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监正被罢黜后,薛安然和谢清瑶自然又被请进宫一趟。

因两人还未及笄,所以还是得由孙氏带着。

三人还是来到太后的慈芳宫,原先的副监正,如今的正监正熊监正,早已经等候在此。

人到齐后,皇上直接道:“上次宋监正说薛小姐的命格有些问题,与宫内犯冲,但没想到宋监正本身人就有问题,恐怕上次的命格天象之说,也是他胡言乱语,熊监正,你为人一向老实本分,薛小姐和谢小姐都是此次疫病的功臣,朕不希望再听到什么胡话。”

熊监正连忙点头应诺,再次问了一下薛安然和谢清瑶的生辰八字后,算了大约一刻钟,才战战兢兢回答:“回太后,皇上,两位小姐的命格都,都……”

太后道:“你结巴什么,有话直说就是。”

熊监正实在想不出该怎么应答,只能说了实话:“两位小姐的命格都十分平常……”

皇上问道:“十分平常是什么意思?”

熊监正忍不住抹了抹汗:“其实……其实除了极少部分的人,是天命所归,大部分人的命格都是很平常的,因为每个人的命格中都会有顺与不顺之事……像身负天命之人,大约整个大胤朝也不会超过十个,所以薛小姐和谢小姐的命格,并没什么奇特之处……他们的人生好与不好,全靠自己修行如何……”

这话说的实在太实诚了,太后,皇上心底不由信了七八分,再加上宋监正已经被罢黜,皇上便顺势问道:“既然如此,那么薛小姐并不需要在长平侯府少外出,可以和宫中之人多走动?”

熊监正如实道:“是的。”

皇上笑道:“那便还是向之前所说的那样,赐县主位份吧,朕再替薛小姐拟个封号,这次实在让薛小姐受委屈了。”

谢清瑶和苏沫儿的县主封号都是让内务府拟的,皇上亲自拟,肯定是殊荣了。

这样虽然三个人都得了县主位份,但薛安然隐隐中高了一等。

薛安然连忙跪下来谢恩,口称不敢云云。

太后心下不快,一时又找不出理由阻拦,只好道:“但是苏家那闺女还病着,皇上也不用太心急,等苏家的姑娘病好了,一起封吧,省得厚此薄彼,寒了朝臣的心。”

皇上自然没有什么意见。

但就在此时,皇后看了太后一眼,忽然惊诧的“啊”了一声,不由自主站了起来。

皇后虽然是平民女子出身,也一直少言寡语,不如韩贵妃盛气大方,但也算的上稳重端庄,突然如此,把所有人目光吸引了过去。

太后更是不悦道:“皇后,你怎么如此失仪!”

皇后有些惶恐,脸色有些发白:“母后,你……你……”

太后心觉不妙。

此时所有人都看到了,太后脸上起了红色的小疙瘩!这正是此次疫病的初期症状!

所有人都大惊!

连太后身边的心腹麽麽也吓的离太后立刻远了几步。

因为此次疫病的传播途径,除了血液,别的方式并没有找出来!

皇上最先道:“愣着干什么,传太医!”

太后也厉声道:“铜镜!给我铜镜!”

内侍连忙拿了铜镜递给太后,只是不敢站的离太后很近。

太后也顾不上许多了,一把抓过铜镜看了看,脸色大变,脚步踉跄,差点晕了过去。

皇上,皇后,韩贵妃连忙安慰道:“母后别担心,这次疫病尚在初期的话,是可以彻底根治的。”

话虽如此说,他们却没一个人敢靠近太后。

太后眼见的如此,心里哪有不明白的,一下子气得背过气去,直接晕倒了。

慈芳宫内顿时乱作一团。

谢清瑶看着太后,脸色发白,身形摇摇欲坠。

她此时脑中一片混乱,薛安然应该是发现了她在礼物上做了手脚,所以把手抄佛经换掉了,既然换掉了,为什么新礼物佛像还是会有问题?!

没有宋监正这事,送的礼物有问题,完全就是薛安然的错,但既然有了宋监正这事,明白着薛安然送的礼物是被人动了手脚的,太后中毒这事,再也不可能给薛安然造成致命性的打击……

礼物有问题到底是谁做的?

太后还是中毒了,幕后之人到底想干什么?

