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虫穴”,马青城跟周局长商量着分头办事。马青城回下榻的鹤影别墅给精神病医院打电话联系病床,周局长去跟公安局交涉办理有关手续。临走时,马青城又很知心地对周局长道“小周,你上回提的那事,我跟你们县委书记、县长都探过口风,他们舍不得放你呢。这种事急不得的,再慢慢做工作吧。”周局长笑笑,道“马主任,劳你费神了。”
没多时,马青城就将精神病医院那一头的事联系妥当,便由公安局派人陪着曹荒圃住进了医院,经过一系列科学检查,曹荒圃被诊断为狂想性精神分裂症。公安局认可了这份诊断,当即撤了这个案子。这桩事体马青城办得干净利落且又周到细致,把个沈玛莉感动得不知怎样才好。马青城一来,就逼着陈良诸替他煮茶。陈良诸却仍是神情快快心不在焉的样子。马青城知道她心里另外有事,又不好问,便道“我是个粗人,精心煮来的茶跟随便泡泡的茶我吃吃味道都一样的。”又笑道“沈小姐可放心了,你姨父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会康复的。”沈玛莉道“出来这么长久,我也得回去了。我姨父的事还要拜托马主任多多关照呢。”马青城道“你不用操心,我已经跟医院上上下下都打过招呼了。其实沈小姐何必急着要走?休整几天,等参加了我们美协主办的无极传人画展和无极画艺术研讨会再走也不迟嘛。”沈玛莉想了想,点头道“我跟我妈通个电话,再拖几日,这个机会也难得。”又叹了口气道“原本我还打算专门为我姨父开一个刻石书展。你看他满院子奇形怪状的石头,一块块仔细地看,金文甲骨篆隶楷草各各不同,可用千钧强弩、万古洪钟喻之,实在是一种奇观。跟哑婆比划了半日,才有点头绪。别看我姨父人前疯疯癫癫,不务正业的样子,每至深夜,不论月白风清,抑或阴云密布,甚至风狂雨急,他都起来凿石,凿了就堆在院里,都是他呕心沥血的杰作呀!”马青城听了忧然长叹,道“这桩事体我们美协义不容辞,等无极传人画展过后,我便着手进行筹备,先做些宣传,可以拉些赞助。”沈玛莉一合掌道“由省美协出面真是太好了。我姨父深夜刻石,我想他也是希望有人识得卞氏玉的呀。我看不用拉什么赞助了,我们民间文化传播公司完全有能力投资的。”马青城笑道“看看沈小姐柔弱女子的样子,办起事情来却是干脆利落有男子气概。沈小姐找个日子到省城,我们再具体商量,立个协议。我还要替沈小姐饯行呢,就在省城最有民族风味的碧波春如何?”沈玛莉道“我原是要去省城的,我来做东,我也该答谢马主任呀!”
马青城见叶知秋千叮万嘱的大事有了着落,心中着实欢喜,临走前找了个机会问陈良诸道“怎么回事啊?鹤老要我把韩此君的《天池长短歌》撤下来了。”陈良洁轻轻地吁了口气道“前几日报上登出消息,香港冒出一个韩无极十一世孙,拿出了韩无极真迹长卷《天池长短歌》,我爸生怕阿竹用了同样的画题,引出什么麻烦,不得已才忍痛割爱呀。”马青城哦的一声道“鹤老也太小心了,同题画也是常有的事。不过也好,正好把韩此君那幅《城春草木深》换上去。你什么时候带给我,或者你直接送到美术馆,他们都认得你。”陈良诸躲开他的目光,呆墩墩不知想什么,马青城又逼了句“究竟你自己送还是要我带呀?”陈良诸猛地抬头道“我送过去吧,你也够忙的了。”马青城心中好生犯疑,暗忖莫非那韩此君得罪了她?
