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康坊,醉梦楼。

宫女说的“叫卖”并不准确。

杜荷其实是在拍卖。

朝野皆知,长乐公主擅丹青,写得一手好飞白。

殊不知城阳公主的“飞白体”也写得很不错。

极好的残诗,公主墨宝,再加上这背后隐藏的恩怨情仇……

无疑让这场拍卖噱头十足。

所以起拍价哪怕高达一千贯,还是有一些商贾参与竞拍。

经过数轮竞价后,某商贾以一千五百贯拍得。

平日里窈窕如熟女,都是前后摇啊摇,上下晃啊晃的醉梦楼,头一回直冲云霄。

那是喧嚣声,惊叹声,吵闹声,叫骂声等万般声音一起上掀的结果……

唯独没有震精声。

哪怕喜欢白日宣婬的男女,此时也都聚集到了临时开辟的拍卖场,各执一词。

“日进千贯,诗名扬天下!苍天呢,他是不是做到了?”

“那是一千五百贯,还超了……”

“他不是不学无术吗?怎会写出这种诗?”

“杜公在世时,他曾好学过,但也不可能!”

“不知魏大人得知后,会怎么想。”

“能怎么想?弄虚作假,诓骗公主,自是不作数!”

一个器宇不凡的锦衣公子声如惊雷,让场间瞬时安静了下来。

他是醉梦楼的常客了。

没人不认识他。

长孙无忌的嫡长子长孙冲,今年就会迎娶长乐公主,成为驸马爷。

而站在他身旁的那位也是来历不凡,乃是密国公封言道,和太上皇之女淮南公主有婚约。

其父封德彝在世时官拜尚书右仆射,正儿八经的宰相。

有这两个勋贵在,意味着杜荷奇迹般闯破的第一关又横生变数。

他们屏气凝神,唯恐错过这场“两虎斗一狼”的任何细节。

倒不是他们非要贬低杜荷为狼。

而是杜荷虽然同样出身显赫,但不是嫡长子。

他和城阳公主的婚约,也很有可能因为这场拍卖而彻底作废。

这样一来,他肯定是比不上长孙冲和封言道的。

“呦,这不是‘冲神’和‘道爷’吗?”

杜荷还是很给面子的,看到他们后,热情地打招呼。

“冲神?”

长孙冲一头雾水。

“你之前在醉梦楼嫖得下不了榻,只知道冲冲冲,足可封神,可不就是‘冲神’?”

“杜贼!”

眼见众人轰然大笑,长孙冲窘迫万分道:“你……你找死!”

“都是出来玩的,戾气别这么大嘛。”

杜荷提着酒壶,昂起头畅饮一番道:“你可以污蔑我带坏了你二弟,但不能说我带坏了你二弟。”

“二弟?二弟?”

长孙冲有些凌乱地看向封言道。

他没太听懂。

这两者有分别?

“斯文败类!”

年少老成,还总是神神叨叨的封言道朝他的**觑了眼,瞪向杜荷道:“诚如冲弟所言,你满腹的男盗女娼,又怎么可能做出如此发人深省之诗?必是假借他人之诗,弄虚作假!”

“而你在拍卖之前曾信誓旦旦地说,此乃城阳公主的墨宝,又是你和公主诀别时所作。若非你吃喝玩乐,放浪形骸,让公主忍无可忍,公主又怎会违抗帝命,要与你退婚?”

长孙冲也猜到他想说什么了,急忙跟进道:“既然公主早有退婚之心,你又跑去和公主诀别,哪怕公主被此诗所惊不惜亲自执笔,也断然不会让你拿来卖!杜荷,你必是骗了公主吧?”

擦,这是两个长脑子的。

喜欢井井有条,还头头是道。

不好对付啊!

杜荷尬笑道:“你们这是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无耻至极!”

长孙冲怒形于色道:“杜荷,为达目的,你不仅诓骗公主,随便把公主的墨宝变卖,还于诗中指摘公主,全然颠倒黑白,故作深情,恶意损害公主的名声,何其歹毒?”

封言道默契配合:“还和他废什么话?咱们一起捉他入宫,请陛下治罪!”

“负心汉,抓他入宫!”

他们俩把节奏这么一带,场间的众人皆是跟着起哄。

那样子像是对待押去刑场的死囚一般。

二楼雅间。

褚遂良抿了一口茶道:“诗是好诗,拍卖之举也是别出心裁,但却急于求成,自作聪明,看来这第一关他终是没法破。”

对面而坐,和他年纪相仿的岑文本道:“怎么,你不是目睹他在武德殿舌战诸公,技惊四座吗?拍卖结束后,还为他拍手叫好,这又不信他了?”

褚遂良反问道:“你信吗?”

