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素云接着说就是,都成流氓了,那叫啥社会!”
梁全山说看看,都说不怕,又都说不对。事到节骨眼上了,又都这这那那的。这不是腐败这是啥?明明显显的腐败!上头提倡反腐倡廉,对不对?论说厂长对我个人也没什么,月月发工资,发奖金,有些厂子还发不了工资呢。我也觉得厂长不错。可这是原则问题!”
小田说,我看梁师傅说得对。”
白占元生气了,说:“照你们这么说,非得把厂长弄臭?非得让厂里发不下来工资?非得让再换一任厂长?要是这样弄,想干你们干吧,我不干!”
梁全山马上说师傅,我可没这么说。我也没想把厂长弄臭,让厂里发不下来工资。这都是老班的事……”
班永顺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苦愁着脸说那,那,这事就算了?”
梁全山没好气地说事是你闹起来的,这会儿你又说算了……
小田说:“我看,就是咱们不管,那徐厂长也不会饶他。情看了,这事非闹起来不可……”
班永顺说就是。徐厂长给好几个人都说了。他还说,让我跟管理上的一些人多联系联系,互相通通气……”
梁全山说:“对呀!咱不管,有人管;咱不告,有人告!徐厂长手下有一拨人呢!看吧,这事早晚会闹起来!老班,这样,你说窝囊不窝囊?”
一时,众人都沉默了,谁也不说话……
这时,楼道里突然传来了哭闹声!众人忙跑出来,一看,见王大兰正在打儿子呢……
几天来,王大兰一直憋着一肚子火。礼没少送,胡辣汤也让人喝了两年,房子眼看到手了,盼着盼着却盼来了一场空她心里的气没处撒,就打孩子!她一边揪着小振明用扫帚没命地抽他,一边喝道:“跪下!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
小振明一边哭一边手捂着屁股跪下了……
众人围上来,忙拉住说咋回事?打孩子干啥?”
王大兰气嘟嘟地说:“打?打还是轻的。不争气,在学校里考试考得一塌糊涂!将来还跟他爸那样,窝囊一辈子!”
班永顺急了,反反复复说你打孩子干什么?有气往我身上撒尔打孩子干什么?”
李素云上前把孩子拉起来,说这回没考好,下回考好就是了。”接着,又问孩子说:“振明,给阿姨说,考了多少分?”
小振明哭着说:“,,。”
李素云又问:“那一门呢?”
小振明擦着泪眼说也是,,。”
李素云诧异了,说:“嫂子,你是疯了?考这么好的成绩,你还打孩子?”
王大兰说:“,,分算啥?给他定的是考第一,他咋没考第一?前头双百分的有六七个呢!素云,你想想自是工人家庭,没后门没啥的,不自己考第一,将来能上大学吗?考不上大学,还不是跟他爸一样。”说着说着,竟掉泪了。
众人都说:“算了,算了,考这么好的成绩,夸都夸不及,你还打?多争气的孩子呀!恶气没处撒,也不能拿孩子出气呀……”王大兰心里疼孩子,嘴上却说:“打?下回考不好,就别回来!”孩子回屋去了。王大兰也回屋去了。众人又返回李素云家,重新坐下来,一个个怅怅的-。…
一直没有开口的周世中,这会儿说话了。他说大家都说了,我也说两句。我看这个事,咱们得管。老班的事,就是大家的事。不是管不管的问题,是怎么管,咱们得有个万全之策。目的只有一个,是把该分给老班的房子给争回来。然后才是其他……”
这么一说,老班眼亮了,众人的眼也都亮了。
王大兰回到屋里,看了看儿子,仍是很严厉地说,把裤子扒下来!”
小振明怯怯地望着妈妈,哭着说:“妈,你别打我了,我改,我下回一定考分……”
王大兰心一软,低声说:“妈不是打你。把裤子扒下来,让妈看看……”说着,王大兰俯下身去,把儿子的裤子扒下来,心疼地看着,见儿子屁股上一片红肿。她的眼湿了,问:“疼不疼?”
小振明抽泣了两声,没有坑声……
王大兰流着泪说:“都是妈不好,妈不该打你……”说着,竟扬起手,“啪啪”地扇起自己的脸来!一边打一边哭着说:“孩子,都是你爸妈没本事呀!房子小,孩子连个学习的地方都没有。要怪,就怪你爸妈吧……”
小振明忙抓住妈妈的手,哭着说:“妈,你别打了。别打了,我下回一定考全校第一……”
王大兰抱住孩子说:“好孩子!”