谢清瑶只觉得脑中一片乱麻。

她当初给礼物上的毒并不是会导致疫病发作的毒,只是会发生和疫病看起来很像的症状。

但现在太后中的毒,她已经完全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了。

谢清瑶忽然想到什么:她得立刻回去把剩下的毒药给完全销毁!

既然发生了这样的事,封县主之事自然又要延后,孙氏,薛安然和谢清瑶又再次出宫回府,回府后,绛雪围上来问薛安然事情如何,薛安然便简单告知了结果。

绛雪欢喜道:“姑娘真是神机妙算,简简单单就脱了困!”

“简单也并不简单。”墨枝道:“若没有瑞王殿下帮忙查宋监正的底细,姑娘这步可走不来。”

薛安然看了墨枝一眼,倒也没有否认她的话。

她知道赵承业一定会帮她。

没有赵承业的帮助,凭她自己的人手,确实办不成这样的事。

不过她有些疑惑的是,为什么墨枝会帮赵承业说话?

“不过,奴婢还是有些不明白的地方。”绛雪道:“姑娘怎么笃定,送那面目狰狞的佛像给太后,一定会牵扯出天象之说?姑娘完全可以把动了手脚的礼物换成正常的,也不用绕这么大圈子做这么多事。再说,这样子做,万一太后直接降罪于姑娘,没牵扯到什么宋监正,一切不都是白搭。”

薛安然道:“我是有功之人,突然送了一尊有问题的佛像,太后没有理由直接降罪我,一定会先调查清楚事情,至少明面上把流程走完,送的礼物有问题,问题只能出在我,谢清瑶和孙氏身上,如果要把此事彻查,就说明长平侯府家宅不宁,圣上亲自开口嘉奖的贵女表率,实际上已经不和到了要互相陷害的地步,传出去打的到底是谁的脸?”

绛雪:“……原来是这样。”

薛安然道:“所以礼物有问题,大家都知道有问题,但是谁也不愿意去彻查到底是怎么有问题,只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保住皇室的颜面,但这件事又不能如此算了,自然要另找个缘由,这邪佛之事嘛,最能牵扯上的自然是天象玄学之说,皇上又不推崇佛道之事,自然就只剩下了天象能拿来做文章。”

绛雪结结巴巴道:“姑娘一开始就想明白了?”

薛安然道:“这又不难推算,没什么想不明白的。”

当然,薛安然没有告诉绛雪的是,前世裴家也拿天象之说陷害了其他世家,但具体是哪一个,薛安然记不清了,如今想想,前世裴家陷害的,好似正是苏家,所以薛安然笃定,这次的事也会用天象命格一事来做文章。

薛安然继续道:“至于为何不换成正常的礼物嘛,当然是因为此事不只是为了让自己脱困,敌人都向你砍上一刀了,难不成不挨刀就够了?敌人每一次进攻的时机,就是他露出破绽的时候。”

若不是活了两世,薛安然还真的很难得出这种经验。

慈芳宫内,太后躺在软塌上,刚刚喝完药。

太医来诊治过了,纷纷表示太后这症状只是疫病刚发时才有的,已经可以治愈,喝上半个月的药就行了,平时待在慈芳宫内,注意少接触人,每日早中晚都要熏药。

太后的心腹麽麽桂芬此时也戴上了脸巾,等所有人都退下后,桂芬麽麽道:“太后……此事……”

太后脸上早已卸了妆,脸上的红疙瘩涂了药,此时脸色灰败,她闭上双眼良久,方才缓缓道:“传卫淮。”

桂芬麽麽应了声是。

不多时,卫淮便来了。

因卫淮本身便是暗卫的身份,混进宫来都没有谢清瑶那般需要遮掩。

卫淮进慈芳宫时,便被要求戴上脸巾,知道大事不好,心头顿时一片混乱。

进了宫内,他没敢看太后的样子,立刻跪下。

太后没有动气,已经平静了下来,缓缓道:“清瑶最近干了什么,在小赁村,以及慈济坊内,都做了什么,你如实说来。”

卫淮有了上次的教训,不敢隐瞒,把自己知道的,记得的,都说了。

太后听后,再次问道:“此次礼物有问题的事,是清瑶的主意吗?”

