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阵并不漫长的等待,赤瞳与队长谈好了见面一事。
我立即站了起来,跟着她走出餐馆,向着团队的所在地走去。
“他是什么态度?”我问。
“看上去对你很感兴趣。”她说出了不出预料的回答。
从之前的交流来看,虽然国家方面并不缺少灵能力者,但是在分配问题上却存在着明显的不均衡:因为绝大多数灵能力者都被投入到了探索反转世界的计划中,所以分配到对内治安方面的人才就稀少了起来,纵然上级已经有意要设立专门打击灵能力者罪犯的治安部门,可内部确实存在的不同声音又使得事事不能尽如人意,人才调动举步维艰,新鲜的人才又总是会被消息灵通的探索部门先一步抢走。
简单地说就是……人才,国家不缺,团队缺。
每一个自己跳出来的民间灵能力者,对团队来说都是值得争取的。
……
团队并没有独立的办事地点,所在地就位于公安局建筑之中,若是说起理由,那倒是可以找到很多:他们没有真正地成为独立的部门、他们是刚从外地来的、他们在这里可以方便地借助到很多警方资源、他们……然而,即使说了再多,也无法抹消其中一个比较刺眼的理由:他们不被看好。
在赤瞳的带领下,我通过正门,进入局里。
走廊上,不时地会有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察经过我们的身边,投来古怪的视线,不过没人来盘问我们,兴许是事先被知会了什么。如果只有我一个人进来,那肯定被阻拦住了。
“团队不被看好?”我问,“为什么?”
“因为上面有不少人认为,没有必要在现在这个时期设立团队。”赤瞳继续解释,“灵能力者在今后必定会成为国内治安的心腹大患,这一点不会有人否认,但是与此同时,也有不少人认为,只要届时适当地调出一批灵能力者,经过针对性的训练,搭配上现代化装备,就能摧枯拉朽地扫**徒有灵能力的民间罪犯;比起在这时候设立团队,不如专心于探索反转世界,这样更有效率……这一番话是合理的,坦白说,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团队在这个时期的定位很尴尬。”
“现在的灵能力者罪犯只需要出动武警部队就能解决,没有团队插手的必要……是这个意思吗?”
“是的。”她说,“如果不是有上级认为相较于临阵磨枪,提前积累对抗灵能力者罪犯的经验也很重要,这次的任务根本没有团队插手的余地。”
因为她是调查员,并不是真正的团队成员赤瞳,所以说起话来也不怎么客气。
接着,我们到了一扇门前。
她推门而入。
里面是一间偌大的会议室,中间放着一张特别大的木质长桌,左右两边放着一张张椅子,角落有立式空调和盆景,天花板上的灯管没有打开,不过因为窗帘都拉开了,外面又是白天,所以室内也很明亮。
在不远处,其中一张椅子上坐着一个消瘦的中年男人:他穿了一身黑色的衬衫,系着暗红色领带,由于坐在对面,看不清他穿了什么裤子。此刻他正拿着一叠纸质文件,本来在聚精会神地翻看着,可在门被打开之后,他就抬起了头,望向我们。
“赤瞳?”他发出声音,“你把宁海带过来了吗?”
“是的,队长。”赤瞳说。
这个人就是团队的负责人。
我注视着他。
他也向我看了过来。那双眼是蓝色的,头发棕色,中间夹杂着许多白发丝。突然,我觉得他有点眼熟。
“你就是宁海吧。”他笑了笑,“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停顿了一小会儿,他又面露恍然,说:“我记起来了,昨天下午,在那家餐馆……我还点了和你一样的面食来着。”
经他这么一提醒,我也多少想起来了。当时确实有一个不知道该点什么菜品的男人坐在我的邻桌,然后学我点了相同的面,不过具体是不是他,我也不确信,因为我可没有连随便遇见一个路人都能记住脸的记性。
要说巧合,那倒也确实是巧,不过目前我也无法从中剖析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别站着,都先坐下吧。”他抬手示意。
我和赤瞳就近坐了下来。
“宁海,之前赤瞳向我提过你。”他对我说,“你的朋友罗佩也是灵能力者,前阵子被神秘团伙袭击,下落不明;而你则一直在追寻他的踪迹,期间也遭到了袭击,如今也正在被威胁着……是这样吧?”
