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班永顺和王大兰一块从“多家灶”里走出来。两人都换上了体面的衣服。老班穿着是--身新西装,脖子上还系着一根绳子样的领带,显得人硬硬的,就像是衣服把人吃了一样。王大兰的手里还提着--个提包,里边鼓囊囊的装着东西。走出屋门,站在楼道里,王大兰还学着人家的话,故意大声说:“哼,此处不养爷,自有养爷处!”
班永顺却小声说:“别说了,你别说了。”
王大兰说:“说说怎么了?说都不能说了?我偏要说!太欺负人!我看那也不是谁的祖父事业?他能当一辈子主任?”
班永顺拉拉她,说:“走吧,走吧。放那炮干啥?”
王大兰说:“你别管。我就是让他听的……”
两人下了楼,来到街口上的时候,班永顺又犹豫了,嘟嘟哝哝地说:“算了吧,别去了。勤杂就勤杂,都是干活……”
王大兰眼一瞪,说:“你咋恁小胆哩?人都欺负到这份上了你还不敢吭一声?是泡牛屎也发发热,说啥也不能在那儿干了!磨床开得好好的,叫你去干杂务你能咽下这口气?咱又不是去托别人,去见见我表姐夫,你怕啥哩?走,我表姐夫是科长,让他给你安排个好工作。”说着硬拽着老班向前走去。
班永顺一边走,一边嘟哝说,我又不会送礼。也不知道咋给人家说……”
王大兰说:“你不会我会,你跟着就行。”
在绿苑小区那栋豪华的公寓楼里,林凡和黄秋霞在床边上坐着。林凡搂着黄秋霞,亲昵地拍拍她说:“我该走了。晚上还有个会。”
黄秋霞埋怨说:“一星期了,就来这么一会儿。你……”
林凡说对不起。这一段实在太忙了。一星期飞广州了两次,有粧大生意正在搞,这桩生意要是弄好了,咱们就可以……”
黄秋霞说:“你还要叫我等到啥时候?”
林凡说:“霞,我决不会亏待你。等生意做好,咱们就结婚。到时候,我一定让你风光风光。把你的朋友都请来……”说着,他腰里的机“嘀嘀,嘀嘀”响了,他拿出来看了一下,站起身:又拍拍她好了,我得走了。”
临走前木凡站在穿衣镜前又正了正领带,这才走出门去。黄秋霞跟出来,倚在门旁,依依不舍地说:“夜里?”
林凡回过头来,说:“夜里我就不回来了。酒店那边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林凡刚下到楼下,黄秋霞也悄悄地追了下来。当林凡走出楼门时,黄秋霞躲在楼道的隐僻处》偷偷地盯着他看……
林凡走向楼前停着的桑塔纳轿车,开了车门,坐进去,打开包里的手提电话,啪啪啪……”按了几个键,而后,他简洁地说:“老地方见,说完,他关了手机,开车走了。
片刻,黄秋霞匆匆地从楼口跑出来急急来到街口,刚好有一辆“面的”迎面开来,她拦住车跳了上去,说跟上前面那辆车。”就这样,桑塔纳在前边开着;“面的”跟在后边。眼前是灯红酒来给人送礼的王大兰站在环卫局家属院的一个楼门前一遍又-一遍地敲门……
站在她身后的班永顺小声说:“没人,咱走吧。”
王大兰说:“有人,屋里有灯。”
这时,门终于开了。隔着防盗门,一位面相很严肃的男人站在门口,冷冷地问:“找谁?”
王大兰忙说:“表姐夫不认识了?我是大兰。这是俺那口子……表姐不在家?”
表姐夫“噢噢”了两声,这才把门打开,很不情愿地说:“那,进来吧。”
这时,表姐也从里边迎了出来,说:“是大兰哪。我还以为是谁呢?你不知道,现在找你姐夫的人特多。我一般都不开门。快进来,快进来吧。”
班永顺跟着王大兰走进屋来,唯唯喏喏地打招呼说:“嘿嘿在家呢?”
表姐夫也“嗯嗯”了两声……
而后,两人在沙发上坐下来,无话。王大兰赶忙拉开提包的拉链,说:“来了,也没啥拿。”说着,先从提包里拎出两条烟,接着又拿出两瓶酒……
表姐马上说:“大兰。你这是干啥哪?又不是外人,还拿东西?你这不是让你表姐夫犯错误吗?”
表姐夫也摇着头,沉着脸说:“不像话,不像话。快收起来。”
王大兰说,犯啥错误?自家亲戚走动走动,能犯啥错误?”表姐笑着说那好,那好。以后可不能这样了。你不知道你表姐夫当个科长,脾气倔,一般人送东西,一律不收门都不让进。”王大兰说:“这又不是外人,亲戚们。再说,也没拿啥呀……”
到了这会儿,表姐才站起身来合他们拿出两罐饮料,一边说:“喝吧……”一边又问:“有啥事?”
