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瞿老板又重新替韩老师续了一铺茶水。今天的兆头不错,瞿老板心情很好,笑意一直在面孔上飘扬,韩此君疙疙瘩瘩的心便也舒展了一些,呷了一口不知何味的淡茶,说道“瞿老板,你这茶口味清奇,好、好好茶啊好茶。”瞿老板笑道“确是上等茅峰,一旗一枪,听说必定在清明那日拂晓时分采撷,一亩茶园仅得三五斤茅峰茶。可惜已藏了数月,没有新摘下时那样新鲜了。”韩此君又呷了口茶,啧着嘴道“怪、怪不得呢,怪不得呢。”急煎煎地等着瞿老板言归正传,手心都焙出了汗。瞿老板正细致而深人地打量韩此君,像考古一般,看得韩此君汗毛凛凛,摆什么姿势都觉得别扭。瞿老板忽然问道“韩老师,有人讲你是无极画祖韩天池的后代,我却从来没听你说起过,恐怕是好事人勉强附会,以讹传讹吧?”韩此君先是脑袋轰然作鸣,捧着茶杯的手便有些簌簌抖,好不容易镇静下来,说道“衣架饭囊,朽木不材,有辱祖先名讳。”瞿老板便笑道“曾听人说韩无极有本《传神秘要》流传下来,韩老师大概总看到过的吧?”韩此君却道“这倒是以讹传讹了。殊不知祖传画诀,大都口授交唱,若有什么《传神秘要》,必不是真无极画祖所写,或有外人拾得一两句牙慧,拼凑拢来。瞿老板不想想,真有那么奇妙的画诀,流传开来,岂不人人都成了丹青高手?”瞿老板频频点头道“这倒好办了。”韩此君一惊,道“什,什么?”

瞿老板正色道“韩老师不瞒你说,短命**,弄得我们这些人讲讲有张初中文凭,其实正正规规的书没念到几天。从前,我在班级里成绩总归是头两名,唯有读书高的典型。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句话是有点道理的。我现在说是做老板了,骨子里还是喜欢读书人,所以我做生意也只做书画笔墨的生意。韩老师,你能理解我的心情吗?”韩此君被他说得感动起来,拼命地眨眼,拼命地点头。瞿老板接着说道“韩老师,我一看到你的画就觉得不同凡响,果然是韩无极传人。像你这样的丹青高手竟然埋没于天池小学教小孩子涂红抹绿,真真滑天下之大稽!韩老师,我这个人就爱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不知你愿意不愿意,我来为你包装,做你的经纪人,策划人,保你一两年里红遍省城,名扬海内外!”韩此君亦喜亦悲,百感交集,多少年来蜗舍容身,门可罗雀,习惯了世人的冷眼白眼,蓦地里听到如此热辣辣的言语,顿觉周围世道温暖明亮了许多,一时无以表达,便捧起带来的那卷画,奉至瞿老板面前,道“人说万两黄金容易得,人间知己最难求。想不到我韩此君磋跄半生,潘鬓早衰,于窘迫之间得遇慧眼识玉之人,可谓绝处逢生。生我者父母,知我者你瞿老板也。”瞿老板不动声色地展开那卷画,翻了两张,说道“韩老师,这些画,还有你上回拿来的几张,先一并存在我这儿,待时机一到……”韩此君吃了一惊,忙打断道“瞿、瞿老板,上、上次的画还没卖掉啊?”瞿老板淡淡一笑道“没有,一张也没有卖掉。”韩此君整张脸顿时灰暗起来,吞吞吐吐说道“我、我怎么找不到?店堂里一、一张也没没没有。”瞿老板给他加了点茶水,说道“现在人买字画其实是买个名气,大名家胡乱涂几笔都是上品,哪怕是败笔也会有人叫好,无名之辈就惨了,画死画活不值三锢两钱,名利名利名即是利,我看得多了,深谙此理,故而将韩老师的画妥善保存,以待时机。韩老师,想来你不会怪我的吧?”韩此君知道他说的是道理,却想到今日无有分毫进账如何回家交代,不由得内心阴沉沉乌云密布,人也拘楼起来。瞿老板将他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肚里暗笑,不慌不忙地从胸前暗兜里摸出一叠人民币,都是五十元大票的,啪地放在韩此君面前,说道“韩老师,这三千块钱你先拿回去,以后有什么急用,尽管向我开口。”韩此君J慌忙推开,涨红了脸道“瞿老板,这、这算什么?不明不白的钱我、我是不会要的。”私心想的是 我那么多画卖出去无论如何不止这三千块吧?!瞿老板便道“韩老师,这是你的钱呀,你的那张宛转女郎刚刚脱手,我们讲好的,三七分成,对吧?”韩此君心里格登一下,什么宛转女郎?他只到省博物馆临摹过张大千的宛转女郎!瞿老板看他发呆的样子,笑道“韩老师,老实讲,从前我对你不了解,没想到你不仅学识渊博,笔底功夫又这么硬,一看到你的宛转女郎呀,我才算真的认识了你,没话讲,佩服!简直可以乱真,我拿到美院中国画研究所叫专家鉴定,都没看出破绽,恐怕张大千在世自己也分辨不出来。姗娜小姐算得是书画行家了,刚才拿了放大镜看了半天都没看出破绽,爽爽气气把钞票吐出来了。”韩此君出了一头冷汗,用衣袖抹了,说道“我、我不知道,那张宛转女郎我不、不不卖的。”瞿老板仍笑道“是你夫人送来的嘛。韩老师,你的心情我理解,知识分子最讲究一张面子,你放心好了,我不会告诉别人的,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连我老婆都以为是真的张大千,穷怨我开价太低了呢。”韩此君翻来覆去搓着手道“这、这怎么可以呢?怎么可、可以呢?”瞿老板道“这有什么不可以?人家喜欢这幅画,宁愿掏钱买,我们非盗非抢非偷,周瑜打黄盖两厢情愿的生意。韩老师,现在改革开放了嘛,你的观念也该改变改变了。听你老婆讲你在省博有熟人,可以经常去临古画。我告诉你行情,现在卖得比较好的除了张大千,还有扬州八怪,虚谷,赵之谦,任伯年,吴昌硕外面学的人太多了,四王近日倒又红了起来。当然年代更早的更值钱,但是太早了人家就不容易相信。你喜欢临谁就临谁,我照单全收。韩老师,先攒点钱,有了钱,我们就可以开画展, 出画册,你说对吧?”韩此君又出了一额头的汗,坐久了,小客厅里很闷气,喝了几铺茶,小便憋得很急,又不好意思找马桶,他想憋了那么长时间他的尿一定很粗很急,声音一定很响,恐怕楼底下的老板娘和那个过早发育的莉莉都能听得见。天池街口头有一座公共厕所,天池街上的人家白天大小便都往公共厕所跑。韩此君此刻的感觉像是掉进一个陷阱里,他想。他应该马上卷起自己的画走出这间洞穴般的客厅,可是茶几上那叠钞票竟然会有那么大的魔力,使他动弹不得。他觉得小便实在憋不住了,小肚皮几乎要爆炸,额上的冷汗凝成很大很重的一颗,缓缓地滚落下来悬在下巴上。

