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安然对墨枝使了个眼色。

墨枝默默地从人堆里消失了。

因孙氏的注意力全被前方的骚乱吸引了去,压根就没注意到墨枝的去向。

估算着时机差不多了,薛安然突然慌急地开口道:“哎呀,清瑶妹妹怎么跑那么快呀,我听着前方好像有马脱缰踩到人了呢!”

“什么?!”

孙氏和薛景明的脸色都是一变。

谢清瑶自然不能出事的,不论是对孙氏还是对薛景明来说。

两人连忙追上谢清瑶。

薛安然说得没错,老远就听到一阵马嘶声,不多时,一匹高头大马疯了似的,从集市狂奔而过。

行人纷纷都尖叫着四散躲开,一时人群混乱,如水如油锅,尖叫,哭喊声不绝于耳,薛安然因在花灯节有过被冲散的经验,早已知道应对方法,此时并不十分慌乱,毕竟这时候越慌越出错,她悄悄寻了个偏僻有支撑物的角落里站着,牢牢抓紧一根柱子,这地方是她刚刚就看好了的。

而孙氏,谢清瑶和薛景明则没有这种经验了,薛景明毕竟是个男子,倒还好些。谢清瑶和孙氏早已吓得风度全无,钗环散乱,哇哇乱叫。

薛安然冷冷的,静静的,看着她们的丑态。

但她这样的神色只停留了一瞬,很快就变成了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也大声哭喊道:“娘,清瑶妹妹,这可怎么办呀?!”

虽然这么喊着,但她的手脚动都没动一下,还往角落里缩了缩。

现下她周边非常的吵闹,就算她哭喊得如此大声,孙氏谢清瑶都未必听的到她的声音,不过样子还是要做一下的,不管有没有用,保不准哪个丫鬟就看到了她的表演,不是吗。

谢清瑶虽然怒气冲冲的往前走了一段,但她平日里毕竟也是个大家小姐,走的不是很快,因此离孙氏并不远,若是平常,孙氏自然会放薛景明去追谢清瑶,但此时孙氏哪里肯对自己的儿子放手,只一味紧紧拽着。

因此此时的情形就是薛安然躲在角落,孙氏紧紧拽着薛景明,谢清瑶在孙氏不远处的前方,被乱民裹挟着,脸上的如花笑靥早已被惊骇取代,而且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又出落的如花似玉,不知遭受了什么,连连失声惊叫,一会儿捂住胸口,一会儿捂住屁股的,也再也顾不上梨花带雨的哭了,此时的哭是哭的鼻涕都出来了。

而孙氏这边也好不到哪去,她虽然是已出阁的妇人,但养尊处优多年,哪里经过这样的阵仗,早已吓得六神无主,脸上的粉都被汗水融得化了,不但露出了深深浅浅的皱纹,脸上白一片黄一片的,瞧来跟没化好妆的戏子似的。

薛景明被孙氏拽着,一会看向谢清瑶,一会看着自己的母亲,恨不得自己生出三头六臂,分出两个分身,急得不知道怎样才好。

便在这时,墨枝尖厉的声音传来:“清瑶小姐!”

而不知什么时候,那匹失控的马忽然从孙氏身后跑了出来,往孙氏那个方向撞去!

而薛景明则被墨枝的那声“清瑶小姐”吸引去了全部的注意力,不知哪里爆发出来的力量,挣脱了孙氏的手,不顾一切地往谢清瑶那里奔去。

孙氏瞬间呆若木鸡。

薛安然也适时的尖叫起来:“娘!”

孙氏身边的丫鬟奋力把孙氏一扑。

孙氏虽然没有被马撞到,但是被这用力一扑,猛地摔在了地上,后背狠狠的撞在凹凸不平的石板上,头也被蔬菜筐掉落的蔬菜砸得七晕八素,直接晕了过去。

场面顿时更混乱了,薛安然一边嘴上喊着,一边顺着四散逃跑的人群,悄悄地溜远了。

薛安然避开混乱的人群来到一处小巷,和早已等在那里的墨枝会合。

薛安然对墨枝点了点头,示意事情办成了。

墨枝也松了口气。

便在两人要原路返回时,薛安然猛地停住。

墨枝疑惑地看向她,又有些惊怕地看向四周。

薛安然凝目望着一个地方片刻后,又摇了摇头。

墨枝忍不住问道:“姑娘,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差错?”

