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传奇离开了家，先到县城淮阳大道的一家诊所将受伤的头进行了清洗、消炎，简单敷上了点粉沫状的药，就把缠在头上的白色纱布取掉了。

当天晚上，他没有心情吃饭，早早地躺在了单人**，想大睡一觉，可翻来覆去怎么也无法入睡。

爸爸赶他离开那个家的时候，他知道那是一种无奈之举，离开就离开吧，反正早晚都是要离开的，只不过，他是离开的那个家第一人而已，然后谁会离开呢？那就是第二人，是燕子，还是奶奶。

奶奶在他小时候刚懂事时，指着院子里楝树上的那个高高的鸟窝说，传奇，看见那树顶上的鸟窝了么，那窝里是一窝的鸟蛋，每天都有一只鸟守在窝内，等有一天它孵出了小鸟，会四处捉虫子喂它们，等小鸟们长大了，就离开这窝了，那只鸟也就老了，死去了。以后的鸟还会找棵树，搭个窝，开始它的下一代，像人类一样循环往复。

余传奇觉得，自己就是余家的鸟窝里，飞出来的第一只笨鸟。只是他又忽然想起，自己真的姓余吗？如果真如传智所说，他不姓余，那就也只是借了姓余的鸟窝。

他不敢想象自己不姓余，如果不是姓余那他又姓什么呢？自己也知道自己的母亲绝不可能是田丽丽，他早已感到自己和传智在妈妈心中的位置和分量都不一样。

可谁又能告诉他自己的母亲现在在哪里呢？是活着还是早已经不在人世间了。

如果母亲真的早已去世，自己成了孤儿，才被爷爷抱养的，万一母亲没有去世，她又究竟在哪里，是流落街头还是早已经成了别人的妈妈，他一无所知。

想想这些，他头痛欲裂。天知道这个正确答案在哪里？这一晚上，他太累了，什么时候入睡的，他也是迷迷糊糊不知所以然。

梦境里，他看见了满头银发的爷爷走了，走得是那么的不安详，他给爷爷吊唁时，爷爷又轻轻地睁开了眼，轻声说：“传奇，你不是我们余家人的骨血，我把你抱养过来，本想救你一命，可是他们没有一个想让你活的，爷爷无用，你自己保护好自己吧，能找到你的生母更好，若找不到，也是你一生的命运，爷爷也管不也那么多了，也要去另一个世界，寻找我的父母了，因为只有自己的亲生父母才会真正疼爱自己的孩子，爷爷对不起你呀！”

爷爷说完，面带微笑，在半空里飘然而逝，瞬间化为乌有。

“爷爷，你不能抛下我呀，你让我到哪里，去找我的亲生母亲。”

半空里又传来一个声音。

“命里若有终须有，命里没有莫强求。”像爷爷的声音，又不完全是，是那种深深隧道传来沉闷，又像夜空里隐约飘游过来的呓语。

他一个激灵，希望这就是个梦。告别梦境，余传奇又活回到了现实中，余传奇被这个噩梦吓醒的时候，东方的天空出现了鱼鳞片状的朝霞云朵。

余传奇伸了一个懒腰，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却发现余春燕戴着孝帽子，歪坐在门口的椅子上，一脸焦虑地等着自己，这让余传奇很诧异。

一看见余传奇，立即眼泪滴了下来。

“哥，回家吧，咱奶奶过世了。”

“怎么可能呢，我走的时候不还好好的么？应该不会呀，她平时也没见有什么大病。”

“哥，奶奶离世前还喊着你的名字，说想要见见你，喊了三下，就断气了。”

春燕的一句话，勾起了余传奇昨天夜里那段怪异的梦，不该呀，梦里明明白白是爷爷去世了，怎么会变成奶奶了呢，是不是奶奶走的当天夜里，就给自己托梦了呢。

“燕子，我昨天夜里也没怎么睡好，梦到是咱们家爷爷去世了，他跟我说了很多无奈的话，告诉我要好好保重自己，没想到去世的却是奶奶。”

春燕点了点头，拉上余传奇坐着她的电动车，就往家里的方向加速，边走边说：“我听人常说，梦里的事都是反过来的，梦见男的出事，一般就会是女的，你做的咱爷爷去世的梦，肯定就是咱奶奶了。赶紧走吧，家里都乱成一锅粥了。”

回到家里，奶奶的灵棚正在搭建，看着余传奇回来了，大家都很客气。

“余总回来啦，余总，您尽管安排，我们全力配合。”这家正在忙活的丧葬公司，一位三十多岁的小老板，早就耳闻余传奇的名声，十分客气地和他打招呼。

“传奇，好孩子呀，没想到你奶奶走得那么急，这家里上上下下，以后可全都指望你了。”

“是啊，如今传奇是个有出息的人了，当了县花鼓灯艺术团的老总，没有忘本，对他们这一家子没有话说。”

邻居们看见了余传奇回来了，聚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地叮嘱。余传奇不停地点着头，眼里已是泪花闪闪。

“奶，我对不起你，孙子不孝，没有在你身边，我后悔啊！”

余传奇一声长叹，跪倒在奶奶苗小兰的棺材前。棺材的一侧跪着余传智，不停地为一批批前来祭奠的亲朋好友，点燃手里的黄裱纸。看到余传奇回来了，立即扔掉手里的纸，怒吼了一声。

“装什么装，你是长孙，去吧，好好给奶奶守灵。”说完，起身走开了。

毕竟是给奶奶发丧，余传奇不想理睬他，在大是大非面前，自己必须要保持格外清醒的头脑，这样才不会出现问题。

余淮海也是披麻戴孝，额头上用黄裱纸糊了一个孝铲子。见了传奇回来，也不好意思打招呼了。

传奇看了一眼爸爸，也没有多言，他几次想开口叫一声，始终没有张嘴。

在棺材旁守了半个时辰的孝，余传奇想到了要见见爷爷。

爷爷在后院自己的房间傻傻地坐着，没有一句话，只是在不停地吸着他的旱烟袋，整个房间里弥漫着浓浓的呛烟的味道。

“爷爷，我是传奇呀，我回来看您来了。”余传奇透过烟雾，看到了爷爷那更加沧桑的脸，脸上一道道深深的皱纹，仿佛是一夜间刻上去的，爷爷真的一下子老了很多。

“传奇，你回来啦，回来就好，回来好好陪陪我，你奶这一走，我也不知道哪天也要走啦，我呀，不中用喽。”说完，老泪纵横。

“爷爷，别这么说，等奶奶的事情办完，我接你走，跟我到县艺术团生活去，咱们不在这个家了好吧？”

“管，管，传奇，只要你不嫌弃爷爷，我这一回，一定跟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