“福黎你跟韩老师完了没有?人家木莲到我们小蓬莱讨老公了”老板娘哇哇地叫起来,又咯咯格笑声不断。韩此君像是捞到根救命稻草,连忙站了起来。瞿老板也笑了,道“你们夫妻好恩爱,这么半天时间就追来啦!哦今天是礼拜天对吧?”韩此君是不得否不得笑不得哭不得,尿又急,憋得一张面孔猪肝一般。瞿老板拍拍他的肩脚,笑道“刚才说的事,你考虑考虑。有个人,很想见见你,我们另外再约时间。”韩此君又是一惊,不知瞿老板摆的什么八卦阵。这时他觉得外衣口袋沉甸甸地落进了什么,这东西像只祛码,竟把他晃**不定的心镇住了。

木头楼梯喊喊咔咔响了一阵,老板娘把花木莲推进客厅,咯咯地笑道“咯诺嗒,你看看,韩老师是少了条腿还是缺了条胳膊。福黎,你还不快快完璧归赵!”花木莲操了老板娘一把,毫无羞涩扭捏之态,眼睛亮亮地盯着韩此君道“你不是说一息息就回来的吗?陆校长胡教导亲自给你送奖金来了,我只好叫小箔陪着,赶着过来喊你。”瞿老板笑道“哦哟,恭喜韩老师发财了,得了什么大奖啊?”花木莲接口道“是阿竹教的学生得了日本国际少儿美术比赛的金奖,指导老师也有奖金的,两百块呢,还有一本红丝绒面烫金的荣誉证书。哎呀,蛮好我带过来给你们看看的。”花木莲满面红光十分骄傲,韩此君却恨不得有条地缝钻了进去,胡乱跟瞿老板夫妇说声再会,逃难似的跑出店堂。花木莲跟在他背后喊道“哎哎,跑这么快干吗?又不差这几分钟,我穿着高跟鞋呢。”韩此君没好气地说道“谁让你穿高跟鞋的?”花木莲道“你不晓得小蓬莱那两口子多少势利的人!”韩此君道“我卖画又不卖人!”花木莲扑味一笑,道“画是人画的呀!”