“没错。”我承认了这段话。
尽管这是我与团队接触的假动机,可也并非尽是虚假:我确实受了神秘团伙成员的袭击,罗佩也确实下落不明,除了“宁海一直在追寻罗佩的踪迹”这一点存疑之外,其他都是真实不虚的——不过,倘若赤瞳的调查成果没有出错,以这个世界的宁海的性格,他很可能真的有寻找罗佩的打算。
我之所以会收到“调查神秘人”的指令,八成也是因为他想要查明朋友的下落,要不然他完全可以独善其身,哪里会趟这种浑水。
“那么,你是想要寻求我们的保护吗?”中年男人——团队的队长问我。
“不。”我毫不犹豫地说,“我也要参与你们的行动,追踪神秘团伙。”
“你知道自己正在说什么吗?”他盯着我看,“他们都是一群丧心病狂的罪犯,没有道德和良知可言。虽然我们的调查才刚开始,但是哪怕就目前得到的信息也可以多少地判断出来,落入他们之手的灵能力者很可能都已经死亡了。你也是灵能力者,也是他们的目标,还曾经受过他们的袭击……既然如此,你就应该知晓,他们是不会对你手下留情的。”
说话的时候,他已经收起了笑容,有一股不怒自威的味道。
“我都明白。”我说,“但是,我一定要找到我的朋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曾经在雾切那里接受过的短期演技训练此刻正在发挥作用:我刻意地收敛了情绪,不做多余的表情变化,少做少错——人们往往不会因为别人的面无表情就断言其缺少内心活动,而是会根据其他条件加以揣摩。现在的我的立场是“有强烈正义感且朋友下落不明的未成年少年”,因此即使拿出冷淡的样子,别人也会自顾自地从中解读出“他其实十分愤怒”的信息。
不过这种手法对相关专家是没有用的,需要注意。
“我可以做诱饵。”我拿出了事先准备好的说辞,“他们既然要狩猎灵能力者,那就没有放过我的理由。”
“我也赞同这件事。”赤瞳这时候也说话了,“队长,虽然我们才来这里没多久,还有很多时间,但是调查方面没有突破口也是事实,只要借助宁海的条件,相信就可以钓出神秘团伙的成员。”
队长意外地看了她一眼,说:“以你的性格会说出这种话可真是稀奇,为什么?”
“如果继续放任神秘团伙行动下去,会造成更大的损害。”她面不改色地说,“为了避免宁海真的被掳走,我也会在暗中跟随他,伺机而动。”
“唔……”队长皱眉思考起来。
先前还在抗拒我参与行动的他此刻居然轻易松动了态度。我不清楚团队的内情如何,不过看样子,他们的行动确实是碰到了难以突破的阻碍。
片刻后,他对我问:“你对神秘团伙了解到了什么地步?”
“最近这段时间突然出现的袭击灵能力者的群体,其中有一个会变成水的灵能力者成员……差不多就是这样吧。”
“会变成水?那应该是一种法术。既是灵能力者又会法术的话,十有八九是神秘团伙的高级干部之一。”他若有所思地说,“你还知道其他什么吗?”
我摇头。
“实际上,像是这种狩猎灵能力者的犯罪团伙,在世界各地都是存在的。”他的十指交叉起来,“那些人掌握了一种办法,可以通过对灵能力者的血肉进行加工,制造出一种消耗品式的道具,持有它的罪犯即使身处于正常世界也能发挥出不错水平的灵力。尽管产量特别稀少,且增幅效果不及身处于反转世界的水平,可至少也能达到其三分之一的效果。”
赤瞳神色一动,这个情报她似乎也是第一次听闻。
难道这就是神秘团伙狩猎灵能力者的动机?
