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座皆惊。
众人都觉得薛安然能和裴梓辰订亲,简直是烧了高香,祖坟冒了青烟。
虽然裴梓辰和谢清瑶之间确实有点什么,但大家并没有当回事。
男子三妻四妾是常事,谢清瑶和薛安然又都是一等一的美人,裴梓辰如果能娶到她两个,娥皇女英共侍一夫,在很多男子心底是一桩美谈。
女子虽然觉得这件事有些膈应,但是家族里的姐妹嫁给同一个男人这种事屡见不鲜,膈应归膈应,但都得忍着。
世家贵族的婚嫁之事,一向和情爱关系不大。
自家姐妹就算为了丈夫斗得你死我活,家族也还是受益的。
世家贵族的女子大部分都很清醒,明白自己的婚嫁之事都是为了家族,也很少和自家姐妹斗得你死我活,大部分都是在内宅互帮互助的。斗得你死我活的一般都是有深仇大恨的。
裴若夕则更是目瞪口呆。
她并不是真想薛安然和裴梓辰退婚。
她根本做不了这个主,她只是想逼薛安然低头对他们裴家道歉罢了。
毕竟薛安然今天明里暗里一直压着他们裴家一头。
裴若夕第一次主持这么大的宴会,被这么压着,心里早就气炸了。
裴梓辰第一个反应了过来。
他沉默半晌,让小厮收了谢清瑶递过来的画卷,对着薛安然长揖道:“安然妹妹,是裴某对不住你。”
薛安然安静的看着他。
前世今生,裴梓辰第一次对她正式道歉。
从前,他总是不耐烦的说: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裴梓辰明确道:“订婚退婚都是大事,并非儿戏。裴家并无意退婚。”
裴若夕更加惊讶。
她不明白裴梓辰为何不愿退婚。
毕竟裴梓辰退婚是一件轻轻松松的事。
薛安然道:“既如此,安然等着裴公子和裴大人相商的结果了。”
裴若夕更迷糊了,不知道为什么薛安然只说自己的父亲,而没有提自己的母亲。
一般婚嫁的事情,母亲相看的会更多。
赏花会出现了这样的事,裴若夕根本无心举办下去了,留下身边得力的管事,跟裴梓辰直接回了裴家。
兄妹俩坐在马车上,裴梓辰脸色沉沉,裴若夕几次欲言又止,终究没问出口。
她是女子,有些事不该她知道的,家里头也不会告诉她。
到了裴家,裴梓辰直奔自己的父亲,当朝太傅裴轩所在的书房。
裴梓辰刚到书房,裴太傅直接一个砚台砸了下来,裴梓辰下意识的避过,额角还是被擦出血痕。
裴梓辰一声不吭的跪了下来。
“看你干的好事!”
裴太傅满面怒容:“我一向当你是个晓得轻重的!从你母亲为你挑通房丫鬟开始,我就告诫过你,女色误人!不要小看后宅这些妇人,也不要以为后宅影响不了前朝的任何事。往往后宅之间一些小的疏忽,就能在前朝的事上要了你的命!但是你现在在干些什么?!”
裴太傅气得很了,缓了好一会才说道:“古往今来,你读了十年的圣贤书,经史子集,你见过哪一个能入列传的人物,在女色上失过足?你是裴家的弟子,裴家是怎么从小培养你的?难不成你现在要告诉我,你跟外头那些上不得台面,整日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一样,脑子里全是些贪花好色的东西?!你若是这般废物,这裴家嫡子你也别当了!”
裴梓辰立刻磕头道:“父亲息怒!儿子并不是贪花好色!请容儿子分辨一二!”
裴太傅坐了下来,没有说话。
裴梓辰道:“儿子……儿子与薛安然的婚事,本身就透着蹊跷。儿子虽然不喜欢她,但是也不敢怠慢她。直到谢清瑶的出现,儿子数次去长平侯府,发现他们之间的关系实在太奇怪了。儿子斗胆推测,这谢清瑶的身份,绝对不是长平侯府的表小姐,那般简单……”
裴太傅打断他:“你说的没错,这谢姑娘,是太后一党的人。”
裴太傅冷笑道:“你想左右逢源,但现在弄成什么样子?这薛安然你就算再看不上眼,形势未明之前,你也得给我受着!”
裴梓辰低声道:“是!儿子知错了……儿子并非如此糊涂,只是这薛安然……最近和瑞王夹缠不清……”
裴太傅冷声道:“我是让你真的当她是妻子吗?!她跟瑞王夹缠不清,对你来说岂不是更好?!你居然连这点都想不透,愚蠢至极!”
