罗,交流一些无关紧要的小道,哄哄嚷嚷十分热闹。若不是魏子峰遗像竖在那里,倒像是开展销会贸易交流会什么的。叶知秋想看看花圈挽联上的名字,却走走停停,不时地跟人招呼,交谈两句。许多人都在询问宋老太精神失常的前因后果,叶知秋只好含糊其辞。便看见马青城匆匆走了过来,吁了口气道“报社电视台都到了,厅长部长的车已经在路上了,总算差不多了。”一副日理万机的样子。叶知秋若有所思地说道“安子翼却还没到,这真是天大的奇事呀!”马青城道“他来与不来已经无碍大局,我跟你说今日到场的人不会少吧?”叶知秋长长地叹了口气,眼睛湿润地道“魏老的人缘到底是好啊!”马青城嗬嗬一笑“这也是老头子最后的一点价值了。”叶知秋一时不解,道“什么?”马青城笑道“你这等聪明人怎么也迟钝了?你想嘛,死后能在这大厅里开追悼会的是些什么人? 自然,能参加这大厅里开的追悼会的人与死后能在这大厅里开追悼会的人关系必定不一般了,那么能参加这大厅里的追悼会的人身份也必定不凡的哆!”叶知秋恨恨地慎道“什么时候了,还说这种促狭话!”此刻叭叭地有两辆轿车驶来,前一辆皇冠,后一辆桑塔纳。马青城叫了声“厅长部长来了!”便急急地迎了出去。
车门里钻出来的却是令舞镇文化局周局长及随从人员。周局长大声道“马主任,一大早公路上就堵得跑不动,来迟了吧?”马青城有点扫兴,仍笑道“不迟不迟,赶得早不如赶得巧。鹤老他们呢?”周局长指指后面那辆桑塔纳“马主任你交代的任务,岂敢有半点差池?”陈亭北正从车门中缓缓地钻出来,像是突然受了强光似的眯起了眼睛。其实天是灰沉沉的,三两滴浙浙沥沥仍在下着雨。人群中立即扬起切嚓的议论。那是陈老鹤啊,闲云野鹤也终于耐不住寂寞了,原本就不是隐退,不过是一时的韬晦罢了,如今魏子峰的时代就要结束啦……叶知秋听得寒心,周局长跟她招呼都无心应付。马青城暗暗拽了她一把,要她一起去迎陈亭北,她却动弹不得。车门中又钻出了陈良诸和沈玛莉,一个风骨清奇,一个光彩夺目,逼得叶知秋透不过气来。陈良诸跟她相互都知道,也见过多次,陈良诸便朝她淡淡地一笑,叶知秋也咧了咧嘴唇, 自己也吃不准咧出个怎么样的神情?这边马青城周局长一边一个陪着陈亭北步人大厅,陈亭北依然面如危崖,不动声色,有人跟他招呼,他也只是微微额首而已,心里面却像是从阴间返回了阳世般的感觉。马青城指点着道“鹤老,你看你写的挽联就挂在遗像正上方,恰好作了横匾似的。”周围便有人赞叹这几个字坚劲爽利,墨采射人,真正是龙章凤姿呀I陈亭北盯着那四个字看了一会,便道“玛莉,怎还不把你姨父的东西拿给马主任?”又道“马主任,荒圃兄原也是要来的,却偶感风寒,卧病不起,便托他外甥女带了帧字来,略表哀悼之意。”那玛莉已经将墨迹取出来,展开了,递于马青城,道“马主任, 日前承你探望姨父,畅饮开怀,舌无留言,姨父十分痛快, 当夜还拜祭了我姨母,并说好要来参加这个追悼会的。只是天公不作美,毕竟有了点年纪,体力。不支。只写了这帧挽联,我也看不懂写点什么,他却说会有懂的人的。”马青城接过纸,众人都围拢来看,只见满纸墨迹惊蛇走旭,骤雨旋风,笔法奇橘怪诞,书势曲折顿挫,纷纷叫好,,却无一人能辨清所书何字何意。陈亭北只一旁冷眼观看,并不做声。马青城便道“总不外乎悼念之意,先找个妥当处将它挂起来。”便有人取了回形针来将那字接在其他挽联之下了。这期间陈良诸悄声问马青城道“韩此君晓得是今日开追悼会吗?”马青城道“讣告上日期写得清清楚楚,我想他那样满腹锦绣的人不见得看不懂那几个字吧?”陈良清白了他一眼,不响了,只不时地拿眼睛在人群中搜寻着。