星期天的傍晚,在一个十字路口的电线杆旁,早已做好准备的工人们陆陆续续到齐了……
周世中看看众人,说:“齐了吧?咱们到时候,看情况行事。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别说。一个目的……”
李素云犹犹豫豫地说我就不去了吧?我跟着,不大合适……”
周世中说:“去吧。有个女同志跟着,好说话……”
于是,众人骑上车子,朝着那栋公寓楼走去。到了地方,临上楼的时候,小田提醒说:“三楼,别弄错了,是三楼右首……”
他们六个人往楼上走去。刚走了两三级台阶,班永顺心慌起来,说:“我这腿、这腿,怎么发软呢?”
梁全山说:“这人,到地方了,又屙稀屎了!”
周世中扭头看了看他,说要不,老班,你在下边等着吧。”班永顺吞吞吐吐地,想说什么,又不好意思:“腿,就是这腿……那,就,我一个儿?”
周世中说:“让小田在下边陪着你。小田,你也留下吧,咱又不是去跟人打架……”
小田说好,好。我陪班师傅。你们去吧。梁师傅知道地方。”四个人来到三楼,喘了口气。梁全山说:“就是这儿。敲吧!”说着,就要上前敲门。
周世中拦住他说你别敲,让素云敲。”
李素云看了看他们,迟疑了一下,上前轻轻地敲了两下门……门开了。那个名叫冯茜,穿戴十分讲究艮有些傲气的女人出现在门口处。她仅是略微怔了一下,问:“你们找谁?”
李素云想说“旦一时又不知说什么好只说:“我们……”周世中接着说我们是柴油机厂的工人……”
冯茜疑惑地“噢”了一声,却仍是很大方、很镇静地问,找我周世中点了点头。
冯茜双手抱膀,眼里出现了一丝警觉,问:“有事吗?”
周世中说我们想跟你谈谈……”
冯茜眼里渐渐出现了敌意,冷冷地说:“谈什么?我并不认识你。”
周世中仍然说:“我们能不能坐下来谈谈?”
冯茜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冷冷地望着这些不速之客……
周世中指指白占元,郑重地说这是我们厂的老工人,三十年的劳动模范。(接着,他又指指李素云)这是我们厂的工会委员,车间质量检验员。(而后他只指指梁全山)这位是转业军人,也是厂里的生产骨干。至于我,是二车间的车工班班长,我叫周世中。我们几个人来,是想代表全厂职工跟你谈谈……”
冯茜眼睛里仍存有敌意。她迟疑了一下,但还是大大方方地把门打开,说:‘“那就请吧……”说着,身子一扭,头前走进去了。
几个人进得门来,愣愣地站在那儿。冯茜一指沙发,淡淡说:“坐吧,随便坐吧!”
几个人互相看看,依次坐了下来。接着是一片沉默。梁全山忍不住了,首先发问说:“请问,怎么称呼?”
冯茜看了看他,用半嘲弄的口气说:“有这个必要吗?你们不是想谈吗?说吧。”
梁全山很不满意地“哼”了一声,刚想发作,李素云赶忙扯扯他的衣裳角,梁全山不再吭了。
周世中说:“同志,我不知道怎么称呼,就姑且称你为同志吧。我们这次来,是有点突然了。有冒犯的地方。还请你原谅。我们知道,你跟我们厂长很熟……”
冯茜马上反问道:“熟又怎么样?这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周世中并不理会她的语气,接着说:“熟,说明你了解他的情况/可有些情况你还不一定了解……你听我说。在赵云峰厂长没来之前,我们厂已先后换过四任厂长,四任厂长都没能把厂搞好。自从赵厂长来了以后,我们厂里的情况才有了好转。我要告诉你的是,我们的厂长是个好厂长,他才来了四年,四年就把厂里的局面打开了。现在厂里的效益很好,奖金也不少。因此,我们都不希望我们的厂长出什么事情……”
听着听着,冯茜的脸色变了,。她关切地问“他出什么事情了?”
