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使目击者感到恐惧”的角度上来说,比起那些巨大的、丑陋的、与人形无关的怪物,那些在人形的基础上加以变化的怪物更加令人毛骨悚然,无论是我之前遇到的“医生”,还是此刻看见的“人体蜘蛛”,它们固然没有罗普岛的恶魔那么有冲击力,可却比那更加让人反感。

特别是在这种黑暗的、无人的、死寂的城市废墟中遭遇到它们,更是犹如噩梦一般的体验。

女孩扑倒在地,疼得叫出了声音。她显然没有忘记自己正在被追杀的事实。扑倒之后,她连忙翻过身,坐在地上,双腿连蹬,慌慌张张地向后退避。在对面,有着八条奇长无比的手脚的“人”疯狂地爬行着,向她逼近,面部的漩涡状大口淌出唾液,既恶心又惊悚。

她惊恐地注视着那头人体蜘蛛,嘴巴张大,像是想求救或惨叫,却吓得连声音都发不出。

看见这一幕,我自然不会选择袖手旁观。

如果是在自身难保的情况下,那我也会作出自私的选择,但此刻我的处境尽管谈不上特别有余裕,可也没有到见死不救的地步,况且,我离开可能藏有盒子的医院一带,四处走动,为的就是寻找可能存在的活人,既然眼下已经找到,那就没有坐视她被怪物杀死的理由。

当怪物逼近到她的五米处的时候,我已经冲了上去,将其纳入念力射程之内,发动念力切割。

下一刻,怪物的首级被斩,掉落在地,支撑着躯干的八条手脚也跟着一软,砰地摔倒,仿佛就这样死去了。

与恐怖的外形不同,它的战斗力倒是不强,显得外强中干,令我想到了被自己一招打败的“医生”——不过想起后者,我就又重新对它提起了警惕。对于这种神出鬼没的灵异怪物,以单纯的攻击力、防御力来评估它们的威胁程度是有失偏颇的,纵使此刻它被我斩首,也不见得已经彻底死亡,兴许还会突然行动起来,发动出人意料的反击。

绝不能掉以轻心。

我没有随意接近看似死亡的人体蜘蛛,而是绕过它,走向那女孩。

女孩此刻双目紧闭,紧咬下唇,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着,像是已经绝望了,正在等死,因此也没有注意到我的接近。看着这样的她,我却是想起了过去差点被头狼维克多杀死的自己:在超能力不足以对抗敌人的情形下,我也曾经绝望地放弃过挣扎,可见在超能力的优势尽失之后,我也是与这个女孩没有区别的,都是一般脆弱。

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再让我面对那一战,我还会选择等死吗?数次剧本的经历正在潜移默化地改变我,这种改变,有让我的心灵更加坚强吗?

我是否依旧是当初那个“失去了超能力,就一无是处”的宁海?

我没有提醒女孩,只是看着她,沉默地思考着自己的过去与现在;而过了几秒钟,很可能是因为预料中的死亡没有按时降临,女孩担惊受怕地睁开了双眼,随即看见了倒在一边的人体蜘蛛和站在她面前的我。

“你好。”我说。

女孩被我的搭话吓得抖了一下,条件反射般地想要后退,接着仿佛这才意识到危险的解除,发出了既惊讶又疑惑的声音:“哎?”

“不用担心。”我说,“它已经被我打败了。”

“打败……”她迟钝地念着我说的话,“……了?”