大厅外汽车喇叭声此起彼伏,各方领导陆陆续续到得差不多了,厅长部长处长科长文联主席美协理事等等等等,马青城跑跑颠颠足不及履,一一安排妥当。他看见美术学院的党委书记副书记副院长也都到了,便问道“你们研究所的安所长怎么还不到呢?”党委书记道“我们也奇怪,说好在学院办公楼下集中,一起乘车来的,他却没来,打电话到他家,总是忙音,看看时间来不及了,我们只好不等他了。”马青城便道“不等了,不等了,我们准时开吧。”却在此时,突突突突,风驰电掣般驶来一部火红的霸伏,刺地停在大厅门口,两个人将火红的头盔取下,竟是辛小苦和安子翼!马青城大声叫道“我说老安啊,我们还当你不要送魏老送了回不来了呢!”安子翼忙双手抱拳作揖道“对不起对不起,告罪告罪,昨晚画到凌晨,又吃了颗安定,谁知就睡死过去,亏得老婆揪着耳朵把我叫醒。”小苦冷冷地峻了他一眼,安子翼这几日神魂颠倒,整日价鬼鬼祟祟地打电话,好像在寻找一幅什么画,他不跟她讲的事她也懒得问。原本她并不打算来参加魏子峰的追悼会的,她讨厌这种虚情假意的应酬。她从画室里出来舒展一下身腰时发现安子翼还捧着电话筒叽里咕噜,一脸神秘的样子,惊讶地问道“怎么,你也不去开追悼会了呀?”安子翼一愣,忽地跳了起来,三言两语打发了话筒,急急地换衣着鞋,一面念叨“完了完了,肯定赶不及了。”衬衫扣错了纽扣,领带又系歪了。小苦见他气急败坏,青筋暴涨的样子,动了恻隐之心,便用新买的霸伏将他驮来了。
追悼会终于开始了,哀乐像一乱混浊的泥浆水缓缓地蔓延开来,嗔没了全部空间,大厅里的空气便凝固起来,只有一缕低低的抽泣游蛇般地滑过。。默哀三分钟时,安子翼低下头, 目光却从横度里划出去,他看到一张面熟陌生的面孔,闭起眼想想,便肯定了他就是城西文化馆宣传科的小常,曾到他研究所来听过课的。念悼词时,他便一点点挪到那人身边,悄声道“小常,许久不见了,怎么不来学院走动了?”那小常受宠若惊地道“安老师,您好记性,还会叫得出我名字。馆里乱七八糟事情多,也不好意思常去打扰您。”安子翼道“我正想找你,打听个事儿。”小常问道“安老师有什么事?尽管说好了。”安子翼道“我们研究所在搞一部美术编年史,八十年代以后的事比较容易搞,六十年代以前的资料也比较多,难就难在文革那一段,一盘散沙,什么记载也没有。但总不能让它空白着是吧?”小常为难地笑道“安老师,别的事都好办,可惜文革时我只有五岁,什么也不知道呀。”安子翼道“你别误会,我不是问你文革 中的事。只是我依稀记得那年头也举办过一些画展的, 自然画的都是工农兵英雄人物,后来有些画都散失了,据说有些就被几个区的文化馆拿去布置会场,或者当布景什么的。我只是想问问你,你在你们馆里看见过这些东西吗?”小常想了想道“平常也没有注意,倒是有许多旧布景旧道具东堆一些西堆一些,有时候就去捡一些出来改改弄弄。安老师,您这么一说我便记着了,待回去找找看,有什么我就告诉您好吗?”安子哭点点头道“电话不要打到机关,我们不坐班的,就打到家里好了。”便给了他一张名片。哀乐突然又百转回肠地响起,并夹着声嘶力竭的哭喊。原来已经开始向遗体告别了,安子翼回头找小苦不见,知她一定是躲开了,她讨厌看死人的,便身不由己地随着人流转了一圈,甚至都忘了给躺在鲜花丛中的魏子峰鞠个躬,经过家属面前也只是敷衍地握了握魏紫的手,魏紫抬起泪眼恨恨地瞪着他,他却浑然不觉。
安子翼走出大厅跟陈亭北陈良洁打了个照面,陈亭北决然将头别转过去,安子翼原打算也当陌路人擦肩而过,却被陈良沽身旁那位笑容灿烂的姑娘吸住了目光,便硬硬头皮走过去,笑道“陈先生,难得难得,许多年不见,您还是这样健朗。”陈亭北冷冷地道“阎罗王还想叫我留在人世多看几年西洋镜。”安子翼没话找话,道“想想做人也真没意思,魏子峰平常也是坐如钟、立如松的架势,一口气一断,马上就化成了一堆灰!”说话间眼睛却一直盯着沈玛莉。陈良洁冷笑道“大名鼎鼎的安子翼也把尘世看穿了呀?”安子翼道“看是看穿了,却还是舍不得离开啊。我承认我是个大俗人,离不开老婆孩子热炕头。”那玛莉便嗤地笑了起来,安子翼趁机道“这位小姐是?”陈亭北突然道“良诸,周局长怎么跟魏子峰那样难分难解?这么长时间了还不出来?”陈良清道“他说他要跟马青城说个什么事,让我们稍等一会。”