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伏天,暑日当头,明杖敲在排列整齐的鹅卵石上,发出哒哒声响。
“柳絮,再快些。”
柳絮擦着姜幸额间的汗,满眼心疼。
“公主,不能再快了,再快就该摔了。”
姜幸死死握着明杖,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标准的鹅蛋脸上有一双空洞的眼眸。
“还有多久才能到御书房?”
柳絮抬眼。
“公主,大概还要一刻钟。”
姜幸不语,明杖急促地敲在地板上,脚步不由加快,若她不是个瞎子,早该到御书房了。
“哎哟,祖宗,你怎么来了!”
皇上的贴身公公宋德看到姜幸出现,老脸皱成一团,皇上千瞒万瞒还是没瞒住。
姜幸虽瞎,可耳朵极其灵敏,听到德公公这语调,就明白父皇不希望她来。
“德公公,本宫想见父皇。”
宋德皱成苦瓜脸,他自幼跟在皇上身边,也算看着姜幸长大,自然明白她此次前来是为什么。
“公主,听老奴一句劝,宋家这事,您可千万别管。”
姜幸摸着明杖上凸起的小兔子
“德公公,宋御时是本宫未来驸马,本宫不能不管他。”
宋德深深叹口气,索性坦白。
“公主,皇上已经下令了,今天除了边督主,谁都不见。”
“本宫总得试试。”
宋德无奈,满眼心疼的看着姜幸跪下,公主她啊,就是个倔脾气。
“儿臣姜幸,求见父皇。”
御书房半晌没动静,姜幸心下一沉,清清嗓子。
“儿臣姜幸,求见父皇。”
听着姜幸声声叫喊,坐在高位的皇帝将手中奏折一丢,满声怒气。
“这群吃白饭的侍卫,都是死了!连个人都拦不住!”
捡起奏折的手骨节分明,一身紫色云纹朝服,腰间扎条同色金丝蛛纹带,黑发用一根簪子懒散固定,气度逼人。
眉眼修长疏朗,标准的丹凤眼,看似在笑,可细究眼里尽是冷意。
“若公主强求,侍卫又有什么办法,整个京都谁人不知皇上最宠爱的就是公主。”
皇帝深深叹口气,姜幸是他捧在手心里宠着的女儿,他自然不愿她受到一丁点伤害,偏偏沈家狼子野心。
皇帝揉着太阳穴。
“边止,那你说,朕该怎么办?”
边止敲着书案,缓缓道。
“请公主进来,将事情全部告知。”
皇帝叹口气,想了许久,满脸疲惫。
“你去将绵绵扶进来。”
边止挑眉,打开门看到那传说中备受宠爱的公主跪在地上,明杖被她紧紧握在手里,好不可怜。
姜幸耳朵尖,听到开门声,眉眼弯弯,空洞无神的眼睛,此刻像是有了光彩。
“父皇愿意见我了?”
边止上前,将姜幸轻轻扶起,视线在姜幸眼眸处停留几分。
“嗯,皇上请公主进去。”
姜幸微愣,她从来没听过那么好听的声音,如山间清泉,冰上玉石,温润中透着疏离冷意。
柳絮本想上前,却在边止警告的眼神下止住脚步,只能由着边止扶姜幸进屋。
明杖敲在地板上,发出清脆声,姜幸估算距离,缓缓跪下。
“儿臣,拜见父皇。”
皇帝看一眼边止,边止垂眸,眼里不耐,娇气,随手将姜幸扶到木凳坐下。
皇帝声音故作冷淡。
“若是为宋家的事,那你回去吧。”
姜幸没有开口,边止盯着姜幸,眼里满是戏谑嘲讽,这娇滴滴的公主该哭了吧。
边止等着姜幸掉眼泪,他还没见过瞎子怎么哭的。
姜幸低着头,捏紧明杖,缓缓道来。
“孩儿出生那天,天降大雨,让大旱三年的姜国看到希望,大雨整整下了一个月,此后,风调雨顺,故父皇给孩儿取名为幸,小名绵绵,意为幸雨绵绵,富德康顺,孩儿名姜幸,却并没有父皇希望的那么幸运。”
姜幸声音又清又脆,如林中穿梭的清风,皇上放下笔,神色软些,边止眼里也多几分认真。
“孩儿出生丧母,母族势微,闪电也将眼睛闪瞎,成了瞎子,幸得父皇喜爱,才在这皇宫有一席之地,父皇宠爱孩儿,无时无刻想着孩儿,知道孩儿喜读书,遂让世家公子进宫读书孩儿听。”
“孩儿高兴,可世家公子都只来一次便齐齐称病不愿来,父皇震怒,我知父皇请世家公子进宫,一为我读书,二为我挑夫婿,世家大族不愿迎娶我这瞎子公主,我不想父皇为难,索性骗父皇,孩儿不爱听人读书。”
姜幸满脸轻松笑意却让皇帝红了眼眶。
“可父皇,是你同孩儿说,安信侯世子沈御时,他不嫌我是个瞎子,主动求娶我,他一介莽夫,从不喜诗书,可他为我上学堂识字通理,只为读书给我听,知孩儿看不见,收集天南地北的稀罕物,就是只为哄孩儿开心。”
姜幸摸着明杖上的小兔子,缓缓叩首,声泪俱下。
“孩儿是瞎子,母族势微,他待孩儿如此真诚,孩儿不信沈家会谋逆,父皇,孩儿求你重查!”
倒是个机灵的,边止拿起茶杯,还没喝上一口,皇帝就瞪着他,皇帝不想做恶人,让他来。
边止眼睛一瞥,嘴角恶劣勾起,他就喜欢戳破娇滴滴女娘的美好泡泡。
“公主可知沈御时为何求娶你?”
姜幸起身回头,空洞的眼神锁定声音来源。
“边督主何意?”
见姜幸睫毛搭着泪珠,直白的话在嘴边绕一个弯。
“边境大战,皇上将兵符交给沈家,大战结束,沈家未交兵符,反而求娶公主,这般说,公主可明白?”
姜幸不蠢,但她不愿相信,她好不容易遇到除父皇之外对她那么好的人,怎么能是假的。
“父皇,沈家交了对不对?”
哭腔的嗓音让皇帝不忍告知她真相,只是重重叹口气。
姜幸还有什么不明白,她想扬起一抹笑,可嘴角怎么都勾不起来,声音带着细颤。
“我是沈家迷惑父皇的棋子。”
满堂寂静,姜幸深深吸口气。
“父皇,孩儿想见沈御时一面。”
皇帝劝告,他知道自己这个闺女,不撞南墙不回头,非得问个明白。
“绵绵,有些事,不必知道那么清楚。”
“皇上,该让公主明白人世间的险恶。”
边止的话惹得皇帝怒瞪。
“父皇。”
皇帝重重叹口气。
“罢了,让边止陪你去。”
边止嘴角笑意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