她明明语气平缓,卫淮却冷汗岑岑。

卫淮道:“……不是。”

太后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过了好半天,才缓缓道:“从此后你就跟着清瑶吧,她就是你唯一的主子。”

卫淮不敢说什么,只能应是,缓缓退下了。

他心底倒是松了口气。

他不想背叛谢清瑶。

卫淮退下后,桂芬麽麽道:“太后……”

太后缓缓道:“就是清瑶做的……”

桂芬麽麽道:“……兴许,兴许谢小姐的本意并不是……”

太后打断她:“不用多说了。且别说这三人中,只有清瑶有动机换礼物。这疫病的传染方式,宫外的人都只知道口服,血液能传染,但是只有我们的人才有机会知道,导致疫病发生的药物中有一味南疆的药,将那药研磨成粉末涂抹在物体上,密切接触也能传染上轻度的症状……这小佛像上涂抹了药粉,我当初摸的时候就觉得触感有些异样,但没有细想,因小佛像邪性,当堂就让内侍拿去处理了,后来我染病之后,去查了查那内侍的去处,他果然也染上了轻度的症状。也就是说,只有谢清瑶才知道如何通过这种方法下毒……”

太后道:“……原是我这个做亲生母亲的,没有教好孩子,虽说我原先的计划,没有清瑶不行,但是她连我都能不择手段,要她已经无用了……卫淮,算是我留给她的最后一份保障了。”

她闭上双眼,再次睁开眼时,眼底已是一片平静:“去跟皇上说,把谢清瑶的县主之位撤了吧。”

太医的话果然很准,大概半个月后,太后的病彻底好了。

而巧合的是,苏沫儿的病这时候也刚好没多久。

趁着吉日,皇上便让苏沫儿,薛安然,谢清瑶再次进宫了。

三人齐齐跪在地上,行了大礼,皇上赐县主位份给薛安然和苏沫儿,没有谢清瑶的份。

谢清瑶低着头,脸色唰的一下变得雪白。

她心里有鬼,自然知道大概是怎么回事。

她并没有想过真的要害自己的亲生母亲,她知道呈给太后的东西都会经过内侍检查,而她原先下的那种毒药只是跟疫病的那种药有些类似,不同的是她原先下的那种毒,沾上皮肤立刻就会发作,所以太后根本不会接触到。

后面的事情则完全超出她的掌控了,让她根本摸不着头脑。

这几日她在长平侯府也是坐立难安,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皇上倒是很温和的特意说了一句:“太后说,三个县主实在太过显眼,她提议让谢家小姐自行择婿,看上了谁可告知朕,朕亲自为你赐婚。朕觉得这样的赏赐对谢家小姐来说可能更好,便同意了。”

他也没问谢清瑶喜不喜欢。

谢清瑶当然不敢说自己想要的是县主之位,脸上的表情笑比哭难看,她不敢抬头,咬着牙低着头说了一句:“臣女谢太后,皇上赏赐。”

皇上便掠过她,让内侍宣布给苏沫儿和薛安然的封号。

薛安然突然开口道:“皇上,臣女也想求个别的封赏。”

皇上顿了顿:“你说。”

薛安然道:“臣女和清瑶妹妹在这次疫病的事情中,做的事都是一样的,既然清瑶妹妹没有县主之位,安然若拿了县主之位,便有些不太公平了。所以安然想求皇上,给安然换个封赏。”

皇上道:“莫非你也想求一道朕亲自赐婚的恩典?”

薛安然道:“这倒不是,安然现在并没有想好,只想求个皇上的口谕,将来安然若是有什么难处,皇上能开个金口,帮上安然一帮就好,或者安然犯了什么错处,能以这次之功,将功抵过。”

皇上笑道:“这倒是稀奇,朕准了。”

皇上倒是出乎意料的好说话,薛安然松了一口气,本以为自己还要费些口舌。

此次疫病的事情总算告一段落,苏沫儿得了个县主之位,谢清瑶得了个皇上亲口赐婚的恩典,薛安然讨了一个皇上将功抵过的口谕,看上去倒也皆大欢喜。

出了宫,谢清瑶脸色铁青,理也没理苏沫儿和薛安然,自顾自走得飞快。

薛安然自然也没管她,和苏沫儿在后面说说笑笑。

苏沫儿恢复了贵女的装扮,拿着一柄团扇,笑嘻嘻道:“我就说我这病的很是时候吧,你不知道,我听到皇上要封我们三个做县主,吓的可立刻病了,一来我们家还没得过圣上这样大的恩典呢,二来啊,我觉得自己在这次的疫病发生的种种事中,根本没立什么功,哪里配做什么县主呢?”