王大兰从兜里掏出手绢,哭着说:“姐,真欺负人哪……”
表姐马上说:“别哭别哭。_有话你说……”
在一家豪华宾馆的卡拉厅里,林凡匆匆来到了号桌前。在号桌前坐着一位俏丽的姑娘,两人一见面便亲昵地坐在了一起*又说又笑的……
林凡说:“想我了吧?”
那姑娘嗔道:“去去,一边去。”
这时,在厅外的玻璃门上,慢慢贴上一张女人的脸。这人正是黄秋霞。她趴在门上,正往里边望呢……
坐在号桌旁的林凡用眼睛的余光发现了黄秋霞。于是,他不动声色地对那姑娘说:“走,到楼上去吧。我有件礼物要送给你……”说着,牵上她的手站起身来,从侧门上楼去了。
黄秋霞推开玻璃门走了进来,她四下看看,却没有找到她要找……
在表姐夫的家里,王大兰哭着把要说的话说完了。接下来屋子里一片沉默。表姐夫沉着脸不说话,表姐也不说话……
停了一会儿表姐看了看丈夫,试探着说:“要说这事,就是怪气人……”
王大兰恳求说,要是有一点办法,也不来麻烦表姐……”
表姐夫皱了皱眉头,说改革嘛。这个事,不大好办哪。不过表姐一听,马上说:“妹子找来了,再难你也得想想办法。”
表姐夫说:“调动嘛一时半会儿,怕不行。要是临时先干着,倒可以想想办法。”
表姐说:“先临时干着,将来再让你表姐夫给你想办法。”
王大兰看看老班,忙说:“行啊行啊。那,谢谢表姐夫了。”
表姐夫说:“这事还得商量,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这样吧,我先给下边打个招呼。明天你来吧,来了再说……”
王大兰忙捅捅老班,见老班不知该说什么,忙又说:“谢谢表姐夫,谢谢表姐。人到难处了只有找亲人了。你看看这人,也不会说夜里,黄秋霞独自一人在沙发上躺着。她的一双高跟皮鞋,一只丢在门口处,一只在茶几旁扔着。她奔波了半夜,到了也没找到林凡的下落……
突然,她的身子动了一下,好似听见门口有开锁的声音。她慢慢坐起身来,疑惑地朝门口望去,只见林凡推门走了进来……
她疑惑着问,你不是说……”
谁知,没等她把话说完,林凡却扑过来,一把揪住她的头发,一下子连拉带拽地把她拖到屋里的**,恶狠狠地说:“你他妈地敢跟踪我?”说着,照她的脸上狠狠地扇了一耳光!
这一巴掌把黄秋霞打愣了!她没想到林凡会打她。在她眼里,林凡突然成了另外一个人……她手捂着脸,眼里的泪水慢慢慢慢流了下来……好久好久,她才哭着说:“为了你,我工作都不要了,孩子也不要了,家也不要了,你……”
林凡余怒未消,恶狠狠地说:“你后悔了?你后悔了是不是?你可以走啊,你现在就走!走!”
黄秋霞又一愣,她睁大眼睛,呆呆地望着他:“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说让来就来说让走就走?”
林凡气冲冲地说,你说你是什么人?你以为你是什么人?”
黄秋霞摇晃着站起身来,光脚穿着丝袜,一声不响地朝门口走。
当黄秋霞走到门口的时候,林凡又追了上来,从身后抱住她说,霞原谅我吧。今天生意谈得不顺。我是昏了头了……”
黄秋霞满脸是泪木呆呆地立着……
第二天,在“多家灶”的厨房里,王大兰一边做饭一边对崔玉娟炫耀说:“给你说,老班联系好地方了。好几个单位争着要他呢!”
崔玉娟一边切菜一边说:“哟,这下可好了!那可得挑个好单位班师傅怕是要挣大钱了!”
王大兰说,人家说了,一月最少五六百,另外还有奖金……”崔玉娟说:“这么说,可比在厂里强多了?”
王大兰“哼”了一声,说:“出出门都比这厂强!他想把人逼到绝路上。想瞎他的眼!”说着,朝小田的炉子上吐了口唾沫!
崔玉娟有同感地说:“就是,人都是逼出来的。我那仨月,过的啥曰子呀?要不是非要裁我,我也不会跑到外边当推销员。现在,叫我回来还不回呢!”