“是的。”我说。

虽然无法看懂这个世界的文字,但互相交流却是不成问题的。

她看着我,又看向那头人体蜘蛛,好像还没反应过来。

突然,她大叫一声:“哇!”然后又想后退。

我立即看向人体蜘蛛。

它的颜色——包括皮肤和头发在内的全身上下的颜色都在开始发生变化,从正常的肤色向着殷红的血色转变,女孩就是被这种变化吓到的。我戒备起来,以防它有所动作,不过它依旧没有动弹的迹象。过了几秒钟,它完全变成了血色。

噗。

犹如装满水的气球被戳破,它的形状陡然崩溃,化作大片大片的血色**倾洒在地,空气中弥漫起了血腥味。紧接着,**好像有着自己的意识一般不自然地流动起来,分成十几股钻入了路面上或粗或细的裂纹之中。

很快,它们就从我的视野中消失不见了。

“它它它……”女孩惊讶得说不出完整的话。

我试着感应怪物的气息,然而一如既往地,我感应不到,因此也不确定那些**是否正潜伏在我们的脚底下,伺机而动。

接着,我走到了仍然没有站起来的女孩的身前,伸出右手,说:“先离开这里吧。”

“哦,嗯……”

她像是还没缓过神,呆呆地抓住了我的手。

我将她拉了起来。

“谢谢。”她说。

“不用谢。”

“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她问,“那头怪物的脑袋为什么突然掉下来了?而且还变成了血……”

在我杀死怪物——订正:在我打败怪物的时候,她一直都是双眼紧闭,因此没有看见过程,不过即使看见了,她估计也是一头雾水,因为念力切割这种招数在不知情的旁观者看来就和对手的脑袋自动脱落没有区别,一般人也很难想得到是我动的手。

换个角度来说:如果我在自己本来居住的世界中想要杀死某一个人,那就只需要走进他的十米之内,然后直接发动一记念力切割,就几乎是完美的暗杀了。以正常的破案手段,即使再怎么研究也无法得出“宁海用念力割断了受害者的脖子”这种结论。

不过,正因为如此,所以我需要比一般人更加严格地管理自己的情绪。毫无后顾之忧的凶杀技术会成为愤怒与仇恨的最佳宣泄口,我不想成为那种一言不合就夺人性命的暴徒。

“一边走一边说。”我说,“说不定它还潜伏在我们的脚下。”

女孩的脸色顿时一僵。

说来尴尬,我刚才还说自己已经打败了它,现在却又成了这个样子。

随即,我向着一边走去,而女孩连忙跟了上来。

走路的同时,我说:“刚才是我砍掉了它的脑袋。”

“是你?”她茫然地问,“砍掉?”

说着,她看向我的手,像是在找凶器。

但是我的手上只有一支手电筒,没有她想找的带刃武器。

我念头一动,让手电筒飘了起来,跟随着我的前进而移动。

女孩的脸色出现了变化。

“如你所见,我是一个超能力者。”我对她说。

“超能力者……”她不可思议地说,“超能力是真实存在的?刚才你是用超能力砍掉了它的脑袋?”

“没错。”我说,“不过……至于那头怪物为什么会变成**,我无法回答。这个地方十分诡异,到处都是超自然现象,而我除了有超能力之外,和你没有区别。”

虽然说着自己和她一样的话,但其实我也不清楚她的底细。

从她的反应来看,这个剧本很可能与我本来居住的世界一样,是超自然力量不被大众承认的世界,如果她将我有超能力的事泄露出去……尽管不是一点点风险都没有,可即使她有幸回到了正常的空间,对别人说“我在到处都是妖魔鬼怪的地方遇到了一个超能力者”,也是极难取信于人的。而此刻我对她宣称自己是超能力者,则是为了占据对话的主动权,以救命恩人的身份让她配合地交代自己的经历。

这听上去有点挟恩图报的味道,不过我也没有让她特地报答什么的意思,只是希望她能说出一些有用的信息而已。

“也就是说,你也不知道这个地方到底是怎么回事?”她问。

“就是这样。”我说,“你能告诉我,你是怎么来到这个地方的吗?”

