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全山说:“快点写……”说了,又接着说:“算了别写了,回来再写。走,快走……”

小芬一边收拾作业本,一边问,干啥呀,爸?”

梁全山小声说:“别吭声,走,跟我走。你妈投降了,接你妈去。可别跟人说呀……”说着,他“啪”一下,拉灭了灯,拉着女儿在屋里站了一会儿,听见外边没有动静了,才轻轻地开了门……

夜里,李素云又来到了周世中家门前,她站在门旁处,叫道:“世中,你出来一下;有人找。”

周世中闻声从屋里走出来,刚看见是李素云,可李素云已经扭头走了。周世中只好跟在李素云后边,也默默地跟着走……

两人走进门来,李素云看了看他,说世中,世慧的事已经办了。你打算咋办呢!

周世中说我,也想把事办了。可世蕙刚办了,家里……你看是不是再等等?”

李素云说:“我说让你花钱了吗?咱不花钱,咱啥钱也不花,先去登个记不行吗?”

周世中说,行是行。就是太委屈你了……”

李素云说我说委屈了吗?我看根本不是钱的问题。我说多少次了,我这儿有钱,不让祢花钱,你就是不听……”

周世中马上说:“你有钱是你有钱。我也说过多少次了,办好办坏都不能花你那些钱。我一个大男人……”

李素云说:“世中尔是不是还跟秋霞扯着呢,你要扯着,就早点告诉我,省得人家……”说着,眼里湿湿的了。

周世中说,你怎么还不相信我?到现在了你还不相信我李素云说:“我不是不相信你。你老这么噫噫唉唉的,谁知道……再说,秋霞那边也扯扯绕绕的,我这心里老是慌慌不定……要不尔再见见她,把该说的,给她说清楚。省得……”

周世中说你要是不放心,我就再见见她,跟她说清楚。”

李素云问:“这一段,你没见过她吗?”

周世中说:“从她喝药抢救过来以后,我就再没见过她了……”李素云说:“真没见过她?”

周世中看了她一眼,不再吭声了……

李素云忧怨地说,我也不是不让你见她,你看你……”

李素云又说你没见她,也没见小虎吗?我的意思是说,有孩子这么扯着,总是不大好。要不就让小虎过来吧。我也喜欢小虎。一个女人带着个孩子总不是事。你说呢?”

周世中说秋霞也愿意让孩子过来。可小虎不愿……”李素云埋怨说:“孩子小,孩子懂什么?你也不能光听孩子的呀!”

周世中又不吭了……

李素云说前天,老魏来了封信,我看都没看,把信带封儿撕了!撕得碎碎的……”

周世中说,你该看看。”

李素云说:“你这话啥意思?”

周世中说,没啥意思。我说让你看看也没啥呀……”

李素云说,没啥?还没啥?来个人都给我赶走……你还说没啥?”

周世中又不说话了……

李素云偎过来说:“世中,你烦我了?你是不是有点烦我了?……”接着,她又说:“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是看你太累了。我想帮帮你,我是想早点过去,好帮帮你……”

周世中抚摩着她的头发,没有再说什么……

李素云又说:“你要是真和秋霞和好,我也不埋怨你。只是别让我再这样等了……”

周世中沉默了一会儿,说:“素云,我跟秋霞再谈一次,如果小虎愿意过来,就让他过来。你说呢?”

李素云像猫一样偎着他,小声说:“好。”

夜里,在棉纺厂的供销科办公室里,崔玉娟正在铺那张临时借来的折叠床……

这时候,女儿小芬走进来了。小芬站在那儿,朝身后看了一眼,叫道:“妈妈,回家吧。”

听见女儿的声音,崔玉娟转过身来,忙走过来搂住孩子说:“小芬,你怎么来了?”

此刻,梁全山也在门口出现了,他故意咳了一声,说回去吧!有功之人……”

崔玉娟看了他一眼,没有理他,只牵着女儿的手,让女儿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然后又问:“小芬,吃饭了吗?”

女儿小芬说吃了,爸爸做的方便面,可咸了。”

崔玉娟说:“我给你倒水喝……”说着,就拿杯子给女儿倒水。

梁全山讪讪地说:“先说,可不是我要来接你,是你们厂长非让我来……”

一语未了,崔玉娟“哗”一下拉开抽屉,从里边拿出一张纸来,又“啪”一声拍在桌上,说:“签字吧!”

梁全山一愣,说签、签,签什么字?

崔玉娟说你不是要离婚吗?厂长亲自去了你还一口一个离婚,一口一个离婚……你不是非要离吗?你不是很铁吗?签字吧。”

梁全山愣了愣,说:“操啊!真,真,还真整……连连女儿都不要?

崔玉娟说:“谁说不要了,女儿跟着我,我一个人带着她,也死不了我!”

梁全山往门口的地上一蹲,说,那事,说没有就没有呗,你还想怎么着?”