裴梓辰有些愣住。
裴太傅见他反应不过来,没好气道:“薛安然容貌妖冶,又喜抛头露面,定是不安于室的人。岂会是你的良配!这个婚事是皇上从中撮合的,难道还要我来提点你为什么?当今圣上不喜世家联姻纵横一事许久,只是时机未到,引而未发罢了!将薛安然撮合给你,此事一旦成功,便是在向天下表率,我世家的联姻之事,可以由皇室插手。”
裴梓辰心里一紧。
底下那些小世家尚且算了,他们这四大世家的联姻之事一向都是内部自己决定,前朝皇帝欲令周家子尚公主,结果公主莫名其妙落水,大庭广众之下湿了衣衫,不得已嫁给了自己的侍卫……
之后皇室再也没有插手世家联姻之事,这是第二次……
“还有那吴家小姐,她今天出现,在名册上根本找不到记录。”
裴梓辰忙道:“回父亲的话,此事我已查过,是钱家的人收了吴记书的银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吴小姐带了进来。”
“问题就出现在这里!”裴太傅道:“多少年了,赏花会一向是世家内部联姻相看的场合,没有任何人能插进来手。吴记书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五品官员,谁给他的胆子做下此事!”
裴梓辰的脸色渐渐变了。
皇室和世家的矛盾近些年来越演越烈,虽说明面上大家仍是一团和气,实则暗流不断,他作为裴家的嫡子,自是清楚这些的,但是他没想到……皇室已经开始悄无声息的布局了。
“这吴小姐若是在赏花宴上遇到了心仪的人会怎样,你想过吗?她代表的是什么,是纯粹的寒门子弟,而不是跟世家有关联的寒门子弟。”
见裴梓辰还是有些茫然,裴太傅干脆挑明了说道:“我们世家垄断了吏部,是皇上不满已久的事。你真当当今圣上是前朝的圣上?!当今圣上当初被冠上反贼的名号逃难出京,居然能杀回来登上皇位,就不可能是个软柿子!我看你是太平日子过久了,都快忘了自己姓什么了!”
裴梓辰终于想明白了,冷汗岑岑道:“皇上想从姻亲之事入手,瓦解掉世家坚不可摧的联盟……”
倘若世家里有一位能和代表皇室势力的寒门子弟结合,世家内部坚不可摧的联姻自然就被打开了第一个缺口。而薛安然的那个问题“选择父母为你安排的对象”和“选择自己真正心爱的对象”,本身就是戳破世家联姻之间的最大利器。
只要出现第一个缺口,这柄利器就会利落滑下,到时候世家和寒门之间的联姻只会越来越多!潜移默化之下,皇室兵不血刃就能瓦解掉世家一大片势力。
“皇上想改革吏治很久了。”裴太傅沉默良久道:“如今虽然实行的是科考制,但其中有一道举孝廉的关卡,能被举孝廉,才有资格参加科考。而谁能被举孝廉,这一向是我们世家说的算。所以天下才子,才能被我们世家囊入掌中。而皇上想废除这道举孝廉的关卡。我且问你,这道关卡被废,朝堂上还有你说话的地吗?你还能当如今风光无限的裴家世子吗?你如今十分瞧不上薛安然,但举孝廉一旦被废,薛安然瞬间就能跃到你的头上。”
裴梓辰道:“请父亲指教!”
裴太傅道:“皇上将薛安然撮合给你,四大世家中是想第一个拿我们裴家开刀!我们若是主动同皇上对上,其他三家只会趁乱将我们啃得骨头都不剩!裴家也许保得住,但我们裴家大房肯定保不住!稳不住薛安然,你就自己摘掉裴家大公子这顶冠吧!薛安然可以同别的人出事,但是绝不能因为你而出事,懂吗?!”
裴梓辰道:“是!”
裴梓辰出了书房后,立刻吩咐自己的心腹道:“去我私库里拿出五千两银子,去岁给谢姑娘送了什么礼,今天给薛大小姐全部补上,要比给谢姑娘的贵重一倍,还不快去!还有这幅画……”
裴梓辰迟疑了一下。
他私心底下确实更喜欢谢清瑶。
谢清瑶乖巧,柔顺,容貌不输薛安然,且是太后一党,是他心中理想的妻子人选……
但他最终道:“把这幅画带给薛大小姐,当着她的面烧掉,听明白了吗?”
心腹道:“是!”
谢清瑶借口身体不适提前出了畅轻园。
刚出畅轻园不久,她脸上原本苍白的病色立刻消失无踪,疾步上了马车。
但手上被什么黏住,谢清瑶翻开手掌一看,原来刚刚手心出了许多汗,薛景明送给她的泥猴黏在她手上了。
她嫌恶的看了泥猴一眼,使劲甩了甩,毫不留情的将泥猴丢到路边,头也不回的走了。
薛安然跟在她身后出来,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绛雪道:“姑娘,谢姑娘扔的是什么?”