马青城回到省城,将这几日经过添油加酱地吹了一通,叶知秋不动声色, 白他一眼道“恐怕漏了一个细节,如何去拜访陈亭北老先生和他那亭亭玉立的女公子的呢?”马青城跳起来道“这趟我连鹤案的门都未曾踏进,那陈良诸天天陪沈玛莉住在曹家的!”叶知秋点着头笑道“我说是漏了个细节吧?你方才却没说陈良清一直在边上呀!怪不得不用去鹤案了呢。”马青城横竖被她套进,愣着说不出话来。叶知秋冷笑着别转身进卧房去,马青城忙追上去捉住她肩膀道“等等,小叶你听我说……”忽然想起来了,忙松开手,问道“小叶,你去医院复查了吗?”叶知秋横了他一眼,不响, 自顾走进卧室,靠在床枕上望着天花板发呆。马青城急了,道“查过啦?查出什么啦?”叶知秋又横了他一眼,眼泪就落下来了。马青城连忙拥住她道“小叶,不要这样,你有话快说呀,你要把我急死呀!”叶知秋靠在他胸口道“青城,我害怕,我怕查出来万一真不好怎么办?”马青城道“早点查出来总归有办法的,现在医学很先进了,人家有的女同志得了这种病,拿掉了,仍好好的。况且,也不一定就是不好的,查清楚了好定心,这样提心吊胆疑神疑鬼反而难过。”叶知秋停停,忽问道“青城,若是我真的拿掉了,你还会喜欢我吗?”马青城便紧紧地抱住她道“小叶,你说什么话呀,你还不晓得我马青城的为人?我哪怕有千万条不是,这一方面你是绝对可以放心的。这么多年,我什么时候对其他女人动过半点心了?明天我陪你去医院做检查,说不定我们俩就高高兴兴地回家了。”
第二天叶知秋被诊断为**恶性肿瘤,立即要住院动手术。恰巧沈玛莉打来电话说隔日就到省城,问马主任有没有时间?马青城已乱了方寸,哼哼哈哈应不下来,被叶知秋夺过话筒道 “沈小姐吗?马主任明天没有其他安排,您任何时候到美协来都行。”挂了电话后,叶知秋沉着脸不理马青城,马青城苦着脸道 “小叶,明天你要住院去,我哪里还有心思呢?”叶知秋眼圈红了,硬着心肠道“你又不是医生,你在与不在于我的病毫无用处!”马青城道“我在,至少可以宽宽你的心,给你壮壮胆。”叶知秋道“你把事情办妥了,我就宽心了,你的事万无一失了,我想着胆就不怯了。若是我临死前还看不到你的画册出来,我是死也不螟目的!”马青城叫道“小叶,你怎么会想到死呢?你不能死的,你死了叫我怎么办呢?”说着,竟流出了眼泪。叶知秋见他这般依恋的模样,心倒是宽慰许多。又是个不眠之夜。次日,马青城叫机关的小车来接他们,先将叶知秋送进医院,叶知秋不让马青城下车,只朝他笑笑,便走进去。马青城冲她背影喊道“小叶,我跟沈玛莉谈好就来看你!”叶知秋又回头朝他笑笑。他们俩谁都没料到叶知秋这步跨进了医院,就再也出不来了。
马青城跟沈玛莉的洽谈出奇的顺利。沈玛莉听陈良涪详详细细诉说了曹荒圃与沈书砚的悲情故事,又亲眼目睹了姨父对大姨的生死之恋,感动得什么似的,不图名不图利,只求快快为姨父做成了这桩事。马青城是做个顺水人情, 自然做得慷慨潇洒。双方签了意向协议书,沈玛莉便道“马主任,你办事爽快,我也爽快,资金一个月内一定全部到位。”马青城笑道“我真的很欣赏沈小姐这般爽气的办事作风,我们倒是很投缘的。可惜,我有本画册压在印刷厂出不来,纸张涨价,要追加费用,否则就可以。送你一本了。”沈玛莉正愁没法儿报答马青城,忙道“马主任怎么不早说,还缺多少资金?我来替你付清。”马青城笑道 “沈小姐你好像是上帝为我送来的及时雨呀!”大功告成,马青城一扫郁结的愁绪,陶陶然其乐融融,原想马上去医院向叶知秋报喜,不料沈玛莉却提出共进午餐,笑道“马主任,在令舞镇说好了由我做东的我已在碧波春顶楼旋转厅定了座,请您夫人一起去,听良清姐呀说她是好贤惠的女人呢。