崔玉娟说:“我怎么着?我还能怎么着?你打了了,也骂了了,还往我身上泼一身屎……是你把我逼到这一步的!你签字吧,你签了字,咱明天就去离婚。我是一天也不跟你过了……”

梁全山蹲在那里想了一会儿,站起身来,故意皮着脸说:“扯什么扯?没有就算了嘛,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嘛。还不能说了?走,走回家,回家!……”说着,又高声叫女儿:“小芬,帮你妈收拾衣服,回家!”

崔玉娟说:“回家?姓梁的,这一次你别想!我不能再像往常那样,让你随便欺负我了!想想,你有多狠心!那会儿把我绑在椅子上,让一楼的人看我的笑话!……”说着崔玉娟掉泪了……

梁全山说:“嘿嘿,还扯起箔箩乱动弹了?咱打盆说盆打罐说罐,你扯那么多陈年旧帐干什么?还是那一句话,你说你回去不回去吧?”

崔玉娟说:“你不是要离婚吗?签字吧。你怎么不签哪?你不是当着厂长的面:一句一个离婚吗?”

梁全山说:“谁说的?谁说的?我想离就离,也用不着跟他汇报!”

崔玉娟说:“你还嘴硬?人家小苗在一旁听着呢。人家早看不上去了……人家说,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男人,竟然去跟踪自己的老婆!厂长亲自登门,还一点面子都不给……”

梁全山一拍桌子说:“他胡扯淡!”

崔玉娟说:“你嚷什么嚷?深更半夜,你吓唬谁呢?”

梁全山说,你走不走?你回去不回去?”

崔玉娟说:“我不回去!你签字吧。”

梁全山说你不回去?你不回去……”一边说着,一边四下里看,看见小芬,就说,不回去?小芬,你说呢?她不回去,咱也不回去!……”说着,往办公桌前的椅子上一坐,大腿往二腿上一跷,不吭了。

崔玉娟说:“你你不要脸!”

梁全山说老婆孩子,一家三口有啥要脸不要脸的……”崔玉娟恨恨地看了他一眼,说:“你!……”说着也气呼呼地坐下了。

这时。小芬说:“妈妈,回去吧。我明天还要上课呢……”梁全山马上说看看,看看,孩子是怎么说的?”

崔玉娟扭着脸,不理,也不吭……过了一会儿,崔玉娟才说:“让我回去也行,你必须给我说清楚,你为啥跟踪我,跟踪了我几次?你干的事也得让孩子听听……”

梁全山说:“谁跟踪你了?我是关心你……”

崔玉娟说关心我?有这样关心的吗?偷偷地跟在后边,跟贼一样!你说吧,你跟了我几次?”

梁全山说也没几次。我主要是怕你被染坏了。现在社会上啥人没有?那些大款们手里掂着‘大哥大玩得女人一溜一溜的。我是不放心才……”

崔玉娟说:“噢,你就这么不相信你的老婆?你老婆就那么容易上人家的当?你老婆没见过钱是不是?”

梁全山说:“你也别这么说,现在这社会,花花梢梢的,谁也呛不住。那世中的老婆黄秋霞,不就滑进去了吗?”

崔玉娟说,你拿我和她比啥比?你还怪会比呢!你发现我什么了?我是靠自己干出来的,我从来不靠人家!”

梁全山说:“你看,话不说不透嘛。你这么一说:我不就放心了?”

崔玉娟说放心了,哼!是你自己心不正。你说吧,到底跟了我几次?”

梁全山说没有几次,也就有个三四次……”

崔玉娟说:“三四次?光我看见的就不只四次!”

梁全山只好说:“有五六次,七次!行了吧?”

崔玉娟说:“听听上孩子听听,成天下班就是跟踪老婆,你这也叫人干的事吗?”

梁全山说,孩子懂什么?你给孩子说什么说?”

崔玉娟说:“我这是还报你呢!回回当着孩子的面审问我,就跟审贼一样!你都忘了?”

梁全山没话说了,只好说:“好好,你问吧,问吧。”

崔玉娟说:“小芬,你也拿笔记着,看你爸成天都干些啥事!……”说着,也煞有介事的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一支笔,放在女儿的面前……

这时候,梁全山突然说:“玉娟,说句心里话,我也不知道是咋整的。这社会,我就是怕呀,我也不知道为啥怕?可我就是怕戈怕你有一天,一出门你就不回来了……”说着,他双手掩住脸,竟然掉目。

崔玉娟看他掉泪了,心一软,也哭着说:“你呀,还成天防我呢。你想我是容易的吗?一天到晚,腿都跑细了,家里男人还不相信,挣钱比你多了,你也嫉妒……你说,让我咋活呢?”

梁全山流着泪说是我错了,都是我不对……”

这时,女儿小芬扑过来,三口人抱成了一团……

早晨,梁全山端着一个小塑料筐,筐里装着他上街买来的五根油条走回来。

他上楼时,正好碰上王大兰提着一桶胡辣汤下楼。看见他,王大兰说,买这么多油条,玉娟回来了?”