不觉已到天池街上的公共厕所门口,韩此君箭一般窜了进去,痛痛快快撒了一场,卸下重负,脚步便松缓下来。花木莲格嗒格嗒跟了上来,笑道“你这种人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小便那么急,不好早点找马桶的呀?”韩此君白了她一眼,只管走。花木莲体态丰肤,人高马大,穿着一双灰白镶拼羊皮高跟鞋,摇摇晃晃踩高跷似的,撑得双颊喷红,仍是兴致勃勃,用肩脚撞了一下男人,道“陆校长说,大队辅导员和班主任都另外发奖金了,这二百块就是给你的,不用在教研组平分了。”斜眼看看他脸色,又笑道“不过要给我五十块,买点糖到厂里分分,也让我脸上光采光采呀。再给小箔买件棉风衣吧?小绮蛮懂事的,说了一次就不响了,他们同学人人有一件的,到底孩子也大了,嗯?”韩此君左右前后看看,从口袋里挖出沉甸甸的一捆钞票塞到她手中。花木莲瞪圆了眼睛轻轻地欢呼道“这么多呀!是瞿老板给的?画都卖掉了?你看吧,早点听我话,我们也不要到处借债,看人家的冷面孔!”迎面过来一位熟识的学生的家长,老远就打招呼“韩老师,星期天还忙啊?”花木莲连忙将钱塞进背包里。韩此君只勉强跟人家点点头,花木莲却倍加热情地应道“你也忙啊,陆校长胡教导给韩老师送奖金和荣誉证书,在我们家等着呢!”学生家长便道“应该的应该的,韩老师早该得奖了。”待人家走远,韩此君骂道“哇啦哇啦,嘴巴漏啦?什么都盛不住!”花木莲心情极好,笑道“我是替你做宣传呀,你的脑筋真该拆开来重新组装一下,没见人家做广告,一只烂疤都会说成一朵花的。”韩此君想了想,闷闷地问道“是你把我临的张大千拿给小蓬莱的?”花木莲道“气鼓鼓的,我当是什么事呢。我看你临了好几张,就抽了一张包包画的,瞿老板看了喜欢得要命。怎么啦?不舍得呀?哼,当我不知道?就因为是那个老姑娘让你临的!”韩此君团起眉黑下脸道“你又来了又来了,作了二十年还没作够啊?”再不开口,闷头数步子。花木莲撅着嘴咕浓道“那你要我怎么样?去问瞿老板讨回来呀?”韩此君叹了一口气,应该说今天的日子还不错,心情却总也晴朗不起来,斑斑驳驳落着许多阴影。

快到天池庙了,便有几个穿黑布斜襟大褂、挎着八卦香袋的老抠前来兜售香烛锡箔,花木莲挡开她们笑道“买过了买过了,香也烧过了,菩萨也拜过了,天不亮就来了,等到这时候就晚了。”却有一位瞎眼汉子扶着个黄口小儿拦在跟前讨钱,花木莲想想清早出来烧香时已经做过善事了,想绕开他们,那小儿却不依不饶,将一只破搪瓷杯直举到她鼻尖下面,花木莲摸摸口袋,没有零碎角子,连忙喊住男人“阿竹,你身上有零票吗?”韩此君回头白了她一眼道“不是讲陆校长他们都等急了吗?”不料那瞎眼汉子却道“阿姨,你没有零碎钞票不要紧的,你愿意给几钱,我叫小儿找回你。”说着,从鲤靛的布袋中掏出一撂各种票面的人民币。花木莲大吃一惊,慌忙夹紧背包夺路而逃,急喘吁吁地说道“乖乖,他们的钱比我们还多。”韩此君冷笑道“你还以为救人急难呀?报上老早就讲过,有的乡下人用讨来的钱盖楼房。”木莲道“想想在菩萨面前怎么做得了假?真的硬硬头皮走过去,心里总有点不落实。”韩此君道“真有人急难你以为你救得了啊? 自己都救不了自己。”木莲笑道“从前你自己讲的话都忘了,你说木莲啊你是我的诺亚方舟,原来是哄我的不成?”韩此君便不言语。这时,天池庙中隐隐约约地传出撞钟的轰鸣,周围的空气水纹般地波动起来。庙门外人群熙攘,香烛袅袅,烟雾蒸腾,庙宇金黄的琉璃瓦上凝聚着变幻莫测的云团。忽然,一个卖香烛锡箔的老抠颤颤地点着那团云喊起来“观音娘娘显身啦,观音娘娘显身啦!”便扑通跪下,双手合掌,念念有词。周围有十数位男女香客亦随着老抠的喊声跪下,甸甸在地,虔诚祈祷。那云团果真在嗡嗡一片祷告声中缓缓地动作起来。花木莲拽住男人的胳膊道“哎呀,真的很像呐!”韩此君没有看云,却盯着脚下甸甸的人群发呆,如同老僧人定。花木莲看他那神情,知他又犯了职业病,便操他一把道“喂,陆校长胡教导真要等急了呢!”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琅琊山车祸竟惹得省城文化圈里谣言蜂起,疑窦丛生,一上午打到马青城家里询问详情的电话不下二十个,弄得叶知秋一颗心好像被人晾在风口上,**来**去,无法安定。

