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默再把卷宗前后仔细看了一遍,合起来,起身出门。

咚咚。

程默敲响了老闸捕房总巡约克的办公室房门。

“进!”

“哦,程,我就知道你会来的。”老约克见到程默进来,连忙起身招呼,“喝点什么?”

“白开水就可以了。”

“我刚买了上好的咖啡,你一定要尝一尝。”老约克主动的提出来,要给程默煮咖啡。

“我的荣幸。”

“那个**的案子你拿到了?”老约克瞥了一眼程默手中的卷宗,先开口问道。

“是的。”程默点了点头,“约总,这个案子本很清楚明晰,为何还要转到特务股来?”

“案子不复杂,但如何结案却很难。”老约克也直言不讳,毕竟他也不喜欢日本人,只是眼下这个政局如此。

日本人的嚣张跋扈的背后是他们拥有的武力资本。

“人都放了,就算我们认定这三人**有罪,法院缺席审判的话,也无法对其做出实质的惩罚。”程默说道。

“你想怎么做?”

“巡捕房得有自己的态度,我们有人证,物证,这个案子认定不了强奸,不过是那三個日本浪人的主观之言,何况,他们一开始并不是这么说的,还有改口供的嫌疑。”

“但是那三个人被抓的时候明显是醉酒状态,他们是可以推翻供词的,因为不是在清醒情况下说的话,完全不被认定是出自本心所言,或者是被诱供?”

“请问醉酒状态下连自己说的话都不算,他们怎么能够在清醒的状态下,认定是小姑娘故意勾引呢?”程默反驳道,“所以,我认为他们所谓的推断不予采纳,我们还是按照事实和证据来说话。”

“你要以**这个罪名来结案?”老约克问道。

“没错。”

“宫本不会同意的,他一定会反对,到时候,你这个案子等于被搁置起来了。”老约克道。

“这个案子的首办人是程培生探长,他加上我,对宫本,三票中,两票赞同,一票反对,通过。”程默说道。

“你有把握说服程培生吗?”

“他怕得罪宫本,就不怕得罪我吗,再者说,他装病,把案子上交,还不是因为他知道,如果同意宫本的结案意见,他日后会被人戳脊梁骨,一辈子的名声就毁掉了,既然由我挑头,压力我承担了百分之七十,他就有百分之三十,他应该会知道如何选择。”程默说道。

“如果他死活都不干呢?”

“他不是想把儿子弄进巡捕房嘛,他要是不答应,那子承父业就别想了。”程默道,“当巡捕的,不能秉公执法,如何称职?”

“好,这事儿我同意了,这些日本浪人在租界内胡作非为,不能就任由他们胡来。”老约克点了点头,同意了程默的建议。

与老约克取得共识,这是第一步。

其实英国人骨子里也不喜欢日本人,不过是畏惧他们在上海的武力优势罢了。

……从老约克办公室出来,程默就赶紧去写了一份结案书,然后拿着这份结案书,买了一些水果和营养品,去程培生家中。

程培生家是一栋老式的石库门房子,一家六口人,有个老母亲,外加三个孩子。

最大的儿子快成年了,学习成绩不太好,考大学是不太行了,程培生是想让他也进巡捕房,这样他在退休之前还能照应一段时间。

能在租界巡捕房混到探长位置的,那都不差,收入不低,这套房子是他自己的。

在上海滩也算的上是中上人家了。

不过一大家子,都靠他一个人,负担也还是挺重的,尤其还有两个孩子,都还小,还在念书,老母亲虽然能自己照顾自己,但无能力挣钱养家。

妻子要把这一大家子人伺候好了,就已经不容易了,哪还有功夫出去赚钱,只是偶尔做些小零活儿,贴补家用。

不是所有当到巡捕房探长的都风光无限。

有些人也就比普通人好一些罢了。

程培生在老闸捕房算不错的了,这是租界核心区,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像静安寺捕房,那可是紧邻沪西的捕房,天天忙的脚不沾地,有时候搞不好还有生命危险。

那沪西歹土现在是76号的天下,杀人放火的案子那是天天都有,刑事股忙的天昏地暗的,有多辛苦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程培生并没有病,要说有病,就是血压有点儿高,但他定时吃药,基本上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没病,但也不能瞎溜达,只能在自家院子里活动。

妻子刚出去买菜了,大门没关紧,虚掩着,程培生也没去关上,菜场离得近,妻子一会儿就回来,他要是关上了,一会儿有的起来去开门。

一把逍遥椅,一把紫砂壶,再摆上一个收音机。

收音机里播放的是梅兰芳大师演唱的《宇宙锋》,程培生虽然五音不咋样,但他还是个戏迷,喜欢跟着哼上两声,一副陶醉其中的摸样。

程默本想敲门,但听到里面传来的哼唱声,一探头,果见程培生惬意的躺在院中逍遥椅上,这哪是在家养病,分明是找了个借口,故意旷工享受了。

程默伸手轻轻的一推,门开了口子,差不多有一个人的身位,他直接就跨步走了进去。

“回来了,我跟你说话呢,你咋不回答……”程培生也是多年老警察了,感觉这脚步声跟平时妻子的不一样,连忙一睁眼,看到程默笑眯眯的走了进来,那是吓得赶紧起身站了起来,“哎呀,程探长,您怎么来了?”

“呵呵,听说老程你病了,我心说,咱俩在一个捕房,又都是探长,还是本家,平常也是多有照应的,刚好路过你这边,就过来看看。”程默可没说自己特意过来的,那样人家可不就尴尬了,“这些我在路口买的,一点儿心意。”

“这怎么好意思,还让您给破费了?”程培生本不想接,可总不能让程默一只手举着,只能伸手接过了程默买的水果和营养品。

“老程,我俩虽然是一个姓,但在捕房里,咱俩的交集也不算多,你家也是第一次来,礼数不周的,你多担待。”

“岂敢,岂敢。”程培生忙将程默迎入客厅就坐。

程培生也不傻,他是刑事股的,程默是政治股的,还是负责的探长,虽说在同一个捕房,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但都是各管各的事儿,平时也就开会的时候碰见招呼一下。

真正关系也就那样,这程默突然提着礼物来自己家,只怕是无事不登三宝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