薛安然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无事……我好像瞧见一个人,但不是府里的人,你不用担心。”

说完后,薛安然又在心里暗衬:许是自己看错了,他不应该在这里……

不久后,官府派人出来疏通了人群,薛安然故意扯乱了自己和墨枝的衣饰,方才在孙氏和谢清瑶他们面前出现。

孙氏还躺在原地,菜叶子落了满身,不知伤到了哪里,暂时站不起来了,萎靡地坐在地上。

而谢清瑶裙子被扯掉了一块,上半身则被扯得露出了肩膀,薛景明脱下了丫头的外衫给她罩着,此时惊魂未定,哭个不停。

薛安然急步向谢清瑶走去,关心道:“天呐,清瑶妹妹,你怎么了?!”

谢清瑶哭的凄惨,哪里顾得上理她?

孙氏躺在地上说了什么,没人听的到。

主要是孙氏的声音确实很小,说的话也含糊不清,薛安然仔细听也没听到。

不过她本来就装作听不到,如此这般更好。

孙氏的丫鬟要过来喊薛景明去照顾孙氏,薛安然使了个眼色,墨枝便去绊住了那名丫鬟。

薛安然也帮墨枝挡住了孙氏的目光。

反正孙氏本来也没注意到自己的丫鬟。

她只注意着自己的儿子,眼里又气愤又伤心,苦于说不出话,呜呜地叫着。

薛安然和薛景明都围在谢清瑶身边,一个帮她擦眼泪,一个低声下气哄着她,浑然当孙氏已经不存在。

孙氏赫赫了两声,也没引起两人的注意。

孙氏不知是不是怒气上头,终于冲开了嗓子,总之薛安然是能听到她清楚的说话了。

孙氏怒气勃发嘶吼道:“你们是当我死了吗?!”

薛景明,谢清瑶,薛安然这才注意到孙氏,谢清瑶第一个反应过来,蹲下身安抚孙氏:“姑母,你……你伤在哪里了?”

但孙氏现在哪里会让她碰?

见谢清瑶的手伸过来,下意识的就是一躲,吼道:“薛景明!”

谢清瑶呆住了,尴尬地蹲在那里。

薛景明这才注意到孙氏的狼狈,连忙拍掉孙氏身上的菜叶子,结结巴巴道:“娘,你,你没事吧……”

孙氏流着泪脱口而出道:“你心里还有我这个娘?!我看你的魂都被旁边这个狐狸精勾去了吧!”

谢清瑶张大了嘴,孙氏一向都是对她和颜悦色的,一个重字都没说过,更何况是狐狸精这三个字?

薛景明也急了:“娘,不是清瑶的错……当时……当时儿子,儿子是怕清瑶她……女儿家的名节何其重要,清瑶她毕竟没出阁,娘反正你已经是妇人了……”

孙氏几乎气得仰倒。

谢清瑶也委屈道:“……姑母,当时的情况那么混乱,清瑶也不想的……”

看到自己的心上人如此柔弱委屈的模样,薛景明顿时也不心虚了,话也顺了起来:“娘,跟清瑶没关系,你要怪就怪我,都是儿子的错!但是娘,儿子真没想到,你一向教育儿子,要把清瑶当作一家人看待,要多照顾清瑶,可是你自己却!我承认,我刚刚去拉清瑶,没有管你,是有点……有点……但是你是长辈啊!做长辈的怎么能跟晚辈计较呢!儿子真是对你太失望了!”

孙氏已经气得说不出来话了,两眼一翻,又要晕倒。

放在平时,谢清瑶肯定是要劝住薛景明的,但她刚被骂了狐狸精,这三个字可谓是骂得极重,干脆就任着薛景明怼孙氏。

薛安然安安静静当个背景板。

孙氏和谢清瑶今天受到的冲击太大了,实在都顾不上薛安然了。

就是说嘛,孙氏和谢清瑶天天满腹诡计,就是闲的,给她们找点事做,这不就没空动歪心思了?

孙氏和谢清瑶如今这副样子,和花灯节那天她走失的样子也相差无几了。

不,应该说还要更狼狈一二。

但这怎么能够呢?

接下来,该算她嫁妆的账了!

