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百姓欠债,犹如滴水入海,根本掀不起什么风浪。

这可是十四位国公欠债,还涉及命案,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

随着时间的推移,国公次子欠债已在坊间变成了国公欠债。

子债父还。

子不教父之过。

国公们再憋屈,这种说法他们不接受也得接受。

早朝之上,也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官员提及此事。

他们为了避嫌,没法说什么。

李世民也只能以“在查”回应。

查肯定是在查。

但除了查出禅经寺和玄都观曾多行不法外,还是没能查出幕后之人。

在褚遂良之后,他还接连派出了监察御史马周、大理寺少卿孙伏伽、民部尚书戴胄、刑部尚书李道宗、侍中魏征等当世名臣参与调查。

奈何幕后之人落子太深,迟迟没有进展。

而在这期间,醉梦楼关门,掌柜生死不明更是将此事推向鼎沸。

朝野现在都知道,禅经寺和玄都观之外,醉梦楼也是一大债主。

最近几年,醉梦楼经营有道,日进斗金,已然成为长安最有名的销金窟。

杜荷就经常带着国公家的纨绔们在那里纸醉金迷。

又一债主出事,说明有人在顶风作案,还是在天子脚下,龙威之下。

李世民震怒了。

他抄起茶杯,将其摔得粉碎道:“何人竟如此大胆,待查出,朕必诛他九族!”

“陛下息怒!”

侍奉多年的老太监慌忙道:“如今诸位大人勠力同心,相信很快就能破案。”

若是迟迟破不了呢?

那么多国公将如烈火烹油,备受煎熬。

而他也将威望受损。

他终于明白杜荷为何非要坐牢了!

那厮是看出此事不简单,想要苟在大牢里保命呢!

再等几日,如果还查不出,那就把他给扔出去。

是死是活,全看他的造化。

谁让他游戏人间,自作聪明,霍霍了那么多国公的次子?

此事一旦无法善了,他首当其冲!

到时候没人保得了他!

捏了捏眉心后,他想起了一个人,怒意稍减道:“裴卿何时到?”

老太监道:“回陛下,裴大人途中微恙,耽误些行程,今日已到长安。”

李世民道:“朝中多事,还需此等老臣助朕,立即宣裴卿觐见!”

未几。

须发尽白,却又精神矍铄的裴寂伏拜于地,老泪纵横道:“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回到长安,还能侍奉陛下,老臣裴寂拜见陛下!”

“裴爱卿快快请起。”

李世民赶紧上前将其扶起,细细打量,一时间也是感慨万千。

身为大唐开国宰相,太原元谋功臣,裴寂曾深受太上皇宠信。

贞观三年,因与妖僧交往甚密,被免官削邑,放归原籍,后流放静州。

静州山羌作乱时,他率家僮破贼有功。

如今被召回朝,真叫人倍感君臣相惜。

李世民让人赐座后,叹声道:“爱卿年事已高,兼舟车劳顿,朕本该让你歇息几日再召见,奈何朝野因‘欠债命案’躁动不安,又苦无进展,还需爱卿助朕一臂之力!”

裴寂连忙道:“能为陛下分忧,实乃老臣荣幸。此事老臣也略有耳闻,若是不早日查清,恐有损陛下威严,诸公清誉,老臣愿意一试。”

“如此甚好!”

李世民很欣慰:“爱卿出马,必能事半功倍。只是爱卿还需密查,朕会多派人手听你调拨。”

裴寂心领神会:“老臣遵旨!”

能在长安搅动风云,必不是等闲之辈。

朝堂纷争又向来剪不断,理还乱。

他刚到长安,并未和王公贵胄有过接触,很适合当一枚暗子。

有褚遂良、李道宗等人在明,他在暗,明暗同时发力,定能破之。

……

杜府。

抱着草把子的杜爱同噘着嘴道:“大锅,我想二锅了。那么多天了,他一直在大牢里,你咋还不添乱呀!”

“时机!时机啊!”

杜构拿着毛笔,头痛欲裂。

添乱的时机很重要。

偏偏他不知如何把握。

这几天都快把头发给抓没了。

“添乱还需要时机?”

杜爱同挠了挠头道:“不是想添就添吗?而且并非你想添就能添成的,还要看程铁鸡愿不愿意让你添!”

“住嘴!”