美协原本是个空衙门,那些主席书记理事什么的都是挂挂名的,实际负责处理日常事务的就是艺办主任马青城了。圈内人都知道是马青城在当美协的家,更圈内的人却知道,马青城什么事都听老婆的,所以实质上是叶知秋在当美协的家。叶知秋大学毕业就进美协,先做了魏子峰的秘书,后又当上人事办公室主任,美协人进人出,都从她的眼皮下过。所以,有人戏称叶知秋是美协的“档案柜”。加之,她的工作作风向来严谨认真,一丝不苟,不要说马青城了,就连文化厅文联的领导要过问美协的工作都得询问询问她的意见。对于自己这种处境,叶知秋并不满意,望着鬓脚渐渐冒出的些许银丝,望着虽还白哲却渐渐松弛了的脸庞,她心里常常会兜起说不清道不白的烦恼。当然,她是不会把烦恼挂在面孔上让别人看的。她的脸通常总是温柔随和地笑着,让人看着很舒服。本来这个周末她是要跟马青城一起到七斗柳鹤影别墅去接魏子峰回省城参加文联主席团会议的。文代会即将召开,文联下属各协会都面临换届改选,所以这次主席团会议不是一般的例行会议,在文化圈子里它显得举足轻重而耐人寻味。临出发前,安子翼打来电话,他也要去七斗柳,并且着重语气道,是魏子峰要他去的。马青城便道“小叶你就不用去了,回来时还有宋老太和魏紫,坐不下的。”叶知秋道“昨天电话里跟魏老说好的,我们俩去接他,怎么又会叫安子翼?还不是魏紫叫他去!他们美院没有车啊?”马青城道“安子翼在美院还轮不到坐轿车,他总归还是美协的理事嘛。再讲……”马青城用可怜巴巴的眼光看看她“宋老太和魏紫都在那儿,你急吼吼地赶去有什么意思?”叶知秋微微红了脸道“不去就不去,老头子路都快走不动了,你还吃哪门子醋!”马青城叹了口气道“其实我也不想去的,索性委托安子翼去接接算了。”叶知秋一瞪眼道“说你是个扶不起的刘阿斗吧?都到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清高啊?老头子的脾气你不是不晓得,耳朵根软得要命。你不去,等于送给安子翼一个机会。这次主席团开会就是要讨论各协会换届的人事安排,你懂吧?”马青城愁眉苦脸地道“反正我也不在乎……”叶知秋厉声打断他道“你不在乎我在乎!”说着,眼圈莫名其妙就红了起来,于是马青城便不响了。凌晨,叶知秋混混沌沌之中接到马青城的电话,马青城的声音好像被撕得粉碎的纸片“小叶,我们出车祸啦,我们的车被撞扁啦!”叶知秋吓醒了,喊道“你被撞死啦?!”马青城道“我还好,左手擦伤了一点,阎罗王,还看不中我……”叶知秋心放下了,又提了起来,胆怯地问道“那……魏老呢……”马青城声音的碎片晃晃悠悠地飘来“魏子峰惨了,撞得最凶,到现在还没醒过来……”叶知秋簌落跳下床道“青城,你们在哪个医院?我马上赶来!”马青城道“我们还在令舞镇呢,深更半夜的你怎么来?再讲,宋老太和魏紫就守在老头子病床边,你来做什么?”叶知秋恨声道“她们关我什么事?我会叫出租车的。”