”马青城叹口气道“真是抱歉,她沈玛莉跺了下脚道“哎呀,我不知身体不好,住医院了。道,要不改个时间。”马青城道退也麻烦,她那份就由我代吃了吧!良诸姐,还请了位你们的同行,“她一时也出不来,定好了要”沈玛莉便道“我还约了跟你也熟悉,见了你就知道了。”笑得很甜,抑制不住心底的喜气。
马青城匆匆回家换套西装,却意外地发现儿子在家。这回儿子身边没有女孩,儿子的脸上挂着很少见的愁容,他正在往一只马甲袋里装零星物件。马青城随口说了句“你怎么又溜回家来?”儿子粗沉着嗓子道“妈给我们学院打电话了,说有些东西忘带了,让我给她送去。她住医院你怎么不告诉我?要紧不要紧啊?”马青城舌头翻不过来,只摇摇头。他们商量好不把叶知秋的病情告诉儿子的,叶知秋怎么又给儿子打电话了呢?一定是她不想分我的心。幸亏事情办成功了,小叶知道了会很高兴的。转而一想又不对,昨晚上他和她是把要带到医院里去的东西理了又理的,还有什么会忘记带呢?心一下抽紧了,叶知秋是怕自己活不过来,想最后看儿子一面呀!马青城觉得胃里直翻酸水,他是一点没有胃口去吃沈玛莉那顿饭的,却又不能不去。马青城勉强撑出笑脸道“爸爸要去应酬一顿午饭,你跟妈妈说,一切事情都落实了,爸爸下午会去看她的。你这样说了,妈妈心情就会快活些的。”儿子不说是也不说不是,能不顶嘴马青城已经够满意了。
马青城踏进碧波春顶楼的旋转餐厅, 因为餐桌都缓缓地旋转着,他便立在门口不动,等待沈玛莉定的座位转过来。却见安子翼满面春风地迎上来叫道“马兄,你迟到了!跟小叶老夫老妻还这么薪乎?小叶生什么病?连顿饭都不能吃?”马青城顿时醒悟,沈玛莉说的熟悉的同行果然是安子翼。他不想跟安子翼说小叶的病况,便操了他一拳道“你老兄动作也太快了点,什么时候把人家小姑娘钓上了钩?那边一个摆平了没有啊?”安子哭脸上的表情是情场得意的满足,却道“青城兄不要瞎扯,沈小姐正在和我谈一个项目,她想和我们研究所联手在美国华人比较集中的地方办一所中国画讲习所,兼带经营一个画廊,恐怕近日便可签约了。”又凑着马青城耳朵道“马兄,小叶不来,却另有佳人相伴,你得谢我,是我叫玛莉把陈良诸请上的。”马青城今天没有玩弄情调的雅兴,心想安子翼果然辣手,一只脚已经跨过太平洋了,沈玛莉这女孩哪里是他的对手呀!沈玛莉和陈良诸已经徐徐地转了过来。沈玛莉显然是精心修饰过了,整个人光彩四射咄咄逼人,相比之下陈良诸只剩下了一条影子,却是扑朔迷离的影子。沈玛莉笑得非常灿烂,道“马主任,你看我选的地点好不好?到处看得见风景,心也好像透亮了。”马青城笑道“沈小姐给我们三个老同学创造了一个聚会的机会和场所,平时我们也难得有时间一起谈谈的。算起来,我们该是沈小姐的父一辈了吧?事情却没有沈小姐做得大呀。”说着,膘了安子翼一眼,安子翼却装作没看见。沈玛莉道“马主任说恭维话也说得那么艺术, 良洁姐晓得的,我哪里有那么年轻呀。”陈良清今日却显得异常沉静寡言,都不正眼瞧人,难得举筷挟点什么在嘴里慢慢嚼着,却一口一口呷着微苦的清茶。其实,马青城也没有胃口,不过应景地尝一点,安子翼要保持绅士风度,也不能狼吞虎咽,倒是沈玛莉又吃又喝又说又笑,心无芥蒂, 口无遮拦。