她说自己不配,谢清瑶自然更不配了。

苏沫儿又由衷道:“真正配得县主之位的,只有你薛安然一人。”

她说的认真,薛安然心里有些感动,但她不善表露情绪,便淡淡笑着说了一句:“多谢你了。”

两人相视一笑。

比起薛安然这边的和风细雨,谢清瑶简直就是愁云惨淡。

谢清瑶回府后,伏在桌上大哭不止。

卫淮无声无息的在她身后出现,想了一想,还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安慰道:“……公主,别难过了。”

谢清瑶放声大哭:“母后不要我了,母后彻底不要我了!”

谢清瑶离开前偷偷看了一眼太后的眼神,她知道那个眼神代表的意义!

虽然太后看都没看她一眼。

卫淮心中难受,但同时心里一松,不由自主道:“以后……我会陪着公主,不会离开。”

谢清瑶心中略觉安慰,但突然觉得有些不对:“是不是母后召见你了。”

卫淮点点头。

谢清瑶颤抖着声音问:“……你都告诉她了?”

卫淮连忙道:“我没说礼物的事跟公主有关,太后问了,我都否认了。”

谢清瑶想了一想,脸色越来越白,越来越白。

卫淮不论说是不是跟她有关,在太后心底,这件事已经百分百确定是她做的了,她根本无从辩驳!

因为她真的做过!

只是后面事情的发展跟她一开始料想的完全不一样了!

是薛安然,是薛安然,只有薛安然……

谢清瑶浑身发起抖来。

谢清瑶有些绝望的问:“母后是不是跟你说,以后只有我是你的主子?”

卫淮点点头。

谢清瑶浑身一摊,哭都哭不出来了。

而这边厢,裴梓辰追查小报的事,追查到上京的印刷厂无人印刷过那张小报,线索就彻底断了。

裴梓辰只能花了大把的银票,从三教九流那里打听消息。

终于知道是一群流寇去了一处无人的印刷厂印了那张小报。

至于是何人指使,没有人肯告诉他。

裴梓辰将这些情况告诉了裴太傅。

裴太傅轻轻叹了口气:“真是难为瑞王殿下了,为了对付我们,竟不惜与三教九流为伍……”

裴梓辰也微微吃惊:“真的是瑞王殿下……”

裴太傅道:“以前是我小看这位瑞王殿下了,他当真是能屈能伸……要是我们世家子弟有他身上一半的气度,怎会一代不如一代……”

裴梓辰脸皮一烫。

谢清瑶脚踏两条船的事在贵女圈都传遍了,他自然也是知道的。

虽然没人说他什么,纷纷都表示很是同情他,但裴梓辰心底也觉得屈辱。

他居然被谢清瑶给耍了?!

一向都是他弃女人如蔽履,没想到有这么一天被女人阴了一道。

裴梓辰道:“既然知道跟瑞王殿下有关,我们就禀明皇上好了。”

裴太傅摇摇头:“你撒了这么多钱,这些流寇都不告诉你是瑞王殿下的手笔。就算用了刑,有了口供,但没有物证,依瑞王殿下在皇上心里的位置,此事肯定会胡乱遮掩过去。”

裴梓辰道:“那我们就这样硬生生的被摆了一道?”

裴太傅道:“钦天监不过没了一个监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皇上反正也不是很信天象之说,倒是这薛安然和瑞王殿下的关系,很微妙。”

裴梓辰一惊:“爹你是说……”

裴太傅呵呵一笑:“情字,有时候总是最伤人的……瑞王殿下,又多了一个软肋……”

裴梓辰道:“儿子愚钝,请父亲大人明示。”

裴太傅道:“我们数次攻势,均被敌人化解,而现在我们连敌人的虚实都没有摸明白,儿啊,你该探探虚实了。”

裴梓辰略想了片刻,便道:“儿子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