王大兰用勺子敲着锅沿。说对,就是,就是。他想着老班就没办法了?离了他那一亩三分地就不吃饭了?秦侩还有仨相好呢!实话说,我表姐夫是局长。他说,来吧!”
崔玉娟问,那班师傅是往局里调了?”
王大兰说:“可不。还有好几个地方也争着要他……”
崔玉娟又问:“哪个局呀?”
王大兰一时支吾起来。她支支吾吾地说:“那个,就是那个那个……你看我这记性。说兑是先去局里,谁知道咋安排呢。反正比这儿强!这工人有啥当的?”
正说着话,穿西装的班永顺回来了。他一进门,王大兰忙问:“回来了?”
班永顺看上去情绪并不好,只“嗯”了一声……
崔玉娟也忙招呼说:“班师傅回来了?真是要坐机关了呀?穿得跟机关大干部一模一样……”
王大兰看老班的神色不对劲,忙说,去吧,去吧。回屋歇吧。”班永顺勾着头一声不响地进屋去了。
片刻,王大兰端着做好的饭走进屋来。一进门,她把锅放下,先把门关上,而后悄声问:“见着姐夫了吗?”
班永顺先叹了口气,说,见是见着了。先是让我在传达室等,等了俩多钟头,净看报纸了。快下班的时候,才算见着人。说是叫我下午去西区的卫生管理处……”
王大兰又问叫你去干啥?说了没有?”
班永顺说:“没说。只说给下边打过招呼了,人家还不大愿意接收好不容易才做通工作。让我先去干着……
王大兰说,人家说的也是实情。下午先去看看,咱回头再送送。
班永顺说:“说是亲戚,架子大着呢!他坐着,我站着,还一口一个‘哦,哦哦’”
王大兰说:“你快别说这话了,人家不是当着科长吗?”
班永顺又为难地说:“隔行如隔山。也不知道让我去干啥?”
王大兰说:“干啥?那干部都干啥了?不就是看看报纸嘛!”
班永顺说:“要是成天让我坐着我可$习惯。王大兰说贱。不习惯也得习惯!”
中午,黄秋霞独自一人在那栋豪华公寓里喝闷酒……
她穿着睡衣,半躺半靠地蜷在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放着几个盛着小菜的盘子,沙发上还摊着摆成一排排的扑克牌……她正在用扑克牌给自己算命。她摆一会儿牌,拿起酒杯喝上一杯酒,而后再摆……
最后,她把所有的牌全都收起来,攥在手里,愣愣地坐着……停了一会儿,她又开始撒牌了。她把手里的牌一张一张地撒出去》纸牌“嗖嗖……”地在地毯上飞舞着,很快,她面前的地毯上散落着一张张雪花样的纸牌……
等到手里的五十四张纸牌全部撒完,她又开始一杯一杯喝酒。一边喝酒一边指着面前散落的纸牌说:“……你是什么?你是个梅花?……你是什么?你是个方块?……你,你是个黑桃。我就知道你是个黑桃!红桃呢?……红桃在哪儿?红桃!你是个红桃。净黑桃,一片黑桃!……你,你是什么?你是个,你算什么?情人?你是谁的情人?谁又是你的情人?情在哪里?……啥情人?别说得那么好听。你是个……是个姘头,你只不过是人家的一个姘头!一个小姘头!”
下午,班永顺又穿着那身挺括的西装出门了:
在楼道里,他迎面碰上了周世中。一见周世中》不知怎的,他赶忙把头低了下去像是羞于见人似的……
周世中叫住他说:“老班,出去呢?”
班永顺慌乱地“嗯嗯”了两声……
周世中说听说你在联系调动?”
班永顺又“嗯嗯”了两声,像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周世中说:“干了这么多年了尔真想走哇?”
班永顺张了张嘴,叫道:“世中……”往下又没话了。
周世中看他很难为情的样子,就扭过头去,说:“要是不想走,就别走。”
班永顺驴唇不对马嘴地说:“……行哇,都行桂……”说着,像贼一样地匆匆下楼去了。
在那套豪华的公寓里,黄秋霞正滚在地毯上打电话。她已经喝得酩酊大醉。嘴里的话断断续续、呜呜咽咽的,有点含糊不清……
她趴在地毯上。对着话筒说:“……二厂嘛?我要二厂啊。棉纺二厂。二车间,我要芳姐,冯春芳。对,对间主任……你是冯春芳吗?你是不是芳姐?芳姐,芳姐呀,我想上班。我就想上班。白班,前夜后夜,都行啊。我能,我能……芳姐,让我上班吧!我一定好好干,看多少都行,三十台,五十台都行……不拿工资也行,我可以先不要工资,我就想上班……芳姐,芳姐呀,厂里不管我了吗?再怎么我也是厂里的工人哪!十五年工龄了,你们就不管我了吗?我给你们学狗叫行不行?我可以给你们学个叫……(这时,她趴在地毯上,转着圏儿,对着话筒学狗_叫)‘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芳姐你听见了吧?我已经学狗叫了。你让我去上班吧!”