沈玛莉笑道“马主任,我跟良诸姐也说过了,我准备和他的研究所一起办个画廊,可以不断地把国内好的画介绍到海外。今天,也是为我们画廊正式向你征稿,你有得意之作,千万记得给我呀。”马青城听她说话的口气,看她对安子翼的眼神,暗想,这沈玛莉真是迷上安子翼了。安子翼浑身上下就这副皮囊还值点钱!便笑道“沈小姐你这可是为我们画坛做了件大好事。我们这儿人杰地灵,不乏藏龙卧虎之辈,只苦于没有渠道让天下人了解他们的艺术成就。你们要我们美协帮助做点什么工作,尽管说。譬如由美协出面替画廊征稿,先在墨凹堂展出,扩大些影响。”沈玛莉欢喜道“这倒是个好主意,你说呢?”盯着安子翼看。安子翼笑笑,心想你马青城的手还想伸到我这儿来呀!便道 “青城兄的诚意我们领了,不过公开征稿轰轰隆隆的容易鱼目混珠,我看还是看准了苗头个别联系妥当。”沈玛莉想想,点点头道“开头稳妥点也好。马主任,我们已经有几张精品了,他就要完成的三米长卷《上下五千年》真是气势磅礴惊天地泣鬼神啊。还有良诸姐的《观音出道图》,在典雅瑰丽上又高了一筹。陈伯父也答应为我们画廊重画一套《红粉君子图》。我还看中陈伯父那个高足韩此君的那套《天池长短歌》,他却不大欣赏,还没有最后定下。马主任,你的看法呢?”马青城瞥了一眼陈良清,见她竟点起了一枝摩尔烟,却也不吸,只让它在指间燃着,并没有为韩此君说几句的意思,便道“这位韩此君可是我们这儿沉埋着的一个奇才,他那套《天池长短歌》在令舞镇展出时,许多人都说胜过了鹤老的《红粉君子图》呢。我晓得他最近又完成了一幅通景《城春草木深》,可以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了。也有传说,那韩此君真是韩无极嫡传子孙呢。”沈玛莉抓住马青城的手臂道“马主任,韩此君就住在省城吗?你带我去他家看画好吗?”马青城又瞥了一眼陈良诸,她却把自己的脸躲到烟雾后面去了。安子翼冷笑道“青城兄给人唱赞歌真是慷J慨大方,这也是青城兄以厚道著称,深得人心的缘故。要说韩此君那点嚎头么,其实也不是新鲜货,不过是西方印象派抽象派野兽派这派那派各取一点拼出的大杂烩,再加以中国画技巧的渲染烘托罢了。他的画却犯传统水墨画之大忌,负载太沉太重,缺少空灵散淡飘逸的韵味。说他已超过陈亭北先生,我看是言之过分了。陈良诸你说呢?”马青城肚子里骂安子翼促狭,给陈良诸出道难题。你他妈什么都占全了,还踩着洞口不让韩此君一条小泥鳅爬出来?这时,陈良洁终于淡淡一笑道“丹青原本心之画,人心不一样,各各有其迹,何论高低贵贱?一旦讲到价钱,便已是一钱不值的了。”马青城平常见惯她细细缕缕为韩此君着想的,虽吃醋,倒也敬她不趋炎附势,跟她相比常常自惭形秽。今日这陈良诸是怎么啦?由着人家糟蹋韩此君却说些不痛不痒的话?倒叫马青城要替韩此君抱不平了。何况,他意外地发现这号称横扫省城无敌手的大画家安子翼原来竟是那样惧怕韩此君这小小的美术教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