这里玛莉却大大方方地取出一张名片递给安子翼,安子翼也急忙上下左右地掏名片,出门时匆忙忘带了,便急中生智将手中那张魏子峰生平介绍翻过来,抄了个电话给玛莉,笑道“沈小姐,欢迎你到我们美术学院来看看,我做东请你吃饭。”玛莉道“我过几天就要到省城,美术学院当然是要去的。”安子翼正想说什么,学院的党委书记立在汽车门旁喊道“老安,你搭不搭我们车走?”安子翼便道“不啦,你们先回吧。”还想跟玛莉扯上几句,辛小苦已经推着一团火似的霸伏过来了,将一只头盔递给他。辛小苦猜测这面容清瘦的老者即是韩老师的老师,不知怎么心里竟有种很亲近的感觉。她却生性孤傲,不善交际,只朝陈氏父女稍稍点了点下巴。她和沈玛莉的目光相对时,两人心里都吃了一惊,都像在哪里见到过似的。走过去了,忍不住又回头望了一眼,那沈玛莉也在望她。安子翼对小苦道“众目睽睽,我一个大男人让老婆驮着走多难看,你先骑出去,在大门外等我。”小苦便骑着车出去了,靠在路边等着,却左等右等等不着安子翼,只见小轿车一辆接一辆地开出去。小苦憋着一肚子火,将车锁了,返回去找安子鬓,远远地看见安子翼跟魏紫面对面地站着说话呢,一气之下,小苦便甩下安子翼骑车回家了。那安子翼正被魏紫缠得无法脱身,魏紫要他回答为什么这一段时间一直不去她家?为什么不通知美院学生停课来开追悼会?为什么要躲开她们偷偷地溜走?小人、流氓、伪君子!魏紫肆无忌惮地边骂边哭,弄得许多人都朝他们看。安子翼恨不得抽她一个耳光,压压气,哀求道“我的姑奶奶,求求你不要这样好吧?什么事情我们另外找时间再说,今天我老婆也来的,你看,她就在门口等着我呢!”回头却正好看见小苦的红霸伏一晃便无影无踪了。肚子里暗暗叫苦,回家也有一场好戏了!恨恨地跺了下脚,朝魏紫吼道“罢罢罢,我送你们回家还不成吗?”
马青城听安子翼自告奋勇送魏紫母女回去,真是巴不得呢,连忙道“对对对,子翼兄你应该将功补过嘛。”又笑着轻声道“说不定还得负荆请罪吧?”安子翼哪有心思幽默?只好苦笑。马青城忙到现在,只觉得全身骨头架子都要散开来了,恨不得立时立刻倒在**睡一觉,却又被令舞镇周局长拉到角落里说话。马青城把着太阳穴道“小周啊,没什么要紧事以后再谈好吧?我脑袋大概马上就要裂开来了。”周局长忙道“马主任,只一句话,听说你办了个刊物,缺少个干实事的,我就毛遂自荐了,不知马主任看得上看不上?”马青城惊讶道“你放着好好的局长不当,反倒情愿来为他人作嫁衣裳?”周局长道“其实我不是当官的料,搞搞文学工作才是我的爱好。再说,令舞镇毕竟只是个县城,各方面都有许多限制。”马青城道“你的意思我自然明白,不过调人的事不是我说了算的,我们再商量好吧?”周局长道“烦请马主任多操心了。”马青城忽然想起来了,便问道“华泰公司的黄先生你近日碰到过吧?怎么就泥牛人海无消息了?还带走我们几个好些画呢!”周局长摇摇头道“我也没有他的消息,不过出画册是要有点时间的。”马青城肚子里想,也只好再等他一时了。那边叶知秋喊了。“老马,陈先生还等着呢。”马青城便过去跟陈亭北陈良诸道别,又道“你们那个画展的事我会很快安排好的。”又问良诸“韩此。君来了没有?”陈良清摇摇头,慌忙把眼睛挪开了。韩竹韩竹,我关照得你好好的,务必要来参加追悼会,你为什么不来呢?!
魏子峰的讣告信寄到天池小学,那信封都是特制的,右下角黑粗体字印着“魏子峰治丧委员会”的字样。天池小学里面一下子就传开了。魏子峰治丧委员会特地给韩老师发来了讣告,不要看韩老师木呐守拙的样子,看来也不是等闲之辈,不定什么时候天池小学也会冒出个凡高毕加索来呢?一些平时与韩此君不搭界的老师都有意无意地跟他套起近乎来。胡教导慷慨地批了他半天公假去参加魏子峰追悼会,陆校长再三托他一定代向魏夫人问候,陆校长叹道“我读师范时学生会请魏子峰来讲过课。当年我是学生会主席,亲自去他家接他,还请教了他几个艺术与生活的问题,谈得很投缘的。不晓得魏夫人还有印象吧?”韩此君便道“如有机会我一定帮校长问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