周世中说暂时还没有。但是……”
白占元接着说:“姑娘,我们没有恶意。我们厂长人不错,我们是为他担心……”
冯茜急急地说:“经济上他不会出事的,他说过……”
楼下,班永顺和小田在楼房拐角处坐着。班永顺心里有点怕,也有点急,他一会儿站起来看看,停一会儿,又站起来望望,心急火燎地说,不会出啥事吧?咱上去看看吧?”
小田看看他,笑着说:“看你慌的?这么大岁数了,还沉不住气?”
班永顺只好又重新坐下,嘴里嘟哝说:“你看这事闹的!”
楼上,周世中仍在苦口婆心地说:“……这套房子的大概情况就是这样。至于你跟厂长个人的事,我们无权干涉,也不想干涉。我们只是希望我们的厂长不出事。我们不愿让厂长出事。更不愿因为这个事闹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把厂长给毁了。我们是工人,是凭劳动生活的,我们不希望厂里乱。更不希望看着一个能干的厂长被毁。这都是真心话。有些情况,你可能还不知道。我们厂里的一位副厂长跟厂长有矛盾,你现在住这套房的地址,就是他提供的。很有一些人想通过这件事把厂长搞臭搞垮……所以,我们来找你,是想让你帮我们一个忙,请你帮帮我们吧……”
冯茜一下子变了态度,她望着一张张工人的脸,她在认真地读这些脸:那脸是真诚的,每张脸上都写着真诚……她在屋子里来来回回地走着,片刻,她停下来,问:“这事,他知道吗?”
周世中摇摇头,说:“目前还不知道。”
冯茜又在屋里走了几步,咬着嘴唇沉思了一会儿说:“我相信你们的滅意。谢谢你们。我,我叫冯茜……”
周世中说:“冯茜,你要是真心为我们厂长好,就……”
冯茜回过身来,望着周世中;周世中却望着李素云,李素云慢慢从兜里掏出了一张火车票,默默地放在面前的茶几上……
冯茜望着那张火车票,在屋里又来来回回地走了几步,在窗前停下来,手捧着下巴默思了片刻,终于轻声说:“我明白了。”可是,她眼里仍晃着一丝的游移目光不时地瞥一眼桌上的电话。
周世中说,这事,我们没让厂长知道,也不想让厂长为这事分心。只要你一离开这里,一切都烟消云散了。你考虑考虑吧。”说着,他站起身,对众人说:“我们走吧。”
几个人默默地走出来。临出门时白占元又很恳切地对冯茜说:“姑娘,你帮帮我们厂长吧……”
冯茜不语。
几个人下楼后,班永顺急忙迎上前问,怎么样?怎么样?没出啥事吧?”
小田也问,她答应了吗?”
然而,谁也没有回答……
白占元叹口气说:“这女的不赖,还算通情达理……”
李素云说这心里还怪不是味呢……”
梁全山说:“哎呀,世中,我算是服你了!平时像个闷葫芦,这一说起来还一套一套的……”
班永顺听不明白这些话里的意思,着急地说,到底咋样?你看,都不说……”
这时,谁也不说话,都默默地朝楼上看,看着楼上的灯光。透过灯光,透过窗帘,他们隐隐约约地看到了一个女人的身影,那影儿在窗前不停地晃来晃去……
是的那是冯茜。她几次走到电话机前,想打电话;可到最后,她还是没有打……
凌晨五时,天蒙蒙亮的时候,在火车站的月台上,站着周世中、白占元、李素云、班永顺等人。他们是来为厂长的“情人”送行的。
周世中把一只皮箱递给冯茜,说:“谢谢你。”
冯茜说:“不,应该谢谢你们。”
白占元说:“姑娘,啥时回来,到家里坐坐我们都欢迎你。”
李素云说:“再回来,住我家……”
冯茜含着泪说:“谢谢,谢谢师傅们。”
冯茜走了几步,临上车前,又转过身来,对周世中说请转告你们厂长,就说我走了。”
众人停住步子,目送她上了火车……
又上班的时候,在机床轰鸣的车间里,班永顺和梁全山一前一后来到周世中的机床前……
梁全山说刚才,我看见厂长了,厂长脸黑着,不对呀……”
班永顺说:“我也看见了。他脸阴沉沉的,一句话也不说……”周世中正在修车床,他回头看了两人一眼,没有回话?只说:“扳手。”
班永顺忙把扳手递上,又小心翼翼地问世中,你看他会不会报复咱?”