马青城道“恐怕你还在半路上我们就回到省城了,省医院的救护车早到了,就等魏子峰输完血。我看你还是在家等着,一到省城我就给你打电话。你放心,魏子峰一时三刻还不会死的。”马青城说完就挂断了电话,叶知秋感到他好像很幸灾乐祸似的。叶知秋的心被委屈和伤痛揉得粉碎,反正儿子到大别山写生去了,家中无人,她便伏在枕头上痛痛快快哭了起来,真是许久没有这么痛快地淌眼泪了。思前想后,往事历历在目。叶知秋自己也确定不了在她心中占据第一位的男人是马青城呢还是魏子峰,她只知道马青城是她耗尽心计着意刻画精心塑造的男人,而魏子峰是她精神上巍峨耸立的靠山。叶知秋自幼失估,小小年纪就辍学进厂做学徒以分担家计,后来才作为调千生保送上了大学。初到美协与那些才华横溢的艺术家打交道,她总是自惭形秽、拘谨畏缩、慎言慎行,却不期遇上了魏子峰这样满腹经纶却又深沉稳健且对她呵护备至的男人,从而根本上改变了她的气质和命运。叶知秋到了三十岁上还不结婚,风言风语来无影去无踪。有一天魏子峰沉思道“我老了,嫁给马青城吧,这个人虽不聪明却还厚道,我也放心了。”叶知秋扑进魏子峰怀里坳哭了一阵,带着些许凄凉的心情与马青城结婚了。叶知秋决不是那种张狂轻浮的女人,她嫁给马青城就对马青城吃心吃肺,感情深处总觉得马青城是魏子峰送给她的一件信物,却因而又对马青城暗怀歉疚,只是恨铁不成钢,总觉得马青城身上缺少了魏子峰那种能够将百炼钢化作绕指柔的雄性和力度。

电话铃忽然间又炸响了,叶知秋慌乱地抓起话筒喊道“青城……”话筒里的声音却是陌生的“喂是美协马主任家吗?请问魏老住几号病房啊?”叶知秋强压住失望,仍用平和的声音答道“魏老还在令舞镇医院急救……”话筒里奇怪地拉长了声音“咦美协门房讲已经转到省人民医院了。…”叶知秋颓然放下电话,她等马青城的电话等了一上午,等得心都焦了,马青城倒好,回到省城竟然不打电话!叶知秋认定马青城是存心不打电话给她的。马青城是不愿意她去照料垂危中的魏子峰。魏老对你也不薄呀,叶知秋愤愤地想着,迅速地将自己整理了一番,淡淡地扑了一层粉,换了身端庄合体的紫罗兰色套裙,便急急地出门赶往省人民医院。

叶知秋从出租车里钻出来,一眼就看到高干病房大楼下停满了小轿车,她认出几辆,是文化厅和宣传部的车。她膝盖骨一软,这么多头头都来了,难道魏子峰已经……?!乘着电梯上楼,有种虚脱的感觉,人往上走,心却往下坠,没等电梯门开足,她便往外冲,不期劈面撞见了安子翼。安子翼本来要进电梯的,见了她便站住了,问道“小叶你来啦?”叶知秋张口要问 “魏老怎么样了?”话出唇却变作“老马人呢?”安子翼挑起眉道“他没给你打电话?他只手臂擦破了一点皮,没搭急救车回来,说顺便去镇文化馆看看,傍晚坐班车回省城。”叶知秋一愣,心想 星期天文化馆哪里还有人?这个猪头三一定是到陈老鹤家去了!发觉安子翼正密切注视着自己,便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叹道“老马这人真是,把细得要命,出了车祸还有心思去管下面鸡零狗碎的事。”她瞥见安子翼顽长的头颈里绑着纱布,马上又问道“你不要紧吧?”安子翼苦笑一下“差点成了歪颈鹅。”叶知秋道“你老婆还没来啊?”安子翼道“我没敢给她打电话,你晓得她那个人神经太脆弱,我怕她吓出毛病来。”叶知秋算算该关顾的都关顾到了,这才问道“魏老,他怎么样了?”安子翼摇摇头道“还没有脱离危险期,你先进去看看他吧!”叶知秋再也顾不上掩饰,没敲门就撞进了病房。踏进病房叶知秋才意识到安子翼多么阴险,他为什么不说宋老太和魏紫就在病房里?!叶知秋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把对魏子峰的依恋痛惜担忧统统挂在脸上,猛地看见宋老太虎视耽眺的面孔,顿时乱了方寸,慌忙止步,却无法将脸上的表情收拾干净,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尴尴尬尬地问道“宋、宋大姐,魏老……好点了吧?”宋老太不说话,叶知秋却从她抿紧的嘴唇中读出了仇恨,那么多年了,叶知秋惊骇仇恨竟是如此坚固。这个没有文化的乡下女人,若不是她死抓住魏子峰不放,叶知秋的生活就是另一番风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