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念蓦地抬头,眼中泪水朦胧,眼前的人都模糊了。

她忙不迭去揩眼泪,将唯一干净的脸也糊的满是黑灰。

这下总算看清了。

“时聿———”

她带着哭腔,声音都是颤抖的。

“你没死。”

她一下子扑进时聿怀中,鼻涕眼泪和黑灰全蹭上了他的衣裳。

失而复得,虚惊一场。

直到此刻,她才迟钝的意识到自己的心意......

“怎么,你这么怕当小寡妇?”

时聿见她这么大反应,有些意外,同时也发现了她满手都是燎泡。

他看着那双手,眼神中满是讶异,但更多的是心疼。

这个惜命又娇气的小骗子,竟然闯入了这片废墟里,还徒手去搬那些木头。

若不是他及时找出了下面密道的活路,制止了她,恐怕这双手都要被烫废了。

“当然怕。”

初念点点头,藏起了手心,看到时聿衣衫有几处被火燎过的痕迹,面上也蹭上了黑灰。

“我就知道梦娘的手段困不住你。”

她眼眸澈亮地仰着头望他,活像个小花猫。

“知道困不住我,为何还哭得这般伤心?”时聿擦了擦她脸上的灰。

“这是被烟给熏的,才没有为你哭。”

初念头一偏不去看他,却看见了他身后面目狰狞冲来的梦娘。

刚松懈下的心又瞬间被提起,她来不及惊呼,也来不及思考。

只是一瞬间,便只身拦在了时聿身后。

可梦娘却没有像预想中那样朝她来,而是转身跃上了一旁尚未完全塌陷的房梁。

她知道梦娘想做什么了。

“快走!”

她拉起时聿,想快些离开这片随时坍塌的废墟。

可时间已经来不及了,一根巨大的烧焦的摇摇欲坠的梁柱朝他们倒来,牵一发而动全身,四周残垣断木纷纷牵动滚落,朝着初念与时聿儿来。

铺天盖地的呛鼻黑灰再次腾起,干扰了视线。

忽然,初念松开了时聿的手。

紧紧抱住了他的后背。

一声闷哼,二人皆被压在了断梁之下。

时聿能感觉到,她紧紧抱住他的手臂松了下来,紧接着,似乎有什么粘腻的东西,滴落入他的脖颈。

视线一片混乱嘈杂,时聿能听到外界司空季呼唤人来救援的声音,和梦娘不加掩饰的笑声。

不知过了多久,时聿终于重见了光明。

那截断梁的重量被移开,背上只剩下软软趴在他身上的人儿。

他将一动不动的初念揽进怀里:“初念?”

她紧紧闭着眼。

他这时已经手已经颤抖了,但还是又唤了声:“娘子?”

她依旧没有回应。

他手指穿过她的青丝,摸到她脑后的一片粘腻。

......

“夫人到底能不能醒过来?”

小予给初念的擦了好几盆的血水,越擦越心疼,心急如焚。

“这......”

檀太医欲言又止,看了看一旁沉默的时聿。

时聿此时已换了身衣裳,将身上的尘土洗净,可见面上与手上被碳木的灼伤,但幸而不深。

因为大部分的灼伤,都被初念挡去了。

檀太医头发胡子早已花白,连夜从山里奔波了一夜才来到了时府,加之上次时聿深夜进山找他,只为配置一瓶药丸,他便大抵猜出了初念在他心中的分量。

“但说无妨。”

“病人伤在了后脑和脊背,幸而当时重物砸下时,脊背替后脑承担了大部分的压力,才不至于完全伤了后脑。”

“既然没太伤后脑,那是不是就不难醒过来?”

小予担忧都快要溢出来了,上次窈源坊一事就是她没有跟上夫人,才让夫人被那人给扔到了荒郊野地里。

这次,又是因为她一个没看住,才又让夫人将她甩下独自一人去了红玉楼。

小予不会责怪夫人要做什么事情,只会怪自己没有本事拦住夫人。

若是有下次,她一定好好针砭夫人的真假话,再也不让夫人离开她的身边了。

只要还能醒过来,一切都不是最坏的结果。

“醒过来的确是不难,但因脑部受到创击,恐怕......”

“恐怕什么?”

“重则也许会失去全部记忆,沦为三岁孩童心智,轻则会选择性的遗忘一些痛苦的回忆,但于生活无太大影响。”

遗忘痛苦的回忆吗......

时聿走到榻前,深深的望着初念安静的睡颜,她的四肢和额头都被布上了银针。

檀太医见时聿神色愁深,又安慰性的补一句,“不过也还是有机会能完好无损的醒来的。”

“檀太医有几成把握能让她不遗忘往事也能醒过来。”

时聿轻轻握住了她被白布包裹的小手。

他记得她曾说过,女儿家的手同脸一样重要,每日都需尽心呵护,万不可受伤。

“十之一二。”

时聿知道这个数字也已经是檀太医为尽力安慰而说的,但只要还有一分,那便足够了。

他也知这位太医,银钱是并不能令其驱使的。

唯有诚心。

而时聿对初念的心,檀太医是看在眼里的。

“还请檀太医务必尽全力,让她好起来。”

“自然。”

初念也算是是檀太医从小看到大的,看到曾经的那个小姑娘如今躺在榻上一动不动,他也揪心。

“夫人怎么一直皱着眉头,还一直出汗?”

小予手中的帕子就没有放下过,擦完初念脑后的残血,又去擦额间不断沁出汗水。

檀太医又摸了摸初念的脉搏。

初念的身子虚弱,也只有他能清楚的探出问题何在。

“这是梦魇住了,往往昏迷的病人都会不断陷入自己最痛苦的经历,一次次的不断回忆,便形成了挥之不去的梦魇。”

檀太医虽早已归隐,但也不是不知镇国公府被抄家的消息,不禁叹了一口气。

他对于朝堂那些事不予置评,只是对于初念,心生惋惜。

“时大人,或许......让她忘记那些经历,于她是更好?”

时聿垂下眸,并未作答。

他知道,檀太医可以让初念忘记那些痛苦,一身轻松的醒过来。

可是于她而言,忘记那些是更好,还是不好?

他没有资格替她决定。

于他的私心来讲,他自然是期盼她能忘记过去的,从此只做他时聿的夫人,不再背负那些远不该她承受的。

只要她忘记了公府的一切,她就不会再跟他背道而驰。

他也不必在仕途和她之间二选一。

只要她忘记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