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如淮河的流水,不经意那么多年过去了,河岸两边原本指头粗般的杨树苗都长成了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了,苗小兰的肚子还是一如既往地不见动静。

“金子哥,你再找一个吧,我,我有可能不生吧,如果这一生我连个孩子都不能给你生,我觉得对不起你呢。”

苗小兰抚摸着余万金脸上的皱纹,额头上被岁月刀刻出来的痕迹越来越深,她心里不自觉地装满了失落。

“说什么傻话呢,你放心,就是你这一辈子生不出孩子来,我也不会找别人,更不会放弃你的。”

余万金的话掷地有声,在苗小兰的不安抛到了云霄里。

“你也别灰心,我估计这不生孩子的原因跟咱们淮河的水有关,你想过没有,1931年的那场大洪水,你一个人抱着块木板在水里泡了那么长时间,对你的身体能没有影响吗?”

余万金这么一提醒,苗小兰脑子里重新回到那个漫天大水的一天一夜,是啊,农历五月二十五那天,也就是农人传说的“老龙探母”,只有上天不停在哭泣,从早下到晚,从夜间下到天明,“老龙探母”眼泪就是多,委屈呀,小兰呀,在水里泡了那么长就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呀。

人人都说女人是水做的,就是这夺命的洪水才使苗小兰全家丧命的,她要不是抱着那块木板,拖着半条命碰到了姐夫,估计也早到那边和娘家人团聚了,她时常被发大水的噩梦惊醒,对洪水的恐惧已经吓到心里了。

“我听说大别山里有个老中医,最会治这种不育症,我想带你去看看,说不定能治好呢?”

这些年家境好了一些,为了给自己治病,也是花去了不少的钱财,每次苗小兰想要放弃时,余万金总有更新的治疗信息提供给她,让她在一次次的失望里看到希望。

春日,如火的杜鹃花开遍大别山山梁的时候,余万金带着苗小兰来到大山深处的一个小山村里来拜访这位老中医。

老中医姓李,据说是李时珍三十几代传人,从湖北迁移到安徽来的。老医生白发苍苍,如大山深处的得德高人,一番问、闻、望、切后,然后开了一大堆中草药,足足够苗小兰吃半年的。

药草里有人参、麻黄、附子、细辛、干姜、桂枝,还有几味余万金不认识的大别山上的草药。

老中医笑着对两个人说,你们放心吧,我的这些药都是温阳化气,袪寒除湿,化瘀散结,气通诸脉,方可助孕。

拿回去好好煎熬,吃了会有效果的。

回到家里按医嘱吃下去,半年后苗小兰的气色果然好了很多。

秋天,金黄色的银杏叶挂满枝头,夜晚一阵凉风吹过来,叶落遍地,给这个秋天带来了丰收的希望。

一大早,苗小兰胃里面出现翻腾,她用一只手撑起腰眼,一步步向河堤边的枣树边走去,刚靠近树干,便不停地呕吐,脸色煞白。

古老的枣树上挂满了铃铛枣,早上的风有些猛烈,树上有通红和半红的枣子落下来,砸在了苗小兰的头上。

余万金发现她的时候,她已经虚弱地瘫坐在了地上。

“小兰,没事吧,要不咱们再找个中医看看?”

苗小兰的额头上有虚汗冒出,她撑了一下身子,强忍着翻江倒海的胃肠,摆了摆手。

“没事的,我还能撑。”

嘴上这么说,可是身体确实诚实的,坐在地上的苗小兰反映过大,连走路的力气都有了。

“我背你回屋里,我马上请个中医过来。”

这一次,余万金不再顺从苗小兰了,连背带抱将她放在了**。

城关的胡中医戴着一副深度老花镜,只是轻轻一把脉,便打开了话匣子。

“恭喜余老板,恭喜夫人,你这是怀上了呀,而且我从脉象上来看,还是个带把子的。”

余万金当然不相信,即使怀上才几天,他都能说出怀的男女来,肯定是个江湖骗子。

骗也好不骗也罢,只要小兰能怀上,男女都无所谓。

余万金不想在这个喜讯面前揭穿胡中医,也只好点头微笑,顺便把喜头也递了上去。

胡中医说完感谢的话还有些意犹未尽,临走时他把余万金拉到一个角落里,透露了一个惊天的大新闻。

“兄弟,你不知道,咱们这里要出大事了,天都要变了。”

胡中医一脸神秘地看着余万金说。

“变天,跟咱们普通老百姓有毛线关系,谁当皇帝都是一个样,从清朝到现在老百姓一天安声日子都没有过过,都习惯了。”

“这个我肯定知道,只是这一次,蒋家王朝要熄火,听说解放军都打到徐州了。”

“这么快么,徐州离咱们这么不远呐。”

“这不,昨天我又听说蚌埠这边也有国军,咱们的大部队连蒙城也有驻军。”

“蒙城不是和咱们慎邑是邻县吗,怪不得也我听到了枪声,感觉好近的那一种。”

“是啊,离全国解放的日子不远了。”胡中医一脸的兴奋。

“他们还说,这次淮河战役意义非同寻常。人民解放军虽然在兵力和装备上都不占优势,可他们得到了民心,民心齐泰山移,我还是相信最终的胜利属于全国人民的。”

余万金点了点头,仿佛在黑暗里看到了黎明前的一丝光亮。

“现在旧政府快撑不住了,有觉悟的人在组织咱们当地的青年去支前了。”

两个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一个毛头后生从门口外面冒失地闯了进来。

“师傅,不好了,我要去一趟魏沟外公家一趟,听说他们那里打仗了,还牺牲了好多战士,我担心姥娘家别出什么事。”

讲话的是胡中医的关门弟子王大彪,胡中医一直称他为小彪子。

余万金一惊,仔细看了看小彪子。

“你外公家在魏沟,我咋没听说呢,我二姑家也在魏沟,自从家父去世后,我们两家多少年都没来往了,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我外公在魏沟村的西头,姓魏叫魏老九,不知道你姑家在哪住,姓啥叫啥。”

“我姑家姓张,叫张志斌,在魏沟村的东头住,他们肯定都认得。”

胡中医点了点头,看了看小彪子。

“去吧,早去早回来,注意安全啊。”

余万金面露难色地盯着苗小兰,苗小兰比刚才明显好多了。

“金子,你也和小彪子一起去二姑家看看吧,不然,你又睡不着觉了。”

“可我担心你呀,你一个人,要不,胡医生能不能回到城里后,到八里河给我舅舅捎个口信,让我舅妈过来陪一下小兰。”

“不用了,金子,我一个人能照顾好自己。你和彪子结伴同行,我更放心,但我要你安全回来。”

余万金也不想给别人添麻烦,既然小兰不需要,自己更应该早去早回。

“放心,我明天一大早和小彪子一起早,保证晚上点灯之前能回到余家公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