梁全山说:“回来了。厂长来了,她也,了个检查,我想想孩子这么大了就算了……”

王大兰说你也是的,早该去接她了。一家三口,玉娟又能挣钱,和和美美的,多好哪。”

梁全山“噢噢”了两声便进门去了。他进了屋,对还没起床的崔玉娟说起来吧,粥熬好了,油条也买回来了,快起来吃吧。”崔玉娟睁了睁眼,嗔道:“还说呢,昨晚上,你闹了半夜。回来又缠我……”

梁全山说快起来吧。我这不是将功赎罪吗?饭都做好了。

崔玉娟说,回来是回来,你可得给我恢复名誉。不然,让我咋见人呢?这话可是你说的……”

梁全山说:“好好,给你恢复名誉。快起来吧……”

上午,那家聘小田去当厂长的乡镇企业,派车接他来了。小田和周世慧一同走下楼来,周世中也掂着东西下楼送他们下楼后,周世慧说:“哥,家里?……”说着,头低下来了……周世中笑笑说“你放心去吧,家里没事;有我呢。”

-周世慧说:“哥,这一摊子,我一走……”

周世中说:“没事,说没事就没事。”

小田赶忙说:“等那边安排住,我就让世慧回来……”。

周世中却把小田拽到一旁,说:“小田,我有话给你说……”小田走了几步,说:“周师傅,你放心,我会对世慧好的。”

周世中说:“我不是那意思。我是问你是不是拿定主意了小田说:“我拿定主意了。”

周世中说;“你知道不知道?马上就要分房了。我听说,咱们这栋是要拆的听以,你要不走,就可以分到一套新房了……”

小田说:“你是说,要我为这套房子留下来?”

周世中说:“主意由你自己拿,我只是给你提供一个信息……”小田说,周哥,我知道你是好意。在城市里,一套新房是很有吸引力的。可我主意已定,我不会为一套房子改变主意的。不管到那里的前景如何,我都不会为一套房子改变主意。”

周世中望着他,没再说什么……

小田又说:“周师傅,我心里清楚,你不一定同意我的做法。我跟你们不一样。你们在厂里干得年数多,你们已经跟厂分不开了。可我不行,我想走自己的路。我想出去闯一闯。说实话,我也没有你这样的牺牲精神……”

周世中望着他,说:“你既然想好了,就去吧。世慧,就交给你了……”

小田说:“这你放心。我会一辈子对她好。”

周世中说,那好,你们走吧。”

这时,周世慧又说;“哥,我也顾不上去看小虎了。你替我去看看他吧。你告诉他,我回来会去看他……”

周世中说,行。走吧……”

可是,临上车前,周世慧又说“哥尔跟素云姐的事到底……抓紧吧,你也好有个帮手啊。”

周世中却截断说:“你别管了……”

车开走了。周世中在楼下站着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在电器厂的家属楼前,下夜班的黄秋霞正在往楼上搬蜂窝煤。儿子小虎也在帮她搬。两人一趟一趟地从楼下往楼上搬。一边搬着,黄秋霞一边说:“小虎,你慢点。”

小虎却满头是汗地搬着煤说,没事……”可他话刚落音,因为走得太急,一下子栽倒在楼梯的台阶上!煤块轱轱辘辘地碎了一地黄秋霞放下手里搬的煤,忙上前去扶起他,关切地问:“摔疼了吗?”

小虎疼得龇着牙,却说:“没事,没事。”

黄秋霞说:“你别搬了,你玩去吧。”

可小虎却执意要搬……一直到煤搬完了,母子两人刚坐下来喘口气,却见又有人上门来了。这是一个五十来岁的老人。老人来到门前,问,这是黄秋霞家吗?”

黄秋霞忙迎出来说是啊。老师傅,您是……?”

老人说:“我是厂后勤科的。我已经来了两次了,都没找到你???”

黄秋霞说:“有事吗?老师傅。上屋坐吧。”

老人说:“我不多坐了。你就是黄秋霞?”

黄秋霞说我就是。”

老人看了看她,“噢”了一声,说:"我是来通知你的。厂里最近要搞房改。你住这套房子是你父母的,对不对?”

黄秋霞说是呀。”

老人说,按规定,你父母要在的话,你还可以住。现在你的父母都不在了,厂里房子紧,按规定,你得把房子交出来……”

黄秋霞一下子怔住了,木呆呆地说:“叫我搬?那让我往哪儿搬呢?我又没地方住……”

老人说:“这事我也做不了主。我只是来通知你一声,厂里让你三天之内搬家。要是不搬的话……”

黄秋霞慌了,忙说老师傅,现在让我往哪儿搬呢?能不能再缓一缓,你总得让我找个地方吧?”

老人说:“你不是有单位吗?你找找你们厂,让你们厂想法解决嘛。”

黄秋霞说:“厂里也没房子。再说,我,我……”

老人说我也没有办法。你给我说也没有用。这事是厂里定的。不过是让我来通知你一声。就这样吧,三天时间。你必须得搬出去……”老人说完/扭头下楼去了。

黄秋霞愣愣地站在楼道里……

儿子小虎走上来拉住她说:“妈妈,不让咱住了?那咱回家吧?”

黄秋霞喃喃地说:“家,哪里还有家……”说着,泪无声地淌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