杜构瞪了他一眼道:“你这才是瞎添乱,你二锅若是救不出来,都怪你!”

“你看!”

杜爱同人间真相道:“你还是我的大锅呢,都听不进去我说的,人家可是程咬金耶!按照二锅的说法,他是大唐最不令人讨厌的老狐狸,你只管求助,他帮不帮,怎么帮,何时帮,是咱们能够决定的?”

好有道理……

杜构看了眼自家的糖葫芦,忽然觉得自己连个孩童都不如。

这么浅显的道理,他竟然想了那么多天。

万一贻误了时机……

那也是二弟活该!

谁让他打哑谜的?

整得像是要当诸葛亮似的。

他快速走进书房,言辞恳切地写了一封信,让人走后门送往程府。

“啊!”

“啊!”

“啊!”

……

程府。

最近每天都要挨三顿打的程处亮还没被抬走,程咬金收到了杜构的书信。

“岂有此理!”

他打开扫了一遍,怒气更盛道:“若非杜荷,俺怎会被置于如此境地?他杜构竟还恬不知耻地让俺保护他,他之死活,与俺何干!”

程处亮犹豫再三,声若蚊音道:“阿耶,杜荷真是神仙一样的人,孩儿恳请您帮帮他们。”

“混账东西!”

程咬金又拿起棍子对着他一顿打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帮他说话,他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不可说。”

“你!”

踉跄着跌坐于椅后,程咬金喘气如牛道:“俺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一个逆子?来人呢,把他拖下去,再饿三天!”

说完,他又将信撕得粉碎道:“特娘的气死俺了,这是蹬鼻子上脸,要在俺头上拉屎撒尿了!俺老程金戈铁马,为大唐立下赫赫战功,最后又岂能落得个‘程铁鸡’的名号?杜构不是说有人要害杜家吗?俺看害得好!杜家不除,国难未已!”

转眼间又是三天过去了。

在褚遂良、李道宗等人依旧一筹莫展之际,裴寂带着两人火速进宫。

李世民大喜道:“爱卿,这是案情有进展了?”

裴寂跪在地上,诚惶诚恐,似是不敢开口。

意识到情况不对,李世民脸色铁青道:“爱卿有话直说!”

裴寂指了指旁边的中年男子道:“此人乃是醉梦楼的掌柜,名唤裴明礼,河东人士,依靠收购世间遗弃之物,积累财富,买下醉梦楼。”

“据他所说,杜荷仗着杜公的名望,强令他借钱,随后挥金如土,醉生梦死。即便如此,还是欲壑难填,不知何时,竟和突厥细作勾连,还拉醉梦楼下水。”

“什么?!”

李世民震惊道:“你你你……你是说他通敌卖国?”

“老臣起初也不信,他毕竟是杜公之子。”

裴寂缓缓地从怀中掏出几封书信道:“但这有杜荷和突厥细作往来的密信,是老臣从抓获的突厥细作处查获,老臣能够抓到他,也是裴掌柜提供的线索。”

“裴掌柜眼见诸公被巨债缠身,债主却一个个死去,猜测杜荷是在和突厥勾连妄图让大唐生乱,下一个就会轮到他,只得逃亡。托陛下洪福,被老臣找到,不然恐怕还被那乱臣贼子蒙在鼓里!”

李世民颤巍巍地接过书信,发现确实是杜荷那有些歪扭的字迹,还将大唐准备攻打吐谷浑这等大事泄露给突厥后,他的整个身体都在抖。

“杜荷!”

失望至极地怒吼了一声,李世民额头的青筋一根根暴起道:“难怪他非要坐牢,是想撇清干系呢!他这么做,对得起克明,对得起朕吗?来人呢,把那贼子给朕押来!”

很快,一身锦衣,容光焕发的杜荷被带到御前。

哪里像个犯人?

实际上,他这段时间在大牢里一直都是有酒有肉,每天都有新衣换。

不用想,太子安排的。

只不过此时此刻,在李世民的眼里,却是格外刺眼。

他将密信甩到杜荷脸上道:“孽障,朕知你胆大包天,却没想到你连通敌卖国这等遗臭万年之事也做得出来,你可知罪?”

杜荷也没去看书信,而是洒脱不羁地笑了笑道:“事已至此,还请陛下诛臣九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