周世中又说:“螺丝刀。”
班永顺又把螺丝刀递给他,说:“他不会报复咱吧?”
周世中拧了拧螺丝,转过脸来,说你们忙去吧。待会儿,我找厂长说。出了事,我担着。”
班永顺说这,也不能光让你一个人背黑锅呀?要去,咱一块去!要不,咱再商量商量?”
周世中说:“我一个人去。”
傍晚,吃夜班饭的时候,周世中敲开了厂长办公室的门‘。
厂长一见是周世中,很热情地说来来,周师傅,坐。”
待周世中在沙发上坐下来,厂长随口问:“车间里生产情况怎么样?工人们有啥反映没有。”
周世中说,生产上没啥问题。说到工人的反映,实事求是地说,都认为厂长干得不错厂里效益上去了,月月有奖金……”
厂长听了哈哈大笑说,周师傅,你呀你呀,别净说好听的。我知道,个别人意见也不少……”说着,心里虽然高兴,却挠挠头说:“我也难哪……”
周世中望着厂长,嘴动了动似乎在选择合适的话。这情形一眼就被厂长看出来了,他马上问,有什么事吗?”
周世中说有个事。”
厂长说,你说你说别吞吞吐吐的。”
周世中看了厂长一眼,说,那个叫冯茜的女人也走了……”厂长一下子呆住了!他怔怔地望着周世中,像是突然挨了一闷棍似的,什、什么?你、你说什么?”
周世中重复说:“那个叫冯茜的,她走了。坐火车走了。”
厂长盯着周世中看了很长时间。他的脸色在急剧地发生着变化,一刹那间他脸上风云变幻……他在猜测、怀疑、惴度,他想知道周世中都知道什么?范围有多大?将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他还有些窘迫有当场被人捉住的感觉,有被人出卖的感觉一时可谓百感交集!他看着周世中,眼里渐渐聚集着敌意,那敌意越来越多,越来越明显!他慢慢地欠起身子,目光像刀子一样刮在周世中的脸。
周世中迎着厂长的目光,说,厂长,这件事你做得不对。你不该这样做,你要知道,我们车间的班永顺,等这套房子已等了很多年了。他家四口人,至今还住在多家灶’里,四口人睡在一张**,孩子写作业都没地方……这套房子既然厂里已经分给班永顺了你就不该把房子弄走更不该……”
厂长慢慢地镇定下来,他很平静地望着周世中冷冷地说,是你把冯茜撵走的?”
周世中说:“不是撵走的,是劝走的。我们给她买了火车票,把她送上了火车……”
厂长猛地站起身,一拍桌子,厉声说:“我要开除你!我开除你!”
周世中望着发怒的厂长,一声不吭……
厂长气得说话也语无伦次了,他又连着说了两遍:“我,我开除你!我开除你……”可他的声音却慢慢低下来了,身子又缓缓地落在了椅子上:片刻,待他重新平静下来,才说:“谁告诉你的,说有套房子分给班永顺了?”
周世中说管后勤的副厂长亲口给老班说的。而且不止一次。
厂长突然笑了。他笑着说:“噢,还有这样的事?”说着,他停顿了一下,又说即使是这样,厂里也有权改变,这是厂里决定的事情,我是厂长!”
周世中冷冷地、一字一顿地说,你,是、有、这、个、权、力。”厂长用嘲讽的语气说:“周世中过去,我觉得你是个实在人。没想到,你不简单哪!你还有这方面的才干。
周世中语重心长地说:“厂长不管你怎么看我,我还是要说。我们不希望这件事闹得满城风雨,沸沸扬扬,我们也不希望为这件事把一个厂丧给毁了。一个工厂能有一个好厂长不容易,我们是不愿看着厂长垮台才这样做的,厂长垮了,对我们工人没有任何好处!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才把那位……劝走的?厂长,说实话在这方面,你不如她。她是一个通情达理的女人。把她送上火车时,她说了很多感谢的话。她是真心为你好,才走的……”
厂长侧过身子,望着窗外,好久好久之后,他才一字一顿地说:“即使是这样,我、也、要、开、除、你!”
周世中最后看了厂长一眼,慢慢地站起身扭身走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