她犹豫了一下。

“不方便说?”我问。

“不,只是……”她迟疑地说,“只是太荒唐了,我觉得你可能不一定会相信。”

“这个地方已经足够荒唐了。”

“也对。”她十分勉强地扯了扯嘴角,“那我就说了。”

接下来,她交代了自己的经历——

首先,我所在的这座城市,名叫“都灵市”,虽然听上去与某座意大利北部城市相同,但考虑到这里是异世界,所以其实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地方;而她则是就读于都灵市的大学的二年级学生,平时不回家,住在宿舍里面,过着稳定的求学生活。

然而……就在今天夜晚,在她上了一趟厕所之后,她不经意地摸了洗手池上面的镜子,接着突然产生了一阵短暂的恍惚。

恍惚过后,她发现周围的景象发生了剧烈的变动:本来被打扫得非常干净的厕所变得遍地灰尘,明亮的镜子也布满了裂纹和血污,洗手池里面还躺着一个尚未发育完全的丑陋胎儿,最不可思议的是,窗外的月亮居然被替换成了蔚蓝的地球。

她吓得跑了出去,想要找自己的室友,可是本应待在寝室里的室友却都不见踪影,其他寝室也没有人在,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一开始,她试图说服自己正在做梦,并且做了几种“清醒过来”的尝试,包括但不限于:反复提醒自己在做梦、仔细回忆之前的经历、给自己制造疼痛……好在她还算有几分清醒,没有尝试自杀苏醒法,否则这时候也轮不到我救她了。

然后,不出意料地,她在宿舍里遭遇了恐怖的灵异现象。她没有详细对我讲述这一段经过,不过从她的表情来看,那一定十分可怕。之后她逃离了宿舍,在外面孤单地游**。

“过了一个多小时,我碰到了那头怪物,被它追杀,然后我就遇见了你。”她心有余悸地说,“差点就没命了。”

“也就是说,你是通过镜子来到这个地方的?”我问。

“嗯,应该是吧……”她不确定地说,“不过,你说‘来到这个地方’,难道这里不是现实世界,而是镜子里面的世界?我还有机会回去吗?”

“或许吧。你有再触摸过那面镜子吗?”我问。

“试过了,但是没用,什么都没发生。”她无奈地说,“搞不好这里真的是镜子里面的世界,连左右都颠倒了。”

“颠倒?”

“是啊。本来放在左边的东西变成了右边的,放在右边的变成了左边的……你看那些车子,驾驶席都从左边变成右边了。”她说,“你没有注意到吗?”

我忽略她的问题,思考了起来。

她说的驾驶席的左右问题,我之前就注意到了,不过不同国家的汽车驾驶席的位置本来就不一定相同,我也没有过多在意,可现在听她这么一说,这居然是左右关系颠倒的缘故。我之前看见的一切景象,其实都不是正常景象,而是左右颠倒之后的样子。

这时候,我想起了之前与赤瞳的交流——当时她给我指了位于医院门口左边的车子,那确实就在我的左边……这又要怎么解释?她指的左边,不应该是我的右边吗?

不对。我反应了过来:当时我离开了医院,背面对着医院门口;而她则是前往医院,应该是正面对着医院门口。不同朝向的我们的左右关系本来就是颠倒的,但是却因为身处于不同空间,所以反而一致了。

接着,我问:“那么,字呢?”

“什么?”女孩没反应过来。

“字的形状也左右颠倒了吗?”我问。

正常空间的赤瞳能看懂这个剧本的文字,异常空间的我却看不懂,以眼下的线索来看,这种状况的合理解释只有一个,那就是字的形状也左右颠倒了,变成了反转的镜面文字。

女孩点点头,给出了肯定的答复:“是的,都颠倒了。”

说话的期间,我和女孩已经走到了另一个街区。此刻听她这么说,我转过身,走入了街边的服饰店里。她连忙跟了上来,问:“诶,为什么要到这里?”

“我要用一下镜子。”

说着,我拿出了口袋里的信纸。

我之前一直都看不懂这上面的文字,十有八九就是因为左右颠倒了,现在既然找到了原因,那么破解起来也有了方向。

只要使用镜面,再一次将文字的左右逆转回来,就能得到正确的文字。

我左手拿着手电筒,右手拿着展开的信纸,对着服饰店内部墙面上的镜子看了起来。

正确的文字在镜面中显现,末尾的署名第一时间吸引了我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