薛安然道:“你去看看,不管扔的什么,将它捡回来。”
绛雪便去捡了回来,兴奋道:“姑娘,将这泥猴拿给二少爷看,他肯定得气死!我就不信了,他看了这泥猴,还觉得谢姑娘是个好人,我们家姑娘是个坏人。”
薛安然摇了摇头:“你先收好,这泥猴后面还有大用处。”
长平侯府只有两辆马车,谢清瑶坐了,薛安然自然没有,所以她今天也来得比谢清瑶晚。
墨枝去帮薛安然另叫了一辆马车。
薛安然坐在马车上假寐。
薛景明是谢清瑶三个追求者里最蠢的一个,但同时,也是谢清瑶最好操控的一个。
谢清瑶唆使薛景明干了不少事,罚她的丫鬟,冬天扣下她的炭给谢清瑶都是小事,最严重的一次是薛景明帮她找江湖师傅,谢清瑶暗地里调换了人选,找了个地痞无赖给她,她差点在家中失贞。事后薛景明一力袒护谢清瑶,并说了一句:“清瑶她都哭了,你还想怎么样?再说这事你又不是没经验,还怕什么啊……”
好似只要谢清瑶一哭,其他人受的什么委屈都不算,其他人就该把自己的全世界赔给她。
行,真爱是吧,我成全你,薛景明。
到了长平侯府,薛安然略微休息了一会,没多久,绛雪就来报薛景明也回府了。
薛安然自去见了薛景明。
薛景明坐在房中怔怔出神。
他甚少有这样安静的时候,薛景明喜欢骑马,喜欢弓射,根本坐不住读书,一向让孙氏头疼不已。
但是薛景明又耐不住性子长年累月精进武艺,导致都快二十了,文也不行,武也不行。
“二哥,你在为清瑶妹妹的事烦恼吗?”薛安然柔声问。
薛景明恹恹地看了她一眼:“大妹妹,你来了。是啊……我真不知道,清瑶心底到底是怎么想的,她……她到底是如何看我的……她是不是……根本看不上我?”
薛安然问道:“二哥怎么突然如此想?”
薛景明沮丧道:“今天去赏花会,原来有那么多青年才俊对清瑶妹妹有意思……我……我……但是他们对清瑶妹妹都不是真心的!清瑶妹妹绝不会看上他们的,绝不会……”
薛安然沉默片刻道:“二哥,我觉得……你与其在这里被动等待,猜测着清瑶的意思,不如去主动问一问。”
“主动问?!”薛景明吓一跳:“这……这……会不会把清瑶妹妹吓跑啊……”
薛安然道:“但是你们俩一直这样不明不白的,清瑶妹妹也摸不准你的意思,她又生得那么美,人又那么好,到时候被别人捷足先登了……”
薛景明打了个激灵,一下子跳了起来:“不行!”
薛景明道:“……我的意思,我的意思不是很明显了吗,今天,今天都那么明显了,可是……可是清瑶妹妹,她不选我……”
薛景明的声音明显低落下去:“大妹妹,是不是我太没出息,所以清瑶妹妹才……”
薛安然柔声道:“二哥哥,你怎么能如此想清瑶妹妹。她岂是那样庸俗的女子?你没出息,她就看不上你?一个人到底有没有出息,不是光看才学、官位、家世,最重要的是有一颗怎样的心!而男女间的情事,有没有出息更不重要了,最重要的难道不是一颗对她好的心吗?没有这颗心,其他的事算得了什么?”
薛景明如同醍醐灌顶:“大妹妹,你说得对啊!”
薛安然道:“二哥哥,你对清瑶妹妹的心,我们其他人自然看的分明,可是清瑶妹妹当局者迷,怎么好意思去猜测你的心呢,你得让她特别清楚,明确的知道,你这一生,非她不可!”
薛景明喃喃念道:“我这一生,非她不可……”
念着念着,突然痴了:“若是清瑶愿意嫁给我,那真是我八辈子修来的福分……从我第一眼见到她起,我就想,这世上怎会有如此美丽,温婉,善良的女子……”
薛安然道:“对呀!二哥哥,清瑶妹妹如此美好,你自然要花费十二分的心思去证明你的心,对不对?”
薛景明连连点头:“大妹妹,你说得不错。上次你让我道歉出的那个主意就特别好。清瑶妹妹和娘亲果然没生气了,要不这次你再给我出个主意吧。”
薛安然道:“可是……可是娘亲勒令我,不许瞎掺和你的事……”
薛景明急了:“这怎么是瞎掺和呢!哎呀我不管,大妹妹,好妹妹,你可一定要帮帮我,娘那边你别管,一切都有我顶着!”
“好吧,口说无凭,二哥哥你现在就要做一件事证明,娘那边你会帮我顶着。”
薛景明连忙问什么事。
薛安然拿出那对双蝶金丝坠道:“二哥哥,这是上次如意琅嬛楼看到的耳坠,你还记得吧。妹妹觉得好看,就把它买下来了,但此物贵重,娘已经因为翡翠镯子生了气,二哥哥不妨将这个送给娘,说是你买的,娘就不会怪我擅自主张,乱花钱了,二哥哥你说好不好?”
薛景明道:“这有什么难的,松砚,你把这个金丝耳坠送到娘亲那里,就说是我给他赔罪买的,现在就去!”
松砚应了声是,薛景明眼巴巴地看着薛安然问道:“大妹妹,现在可以告诉我什么法子能让清瑶明白我的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