接着,她在地毯上打了个滚儿,又对着筒说秀,是秀吗?咱那几台车没出毛病吧?断头多不多?你还喊我师傅呢?我已经不是师傅了,我算什么师傅?现在没人要我这个师傅了……小雪,小雪在不在?中午带的又是米吧?我知道你好吃米,你老头(丈夫)老是给你装米,对不对?什么?你说什么?机器声太大,我听不见……噢,噢噢。是小米呀。米桂香哇。上中班了吧?你老头会来接你是不是?天天接,天天送,是不是?怀孕了?祝愿你生个大胖小子!姑娘也好啊人家说,城市里,生姑娘比生小子好,都这么说……陈莉呀,是陈莉吗?听我的话,别离婚。千万别离……再怎么说也是半路夫妻。要是能过,就别离别为钱离……我呀,我住监狱呢!我自己给自己找了个活监狱,是呀,有吃有穿,就是不能出门。出不得门,出门上哪儿呢?我找谁去呢?都上着班呢。见了面,我说什么?我已经没有脸了,我把脸丢了,我把脸丢在:大街上了!没有脸了,我没脸出门……”
晚上,王大兰家里,饭已经摆在桌上,两个孩子都眼巴巴地在饭桌前坐着……
小振明说,“妈,我饿了。”
小水没吭,小水只是看了看妈的脸色,就不吭了。
王大兰没好气地说,再等会儿。你爸一会儿就回来了。等一会儿能饿死你?”说着,走出屋门,来到楼道里,往远处望望。自言自语地说:“也该回来了呀?”
王大兰重又回到屋里,又看了看两个孩子,说:“先吃吧,吃完做作业。”
小水懂事地说,妈,你也吃吧。”
王大兰说,我去看看你爸……”说着,便下楼去了。
王大兰顺着大街一路寻去越走心里越急,越急就走得越快,走着走着,街灯亮了,可她仍然没有看到老班的影子……
王大兰走过柴油机厂门口的时候,气呼呼地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当她又走过一个路口时,在一个路灯的下边,她终于发现了丈夫。只见班永顺在一根电线杆下蹲着呢!
王大兰气冲冲地走过去,上去就拧他的耳朵,说:“你是怎么回事?一家人都等着你!”
班永顺抬头看了看王大兰又慢慢把头勾下了……
王大兰问:“怎么?又怎么了?没给安排?不是说得好好的吗班永顺长叹了口气,还是不说。
王大兰说:“你说句话呀!”停了片刻,王大兰火上来,生气地说:“我去找他!红口白牙说得好好的,礼也收了,还是亲戚,我非去找他不中!”说着就要走。
班永顺这时才说,你,别去了。安安排了。”
王大兰一听,说,安排了你不回去?安排了你还在这儿蹲着班永顺说:“安排我去看厕所,还是……临时的。”
王大兰一惊,说啥?叫咱去看厕所?”
班永顺叹口气说:“我不是不回去,我是怕碰见熟人……唉,找了一下午,一个个都跟爷似的。见了这个,说,等等。见了那个,说,再商量商量。末了,说让去东大街看厕所打扫卫生带收费……”王大兰也叹了口气,说:“那你……不想去?”
班永顺手指头在地上划来划去,什么也不说……
王大兰也蹲下来,看着老班的脸说,唉,指望谁也不行。那咋办呢?”说着,她给老班拍了拍袖子上的土,又安慰说:“这已经说出去了,就先干着吧,啊?回头,咱再想办法你说呢?”
班永顺勾头,喃喃说咋见人呢?”
王大兰说:“老班,话已经说出去了,咱无论如何先干几天,那怕干两天呢!”
班永顺连连叹气说:“咋走到这一步呢?”
王大兰一把把他拽起来,说,回家吧,咱回家。回家再说。
醉醺醺的黄秋霞,抱着一部电话机子,身子已在地毯上滚出很远后边拖着一根长长的电话线,电话线拉过茶几,把茶几上的杯子挂掉了。她也不知道。仍是抱着电话机在打……
她拨号的时候,电话机里传出:“你所呼叫的号码并不存在。”
黄秋霞却对着电话机说,……喂,小虎,是小虎吗?你听出来妈妈的声音了吗?妈妈想你呀!你学习还好吗?夜里睡觉还滚被子吗?我知道你喜欢吃冰淇凌,你给妈妈说,你想吃哪一种?是不是大王”你不是爱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