岑文本望向窗外道:“这醉梦楼俗中藏雅,此诗一出,我险些以为杜荷也是如此,后转念一想,以你之才,尚做不出此等诗词,他又如何做到?”

“至于诓骗公主,他都敢问罪太上皇,要将陛下和诸公下狱,这不足为奇。”

说完,他继续欣赏窗外的美景。

错落有致,富丽堂皇。

组成整个醉梦楼的八座楼宇宛如八卦阵,既迎八方之客,也聚天下之财。

在世人眼中,它是大唐最大的青楼。

其实每夜地动山摇的只有一栋。

其他楼宇多是吃喝玩乐,附庸风雅之所。

以前歌舞、弹唱、飞花令,现在也有说书、唱戏、打麻将。

眼下更是把拍卖都给搞出来了。

他愈发觉得这醉梦楼的掌柜乃是经商奇才。

杜荷能够反过来算计裴寂,恐怕也是掌柜之谋。

只是杜荷太不成器,根本扶不起来啊!

“哈哈哈……”

一阵肆无忌惮的大笑声又将岑文本的目光拉回。

他往下望去。

只见杜荷将酒壶往下一摔道:“抓我治罪?你们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了?知道什么叫残诗吗?城阳公主最先闻听此诗,都没有怪罪,你们叽歪个屁啊,我先抑后扬不行吗?”

“垂死挣扎!”

长孙冲嗤之以鼻:“看在杜公的份上,我可以赏你个机会,你现在就给写完。”

杜荷又两手一摊:“写不出来。”

“你们都听听,他这不是在承认自己弄虚作假吗?”

“滚犊子!”

杜荷伸手要了一壶酒,咕噜咕噜地喝了大半壶道:“我只是刚与公主诀别,这又注定是一首哀婉断肠之诗,实在没心情写。我还是喜欢写如胶似漆,耳鬓厮磨,相知相爱。”

封言道实在忍不了他的这副嘴脸,催促道:“那你倒是快写,再写一首新的也可!”

“瞧你们俩猴急的,赶着去嫖呢?”

杜荷怅然道:“我突然觉得前世五百年的回眸,才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更何况我和城阳公主还有婚约?”

“我即便再有小脾气,也不该将她所留的念想拍卖,所以我打算将其买回,并以三千贯的高价买回,以彰显其独一无二,也表我后悔之意!”

“噗!”

“噗!”

正在品茶的褚遂良和岑文本几乎完成了“对喷”。

不过也都顾不得失态了,而是互问彼此:“什么?!”

他们不是没听清。

而是不敢相信。

翻倍买回!

他说的确实是翻倍买回!

好不容易卖了一千五百贯,达成了魏公所说的日进千贯的条件,竟然又要花那么多钱买回,让拍得之人转瞬即赚一千五百贯……

这是疯了,还是任性?

不不不!

应该是愚昧、呆笨、痴障!

天底下除了他,没人会这么做!

长孙冲也以为自己听错了,瞠目结舌道:“你……你此言当真?”

封言道摇头道:“他这是怕陛下和公主深究,想要花钱消灾呢!只是如何拿出这么多?哗众取宠!”

“简单。”

杜荷像是盯上猎物一般两眼冒光道:“我不是刚卖了一千五百贯吗?只要你们俩给补上剩下的一千五百贯,那我不就可以买回了吗?”

大聪明!

这是一毛不拔上瘾了?

有了诸公的前车之鉴,又岂能让他如愿!

长孙冲指着他破口大笑道:“你让我们补?你把我们当什么了?”

“蠢猪啊!”

杜荷主打一个有话直说:“你们不是说我弄虚作假,让我新作一首吗?如果我真能作出一首完整的,并且能够诗名远扬的诗词,你们就给补上如何?这样也能成就一段‘一人情深似海,两马含泪补款’的佳话!”

两个都是准驸马爷,说他们是两马,而不是两渣,已经很给面子了。

封言道却是受不了:“你给本公住嘴!驸马之名,岂容你亵渎?”

“封兄息怒。”

长孙冲见机会来了,连忙道:“他当作出一首传颂天下的诗词是吃饭喝粥呢?既然他找死,那咱们就送他一程!”

说到这,他冲着杜荷道:“你若是作不出又如何?”

“任凭你们处置!”

“包括当众食粪?”

“可。”

“很好!”

长孙冲笑得既贱又奸道:“你可以作了,我现在就让人去准备,不知你是喜欢狗粪、猪粪,还是……”

他盯上了封言道。

封言道身后一紧,故作高深道:“百畜何无辜,去污给杜尝?当混之,以消百畜罪孽!”

畜生拉屎给他吃都觉得是罪孽,还把整个杜家都给捎带上?

这就是古代的骂人不吐脏字?

真特娘的毒啊!

杜荷冷声道:“你很会骂,下次别骂了。”

“为何?”

“你爹炸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