队长直视着我,说:“赤瞳固然是身手出色的武术达人,可面对携带道具的对手,也只能做到自己全身而退,无法完全保证你的安危。”
“我明白了。”我说,“但我还是坚持这个方案。说到底,我也没有完全不承担任何风险的意思,早在自愿做诱饵的那一刻起,我就做好了失败的心理准备。”
而且,如果只能发挥出反转世界三分之一的水平,那就很难成为我的一合之敌。
“那是你的心理准备,不是我们的。”他直接地说,“作为治安者,制定让一般公民承担风险的方案是我们的失职。”
“那么,让我加入你们怎么样?”我继续说,“我听赤瞳说过,你们十分缺少人才。只要我成为了你们的一员,应该就不算一般民众了吧?”
他再次皱起眉头。
“话说回来,那些人为什么会掌握那种办法?”我问,“法术又是什么?”
对这个世界来说,反转世界和灵能力者都是新生概念,按理说所有灵能力者都处于摸索灵力特性的阶段,距离更加复杂的层次还有一段距离,即使有人抵达了,也应该是以国家为首的研究机关等等,而非那些“乌合之众”;然而听队长的说法,在正常世界强化灵力的办法也好,法术也罢,仿佛都是一种已经相对普及了的概念。
“你问这个?”他回答,“很简单,那些办法,都不是他们自己想出来的,而是从反转世界中得到的。”
“得到?”
“反转世界中盘踞着某种神秘的力量,长时间置身于其中的人,心灵会逐渐地染上黑色。通俗地说,就是变得邪恶。”他耐心地解释,“这种力量,常常以低语声的形式出现。我曾经在上级的命令之下与伙伴一起探索反转世界,也听过这种声音。怎么说呢……我听不清楚,就像是在水面下倾听岸上的人说出的话语一样。但是据说,那些堕入心灵黑暗面的人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听清这种声音,并且将其记录下来……而记录的成果,就是法术了。”
“也就是说,那些犯罪团伙中也都存在着这种人?”
“没错。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种沉浸于黑暗心灵的人成为罪犯也都是早晚的事。”
“不过……我听说被神秘力量迷惑心灵的人都会陷入狂乱,难道不是这样吗?”我问。
“那是末期阶段。如果把一个人丢进反转世界,并且保证其不死且不能离开,那他就会经历三个阶段:正常、邪恶、狂乱。”他停顿了一下,“不过,说是‘狂乱’,但也不会变成大喊大叫的样子;相反,这种状态下的人会异常沉默,遇到活人就攻击,哪怕对象是亲人和朋友也是如此……还有就是,眼睛会变成红色。”
听到这里,我有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异常的沉默、强烈的攻击性、红色的双眼……这种种描述,不正是河狸市的红眼病人的特征吗?
再加上,反转世界的“长时间置身于其中就会变得异常”的特征,仔细想想,与当初遭到仪式封闭化的河狸市也是如出一辙。只是在听见队长这么说之前,我完全没有将两者联系到一起,而且河狸市并不存在能够解读出法术的低语声,变成病人的受害者也不会先经历“变得邪恶”的中间阶段……
不,真的不会吗?
我在河狸市接触过的“从正常人变成病患”的人严格地说其实只有两个,交流时间短暂的三轮先生姑且不论,之后变成病人的三轮雪绪确实存在着心理异常的迹象,她给我的感觉,始终都像是即将被引爆的炸药桶一般;哪怕是我自己,也曾经对亲手俘虏的邪教徒反常地施加了血腥的虐待行为,甚至还在之后产生过要监禁青叶和雪绪的念头,让她们成为自己的泄欲工具。
我能保证,在那最初的经历中,自己真的没有站在深渊的边缘,险些掉落下去吗?