一片兵荒马乱中,薛安然料理着四个人回府了。

因孙氏还昏迷着,薛安然便贴心的让薛景明去照顾谢清瑶,自己则照顾孙氏。

秋菊今日没有跟着孙氏,而是差自己一个远方亲戚的女儿跟着孙氏,这也是要培养自己的人的意思。

见孙氏如此这般的回来,吓了一跳,连忙问道:“大小姐,这是怎么了?”

薛安然面色沉痛:“……哎,别提了,今日的事,你勿要再在娘面前提起,你快去府外请个医生,来帮娘看看,娘只怕是……”

秋菊骇的脸色都变了。

平时她自不会把薛安然放在眼里,但见孙氏脸色惨白的模样,孙氏一倒,谁能给她撑腰?当下便急得六神无主,急急忙忙去府外请大夫了。

她自然不知道,因着今天如意琅嬛楼发生的失控疯马踩踏事件,大夫是非常难请的。

薛安然调开了她,其他的事自然更好做,她吩咐道:“把桂花叫来。”

桂花就是今天救孙氏的那个丫鬟,也是秋菊的远方亲戚。

桂花如今才十四岁,不过出落的身高体长,孔武有力,听到薛安然喊,有些局促的过来了。

薛安然打量了她两眼,柔声道:“你今日很有勇气,若是没有你救下侯夫人,恐怕侯夫人会更不好。”

桂花诚惶诚恐道:“奴婢不敢。”

薛安然道:“做得好自然该赏。你立了这样大的功劳,光赏你一些银子是不够的。我便赏你三个月的月钱,我看你有一身力气,光待在这大宅子里,对你也不太好,你愿不愿意去庄子上,学些活计,以后若是不当丫鬟了,也好有个正经的营生。”

桂花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然后喜极道:“多谢大小姐恩典,多谢大小姐恩典!”

薛安然笑了一下,又有些为难道:“只是……只是这学活计总要师父带着入门的,能不能学好,能学到几分本事,我却保证不了……你看看你是要选择留在府中,还是选择去庄子上学活计?”

桂花忙道:“我选去庄子,大小姐不必担心,奴婢,奴婢一定不会给你丢脸的!”

薛安然满意的笑了:“好,我即刻叫账房给你支好银子,你收拾收拾,今天就动身吧。”

桂花千恩万谢的走了。

打发完桂花,薛安然又点了两个喜欢半夜吃酒赌钱的丫鬟来照顾孙氏。没多久,那两丫鬟实在撑不住,纷纷打起了瞌睡,薛安然便暂时离开了内室,来到外室,对等在那里的墨枝道:“你去账房支三百两银子,送去如意琅嬛楼吧。”

墨枝吃了一惊:“……姑娘,这,账房那边恐怕不会同意啊,而且夫人这边,也不好交代……”

薛安然道:“我已经要过来了我二哥的令牌,在我房中,我常放贵重东西的那个屉子,你知道是哪个。你用我二哥的令牌去支三百两。”

墨枝道:“……可是姑娘,我是你的丫鬟,却用二公子的令牌支走三百两,这,这也说不通呀……”

薛安然笑道:“你别管,只管按照我说的做。”

墨枝无奈,只得领了命去。

孙氏足足躺了一个下午才醒了过来,而秋菊的医生还没请回来。

孙氏醒过来时,就看到薛安然一个人担忧的脸。

她睁着眼睛四处寻着。

薛安然知道她在寻什么,但还是明知故问道:“娘,你在找什么?秋麽麽吗,她去外头给你寻医生去了。”

孙氏摇了摇头,哑着嗓子道:“……景,景明呢……”

薛安然欲言又止。

孙氏急了,用力握住她的手。

薛安然叹道:“……清瑶妹妹受了惊吓,啼哭不止,二哥哥一个下午,都在照顾清瑶妹妹呢。”

孙氏惊怒交迸,差点又晕死过去。

薛安然可不能让她一直晕,连忙扶她起来:“娘,你先把府医开的药喝了。”

孙氏只能喝药。

喝完药后,孙氏嚷嚷着渴。

薛安然喂她喝了水,故作为难道:“娘,有一件事,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是二哥哥的,不说的话……”

孙氏哑着嗓子道:“到了现在,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薛安然道:“娘,刚刚二哥从账房那里支走了三百两银子,送去如意琅嬛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