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荷的定力让李世民很诧异。

折辱儒家、唆使李蕙、曲解《论语》、戏耍儒生……

不是悖逆纲常礼法,就是无视儒学正统。

他应该早就料到今日早朝九死一生。

可面对衮衮诸公,言官谏臣,他竟从容不迫,全然不惧。

这是断定他不会杀他?

看起来倒更像是有备而来。

既然如此,索性极限施压。

瞧瞧这厮如何力战百官,在如此逆境下逃出生天。

这也是杜荷一日破三公后,迎来的最大且最要命的考验。

并非他故意设置,实乃杜荷口无遮拦,自酿苦果。

若是这都能轻松化解,让这纨绔成立老二联盟又有何妨?

一个“斩”字让不少文臣吃了定心丸。

论劝谏,还得韦大人!

他压根不提杜荷,却步步为营,让陛下做选择。

陛下只能顺着来。

一旦有意偏袒,自相矛盾,那不是出尔反尔,有损君威吗?

“韦大人高明,此一斩也。”

杜荷看了眼韦挺,随后望向百官道:“还有人要参死我吗?这罪名还是有点少,容易让我死不瞑目。”

这也太嚣张了……

中书舍人许敬宗出列道:“陛下,臣要参此贼欺君之罪!醉梦楼掌柜裴明礼先助他算计裴寂,随后又以拍卖助他日进七千贯,让臣怀疑裴明礼就是他的人。”

“他却巧立名目,说自己欠了醉梦楼一万多贯,并转嫁于诸公次子,还让陛下帮着催债,这难道不是愚弄诸公,欺瞒陛下吗?”

这个也很犀利啊!

连杜荷自己都深以为然:“许大人洞察如火,此二斩也!还有吗?”

监察御史马周出列道:“《论语》乃先圣之言,你自幼熟读圣贤书,却折辱儒家在先,曲解儒学在后……”

杜荷咆哮打断道:“周大人,这个就别说了,我的《论语》新解都还没有呈给陛下呢,你要凭这把我参死,还是有些牵强的。”

“子曰有教无类。还望周大人不要动怒,我也是在谨遵先圣之言教你做事,不管你是敌还是友。”

“???”

“竖子猖狂!!!”

马周怔了又怔,当看到御史台的大人们一起指着杜荷骂的时候,他才意识到杜荷竟又当朝曲解《论语》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刚要开口,杜荷却将手一摆道:“我咆哮朝堂,曲解《论语》,冥顽不灵,错上加错,罪加一等,马大人现在可以参死我了,此乃三斩也。还有吗?”

他还帮着参自己了!

这是在公然打言官的脸啊!

一众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武将憋笑看向魏征。

他们本来还想帮衬的。

现在哪里还犯得着?

杜荷帮他们把这活干了。

此等狂徒,举世罕见。

魏征似乎变成了尉迟恭。

因为他的脸色难看成了尉迟恭那般的锅底黑。

只是“三斩”过后,该参的都参得差不多了。

这让他还怎么参?

拾人牙慧,他不会做。

不痛不痒,也绝非他的风格。

杜荷见状,善心大发,又忍不住帮忙道:“魏公尽心于君,犯颜直谏,安国利民,乃是国之肱骨,社稷之臣,我却喊您‘魏大妩媚’,实属不敬大臣。”

“城阳公主要退婚,我心中不满,残诗虽未写完,但易让人指摘公主,实属不敬公主。先前喝酒进宫,今又蜗行牛步,早朝独我来迟,实属不敬陛下。此三不敬,足以为四斩也!不知魏公是否赞同?”

这让人怎么说?

当朝第一言官愣是无言以对了。

他这是自己当言官,让言官无本可参啊!

李世民也是头一回遇到这种事,歪着龙体,聚精会神,竟听得上头了……

待留意到满朝文武都在等着自己圣裁时,他伸了伸手道:“拿来!”

杜荷明知故问:“啥?”

“你的《论语》新解,难不成还想带着一起入土不成!”

“臣这就呈上。”

“你……你怎将《论语》曲解至此?”

李世民只是简单翻了翻,随后便一怒而起,甩向杜荷道:“四斩!还是你帮着归纳的四斩,叫朕如何不斩你?”

孔颖达趁机道:“恳请陛下立斩此贼!”

众臣也是附和:“恳请陛下立斩此贼!”

李世民留意到李靖、李勣、程咬金、尉迟恭、柴绍等武将并没有参与。

他瞪向杜荷道:“你还有何话说?”

杜荷躬身道:“臣已无话可说。”

不辩驳?

没反转?

就这么找死?

这还是杜荷吗!

李世民本想继续施压,可又想起了他那凌迟熬粥之言,最终还是动了恻隐之心:“朕怎么听着你言含委屈,语露不满?”

有吗?

真有!

见时机已经成熟,杜荷上前数步,金声玉振道:“陛下,临死之前,臣要参满朝文臣一本!”

文臣一片哗然:“你还敢参我等?”

李世民眯着眼道:“所参何事?”

“参他们祸国殃民!”

“一派胡言。陛下,此贼将死,还在大言不惭,请您立斩之!”

文臣们又一次被激怒,集中火力喷杜荷。

“尔等可以休矣!”

杜荷指着他们呵斥一声,随后看向孔颖达道:“《左传》有言,‘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敢问孔大人,是也不是?”

孔颖达虽然满腔怒火,但为他人师久矣,还是忍不住回应道:“自是如此!在吾看来,立德,谓创制垂法,博施济众;立功,谓拯厄除难,功济于时;立言,谓言得其要,理足可传。”

杜荷再问:“敢问孔大人,以此参照,我那‘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四句话,是否算立言?”

孔颖达沉吟良久,还是点了点头。

以此贼的荒诞行径,他不想承认。

可狗朝人吠,焉能人也吠之?

身为先圣后人,当世大儒,他不能瞒着良心说谎话。

其实他昨夜一宿未睡。

就是被这四句话给震撼的!

他遍翻古籍,想要找出杜荷抄袭或者篡改的证据,最终还是没有找到。

这说明四句话确实是杜荷所想。

如果不加上那前缀,当真振聋发聩,惊世骇俗,还足以流传千古,被后人追捧……

杜荷痛心疾首道:“既然它们足以助我达成三不朽之一的‘立言’,我为何还要说它们是我听过的最道貌岸然的四句话?你们真以为我是为了完成不为夫人的考题?”

“那可是立言啊,古往今来哪个读书人不想?我就是再玩世不恭,也不会想不到这一点吧?”

孔颖达皱眉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故意这么说,是想骂醒尔等,骂醒天下儒生!”

杜荷气势冲天,癫狂十足道:“也可以说,我之所以醉生梦死,荒诞不经,就是对你们太失望了,对儒学太失望了,对天下儒生太失望了!今日之我,全是被你们害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